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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豆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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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歌,金离唱得小心翼翼。
她竭尽全力使自己的歌声不要那么有攻击性,注入的法力不要那么快那么猛。可当她忍不住睁开眼,看到实验台上那个看似高傲的吸血鬼在歌声的作用下蜷成一团,努力地忍着咳,双眉紧紧蹙起之时,她如鲠在喉。
歌声自然而然也就停止了。
“小姐?”银师问。
“我不唱了。”她梦呓般地说出这四个字,眼睛却紧紧盯着实验台上的男子。
“小姐,这不行。实验人员还没喊停。”
“我不唱了。”仍是这四个字。说得比上一次坚定,她转过了身,用略带挑衅的目光盯着银师。
“小姐,您不能这样。”
银师面色沉了下来,一把捉住金离的手腕,死死地扣住。一双灰色眼睛里是带着冰霜的不容辩驳的目光——就好像是她金离在做一件蛮不讲理的事情,像商场里赖在玩具柜台前地上不肯起的小孩一样无赖。
就好像一切都是金离的错。
研究人员通过广播催命似的询问:“什么情况?不要停止歌唱!金离!”
连小姐也不喊了。
金离四下张望,圆形的玻璃围了整整一圈,唯一的出口被虹膜识别系统死死锁住。玻璃那一边,白大褂们透过玻璃冷冷地注视着她,焦急万分,仿佛她耽误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而她身边,银师的手指纤长有力,将她的手腕握得微微发痛。
金离想挣开银师的手,无奈银师力气极大,她如何也挣脱不去。怒从心头起,她边用另一只手扭着银师的手指边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是金子义的女儿!金氏财团的大小姐!你们用的楼,用的实验室,哪个不是我父亲出钱给你们的?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这话喊出来颇像是在耍大小姐脾性,金离却顾不得了。她喊罢,便抿了嘴,决然是不唱了。银师手指被金离扭得生疼,一时也不知怎样办才好,想着金离也没办法独自离开实验室的大门,便只好松开了手,走到一边去。
实验台上的男人咳出一口血来,终于止住了浑身的颤抖。他跪在实验台上,面色仍是平静冷峻,闻声却不由得抬眼望了望那个小狮子一样的有着梦幻般金绿色眼瞳的女孩,女孩的身上流淌着一股反叛的血,这血勾起了他作为吸血鬼的原始渴望。
他轻叹一声:“小姐不必如此,今日实验是我自愿。”
金离猛地转过头,盯着他,金绿色的瞳眸里盛满了不可置信。
实验室门上的红灯突然专绿,继而向两侧打开。像是走进来的人自带了什么气场一般,整个实验室登时肃穆下来。
“金离,不可胡闹!”
走进来的是金恩铭。
“大伯!”金离知道金恩铭其实是宠她的,即使外人面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好歹十年的相处下来,她自以为对大伯有点了解。
于是她撒娇般喊了这么一句,换来的却是大伯冷冰冰的一句:“金离,你大了!”
大了,不能再像孩子时那样撒娇了。所以,她现在所作所为在大人眼里,还是在耍脾气,在撒娇吗?金离一时怔住,有些手足无措。
“小姐还请继续,我们早些结束,你我都好回去休息。”即使金恩铭到场,实验台上的男人亦丝毫不带惧意,反而言中带笑像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
金离双唇颤颤,想要说什么,最终却说不出,像个大闹一场后泄了气的孩子,她不再挣扎了。
张唇,唱歌,眼看那男子浑身抽搐倒在地上;眼看那男子神智丧尽,双手伸长,两只巨大的黑色膜翼挣出皮肤表面,从腋下延伸至正直手臂,血红着眼睛要寻找鲜血;眼看着红光漫开实验人员让她停下歌声,筋疲力竭的吸血鬼被带走。
歌声停止,她恍然发觉自己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世界——她泪流满面。
实验室的大门为她打开了,她一转身就冲了出去,冲到楼梯间向下飞跑。
到了60层的时候金离就已经跑不动了,她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了很久很久,哭得肝肠寸断。
金恩铭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
“阿离。我知道你心疼,知道你难过,不想伤害其他人,所以你今天才闹,对吗?”
金离默默抬起头,泪眼婆娑。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泪已经不再流。
“阿离,你是好孩子,伯伯知道你心善。但你也是猎人呀,猎人嘛,本来就要跟死亡,鲜血打交道的,不能心太软的。”
“我不做猎人了还不行吗?我本来就不是真正的猎人。”她哑着嗓子。
金家没人看得起她。她知道他们背后说她什么:杂种,妖怪,下流胚。连妖也看不清她:刚刚那只妖怪怎么喊来着?“你与猎人狼狈为奸!你不配做妖!”
金恩铭却异常爽快地说:“行啊,不想做猎人咱们以后就不做了。伯伯知道的,你唱歌好听,那你就去唱歌嘛!不过,眼下这个事情,事关咱们金家以后的一切呀!你身为金家的一份子,至少该帮帮忙吧!伯伯答应你,只要你利用你的歌喉,帮我们金家打下吸血鬼王城,以后族内所有跟狩猎沾边的事情,一律不用你做。就这一次,好吗?你也知道,吸血鬼力量太强大了,没有你的帮助,我们打不下整个王城的。好阿离,听伯伯的话吧,这么多年,伯伯没求过你什么事情,你现在......”
“好了伯伯,不用说了。我会帮你们的。不过咱们说好了,事成之后,我......”
就再也不回金家了。
“好说好说!”金恩铭喜不自胜,“那阿离,伯伯现下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你放心,不是再让你去伤害别人了。是这样的,那只来投奔的吸血鬼呀,虽然带来了一些情报,但我们终归无法知道他是否真心实意。所以,阿离能帮我前去探探他的意思吗?就这,就这,不用阿离做别的事。”
金离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金恩铭所说的“前去探探”是什么意思。她苦笑一声,心里不由得想起了此刻应该已经坐上飞机的父亲。
“父亲,您可真不愧是金恩铭的亲兄弟。真真是把自己这个兄弟吃透了啊。”
于是她依旧没有如愿离开这幢楼,而是在深夜,实验室的人都走光了的时候,才独自一人进了实验室那条走廊。
伯父已经将她的虹膜特征录进了系统中,并给予了最高权限,说她以后可以自由进出这幢楼的任何地方。
走廊关了灯。被抓起来的妖们正在沉眠——除了夜行性的,比如第二间房中关着的那个蛇尾人身的妖,正吐着信子阴恻恻地盯着她;以及最里侧那个房间里,尚在休养的吸血鬼先生。
吸血鬼先生已经恢复了人形,但看样子依然十分虚弱。为了照顾夜行性的吸血鬼,他所在屋子的角落幽幽点了一盏油灯,橙黄的火焰令这间小小的牢室有了些许的光亮,而吸血鬼先生正坐在灯下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金离从牢房门口探了头出去,小心翼翼道:“呃,那个,吸血鬼先生?”
吸血鬼先生闻言抬起头,好像早就料到她回来似的,轻轻一笑,颇为绅士地道:
“哦,金小姐。请进。”
说罢还点头致意,非常有礼貌的样子。
金离反倒有些局促了。一是受金恩铭之意,她应该表现得“惶恐,羞涩”,二是她自己站在这个吸血鬼面前,居然真的惶恐并羞涩了起来。
她探身开了锁进了牢房,小声说:“今天晚上,您......”
吸血鬼先生笑笑:“我没事,不过有些控制不住罢了。您只要不唱歌,我就还有神智。受的伤也不重,劳烦金小姐牵挂了,只是,确实不必多虑。”
金离有些赧然,按金恩铭教她的说:
“那就好,只是我还是觉得,很抱歉......对了,您叫什么名字啊?我总不能一直叫您吸血鬼先生吧......”说罢她尴尬地笑了两声,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叛族之人,还是不说父母给的名字了吧。”吸血鬼先生脸上的笑意一直没有消失过,只是说这句话时,笑容里平添几分苦涩。
“那,吸血鬼先生缘何至此呢?”
“是我自己作死。”吸血鬼先生干笑一声,继续道:
“我啊,觉得王做错了,就去找另一个人,其实我觉得另一个人也错了,所以两边卖命。现在好了,两边都知道我心思不纯了......哈哈哈......以前有人说我这样下去会吃力不讨好的,还真教她说中了。唉——没办法,保命嘛,干脆来找你们。反正,你们跟我们的王做的交易我都知道;你们的计划,我差不多也知道。”
“你就单为了保命?”金离问。
“倒也不是。”吸血鬼先生盯着墙上摇曳的火焰,忽地叹了一声,自嘲的笑容也潮水般褪了下去,“我上有父母,下还有一个妹妹。我们的王现在已经在怀疑我们家了,我逃出来,反倒教他们洗清了嫌疑。更何况,我也希望你们,能放他们一马。”
金离一怔。
“这些话,我还不曾对金先生说过......”
这位吸血鬼先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说这些,而且明知对方定然是带着目的来的。然而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就像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便再无回去的可能。
他向来是这么一个吸血鬼。
金离沉思一阵,道:“我要是连您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保您的父母妹妹呢?”
吸血鬼先生摇摇头,叹口气:“小姐叫我肖维便是了。”
“肖维......先生。”
“小姐可还有什么事吗?”
金离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几句话没说。
“哦,我伯父说了,肖维先生今天表现不错,过两天养好身子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他会给您安排住的地方。”
肖维耸耸肩:“那便多谢金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