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那些事儿》寒山遥

23、诡声

　　“演唱会还有几天？”
　　演出结束后，金离回到酒店，父亲已经在房间里等她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有一场聚会，下午应该可以赶回韩国。”
　　“尽快。”
　　“父亲您千里迢迢，跑到中国来不会就是来催我的吧。”
　　坐在沙发上戴着墨镜的西装男子闻声终于动了一下，他单手摘了眼镜，随即叹了口气，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亲身女儿。
　　“不是......”
　　金子义欲言又止。
　　“父亲您说。”
　　“唉......你叔叔为了这次计划，特地选用了你。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但，我怕他们会让你去做一些......不好的事情。不管怎么说，你是我亲生女儿，他们不在乎你，可我在乎。你为他们做事可以，但怎么说都要有分寸！......尤其是，那方面......”
　　金离一时没懂：“哪方面？”
　　金子义却似乎不愿再提：“到时你就知道了。唉，偏偏落在这个时候......”

　　金离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国际上一个重要的金融会议即将召开，作为韩国首屈一指的大财团，金子义必须前往纽约参加。所以金家不论给金离布置什么任务，金子义不光无权，也无暇插手。
　　“父亲您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就好。朴宇昇，金离就托付给你了。我今晚就要动身去纽约，告辞了。”
　　经纪人朴宇昇点点头：“是。”

　　金子义走到门前，又停下身。回头看，她的女儿仍立于原地目送着他。他鼻间一酸，女儿大了，越来越像那个他放在心上不愿想起的女子。他忍不住回头，紧紧抱住了女儿，眉眼间都是心痛与怜惜——然后才匆忙离开。
　　金离看着父亲离开，才开始睡前的洗漱。这一夜她睡得不好，梦境似有似无，脑海里闪烁着不明意义的画面。直到第二天清晨朴宇昇敲门将她唤醒，她都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
　　“小姐，九点了。”
　　金离愣了许久，才知道自己虽然睡得不好却睡了挺久。她飞速起了床，赶去参加中午的聚会，再赶到机场。

　　回到韩国时已经是晚上。按父亲的嘱咐，她一回韩国就来到了金氏财团的总部——一幢位于首尔的300米高的90层大厦。
　　即使已经入夜，这幢摩天大厦依旧灯火通明。
　　自从金子义回归金家，金家全部的猎人活动就搬入了这幢大楼，从80层到89层都是猎人的天地。此刻，金恩铭，金家真正的族长正端坐在89层一个不起眼的办公室内——办公室的门极其隐蔽而且简陋，推开门里面却是富丽堂皇。

　　金恩铭背对她而座。听到金离进来，金恩铭转头看了一眼，便又转了回去。
　　“伯父。”金离行礼，虽然伯父完全看不见。
　　“金离。召你此番回来，是因为族中有事需你出力。”
　　“伯父但说无妨。”
　　“我且问你，你的歌声，于妖类，可有作用？有何作用？”
　　“这......我只知若作用于人类，可有清心静气之作用，于妖类......未曾实验过。”
　　金离说了谎。昨日的演唱会上，那个听闻她歌声就浑身不适匆匆离去的男子历历在目。她相信那绝非人类。
　　伯父的声音带了一丝笑意：“是吗？”
　　“既然如此，你就去实验一下吧——银师！”

　　门外轻飘飘走进来一个灰色男子——银灰头发，灰色长袍，戴一副银边窄框眼镜，一侧镜架还弯弯坠了一条银链子。
　　金离远看他银灰色的头发，以为他年岁很大。待他走近了才发现，此人面庞非常年轻，若是人类，绝不超过二十五岁。
　　“老爷有何吩咐？”
　　被称作银师的男子一边欠身行礼，一边问。
　　“带小姐去实验室，我手上有些事，忙完了就来。”
　　“是。”
　　说罢，银师转身向金离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小姐，请吧。”
　　金离随着银师下到了八十五层，进了一扇依靠虹膜识别的金属门。门内不是金离所想的实验室，而是一条洁白狭长的走廊。走廊两侧尽是铁栅栏，栏杆上还有下了法术的痕迹。栅栏另一边，关押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妖类，吱呀乱叫，用利爪抓着洁白的墙壁，却不敢靠近铁栅栏。
　　走廊靠门一头关的都是人形都成不了的低阶小妖，往深处走，还有成人形的，言人语的一些略有法力的妖怪。这些妖往往智力不低，被折磨久了，或是蜷缩在牢房一角瑟瑟发抖，人走过时也只敢探出头瞧一眼，又惶恐地缩回去；或是极度暴躁，叫嚣着：“有种放老子出去！跟老子单挑！”
　　然后见了金离，捕捉了她身上似有似无的一点妖气，便更狂暴地叫唤起来：“好啊！你也是妖！你跟猎人狼狈为奸！妖类里怎么出了你这种东西！你不配做妖！”
　　金恩铭道：“不必管他。”

　　走廊最深处的一间小房，关押着一个人形男子。男子盘腿靠墙坐在地上，手上有铁链锁住。金离走过去，这男子只是抬眼看了一眼，却面无表情，如水的平静中甚至带了几分傲然。然而就是那一眼，却让金离看清了男子血红的眼眸和苍白的欧洲面庞，金离几乎可以想象，如果那张没有血色的唇张开一点，里面一定有一对长于其他牙齿的獠牙。
　　“这是，吸血鬼？”她满心狐疑地问一边的银师。
　　不光是吸血鬼，还是王族的吸血鬼。属于王族的吸血鬼，理应法力充沛，不会落到猎人手上，也不会有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猎人敢去动。
　　以王族吸血鬼的实力，完全可以挣脱猎人的控制逃之夭夭，如果脾性暴躁一些，带人攻打回来也不无可能。自从吸血鬼脱妖成灵，猎人就很少拿吸血鬼开刀。但眼前这个吸血鬼被区区一条铁索束缚，却没有任何要挣扎的迹象。
　　银师介绍道：“这是吸血鬼王室的成员，他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又失宠于吸血鬼王，只能前来投奔。他身上有不少有用的东西，我们不会动他。今日的实验，他也要参与其中，但不会伤他太重。”
　　说着，他们从走廊另一头一扇同样的金属门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一间洁白的实验室。
　　“银先生。”实验室里的人见到金离身边的银师都纷纷致意，见了金离却无动于衷。
　　金离明白自己回归金家十年之久，却从未进入金家猎人活动的核心，即使是成年之后，也很少参与猎杀活动。
　　以至于她身为金氏财团董事长的亲生女儿、金家族长的亲侄女，家族内外的人却鲜有承认她，尊敬她的。
　　金离心中掠过一丝不快。父亲希望她融入金家，她却毫无所谓。
　　这群连看得起她都做不到的人，她凭什么要委屈自己去与他们为伍？
　　这样想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子走到二人身前，道：“实验体已经准备好了，请小姐喝口茶润润嗓子，实验马上开始。”
　　金离冷冷淡淡：“哦。”
　　几分钟后，金离被带到实验室中央的一个圆台前，台子上凝着结界，结界里则是两只白毛小老鼠。其中一只小白鼠绕着结界的边沿跑了几圈，都没有找到出口，便往结界上撞去。
　　“刺啦”一声，小白鼠被弹了回来。白色的皮毛上焦黄了一块，长长的胡须也被烧得卷曲起来。
　　这白鼠哀叫起来，声音刺耳尖锐。
　　另一只白鼠却一动不动地伏在试验台上，对身边慌乱的同伴熟视无睹。这只白鼠的眼神中有一丝精光。金离一下子分辨出，这一只是低阶的鼠妖，有了一点意识，而旁边那只团团乱转的，则是普通的小白鼠。
　　研究人员不为两只白鼠所动，在一面玻璃之隔的观察室里用话筒对金离说道：“金小姐，您可以开始唱了。”
　　金离不习惯在这样的情形下唱歌。她刚出道时，拜见过几个老师，当她在老师面前紧张地歌唱，连声音都微颤生涩，也不曾像现在这般不自然。
　　她干干地唱了几句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和那结界锁住的白鼠并无不同。

　　都是被实验罢了。

　　她冷笑一声，干脆放开了唱，从曾经唱过的歌，变成了随性赋予的曲调；从有意义的歌词，变成无意义的抒情哼唱。
　　直到工作人员在小鼠近乎绝望的尖声嗥叫中按下红色按钮，随即红光照耀整间实验室，金离才停了歌声。那只小鼠则在歌声停止的瞬间伏倒在试验台上，浑身抽搐，大口喘息，嘴角有细微的血沫溢出。
　　小鼠的各项指标被投影到一块全息屏幕上，屏幕显示出，小鼠全身上下各种器官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竭和出血。几个白大褂摇了摇头，上前撤了结界，给小鼠注射了一管药物。小鼠的挣扎和抽搐渐渐停息，一同停息的自然也包括小鼠的呼吸。
　　死的是那只成了妖的低阶鼠妖，那只普通的小鼠仍然活蹦乱跳，在结界内乱窜着寻找出口。
　　一边的机器以柔美的女生播报：“低阶鼠妖实验，零法力注入；对照组：普通小鼠；实验结果：普通小鼠无异常，鼠妖全身器官出血衰竭，不可救治。”

　　金离这才惊醒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她眼看着鼠妖的尸体被工作人员们撤走，才突然往门口退去，想要离开这里。奇也怪哉，她少数参加过的几次猎妖活动皆是血腥残暴的场面，她看着大家大杀特杀，自己却不动手，感触并不大；但这一次，拿着屠刀的人成了她。
　　判死刑的法官夜里不会做噩梦，会做噩梦的是那些绞刑架下踢凳子的刽子手。
　　然而银师站在门边，挡住了金离退出去的路。
　　“小姐，金先生说了，实验未完成您不可以离开。而且，这门不论进出都要虹膜识别，您......”
　　金离只能回到实验台前。
　　接下来的实验她稍稍注意了些，不再肆无忌惮地唱，而是紧紧盯着实验台上的妖类们。妖法力越强，对她歌声的耐受力也就越强，到高阶的成人形的妖，她的歌声只能让它们浑身打寒噤，头晕恶心，却没有别的伤害。
　　这时实验人员给她下了新的指令，在歌声中灌入法力。

　　金离猛地一抖。
　　她的脑海里几乎是瞬间就映出了那天演唱会现场，那个匆匆离去的男子的模样。
　　注入法力会发生什么，她全然不知，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但她只能服从。甚至实验台上的妖都不曾换一个，她就继续开始唱，并逐渐往歌声中灌入法力。
　　只是法力灌入的一瞬，实验台上的那个人形妖怪就剧烈地抽搐起来。看动物状态的妖抽搐倒也罢了，可这只妖已是人形，金离不忍再看，便闭上眼。
　　谁知半分钟后，她就听到了砰砰砰的撞墙声和电击声。
　　她不禁睁眼，却发现实验台上俨然不是先前那个人，而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狼。
　　这狼浑身皮毛一片雪白，灰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又包含无尽的愤怒与悲伤。它立着的时候，可见秀美的腰身和健壮的四肢——端的是一匹正值壮年的俊美白狼。
　　狼龇牙咧嘴，喉管发出呜呜的声音，从眉间到鼻后的皮肤都皱起，俨然是狂怒的模样。它一遍又一遍冲撞着四周的结界，直撞得满脸满口都是血，却一刻不停地继续撞着。
　　这只狼妖，居然在金离的歌声下无法控制自己的形态，而褪回了狼的本相！
　　随着形态改换，狼生性里不自由毋宁死的傲骨也回来了。金离不知此时的狼还有没有人形时的神智，但此刻的狼撞击结界的行为却无疑是在给自己一个了结。
　　而在先前的实验中，人形的狼妖没有显示出这般的暴戾与傲气，甚至有一些畏畏缩缩。
　　几个研究人员在玻璃后窃窃私语，终于想起了金离还在歌唱，狼妖还在撞墙。

　　红光水一样弥漫在实验室里。
　　歌声停止的那一瞬，狼妖倒卧到地上，喉管里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它似乎暂时还不能恢复人形，但神智已经稍稍回来了些。
　　玻璃后的研究人员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真的有用！”
　　“真的可以！”
　　“真的能让妖类丧失神智！”，“还有动物本性！本性毕露啊！”
　　他们越是欢呼，金离的脸色就越差。
　　“结束了吗？结束了就放我走！我累了！”她转头恶狠狠盯着银师。
　　银师却像没看见似的，依旧不温不火：“小姐稍安勿躁，还有最后一项实验。很快的。”
　　金离转头，看到实验台上已经换了新的妖。
　　确切的说，是灵。
　　正是金离先前在走廊尽头那间屋子里见到的吸血鬼。

　　吸血鬼先生依旧平静冷峻，即使被推上了实验台，台上还能见到方才那只狼妖留下的大片血迹，也是连眉都不蹙一下。
　　那双红色的眼睛慢慢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并在金离身上少许地停了一瞬。
　　也就是那一瞬，金离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

　　情窦初开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