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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过去和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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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哒哒哒哒,哒哒哒”
萧烬明只觉得有很多人穿着木屐在他耳边一刻不停的走着,他只能仰视着那些不断从他身边经过的,看不清面孔的人们。
“烬明,你说他为什么不回家。明明…我已经这么努力了,我只是想要重新开始就这么难吗?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别哭了,吵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阿明是阿娘不好,不对怎么如今你翅膀硬了,连你也要走吗?!你们都是一样的!”
“阿明你替阿爹多担待你阿娘一些,多劝劝她,让她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
萧烬明冷眼看着那些人来回往复,像是早就习惯了一样,静静的蜷缩在角落里发呆。
突然脑袋上传来并不太真实的触感,带着湿冷的触感。裹挟着冷风的味道灌入鼻间。暂时驱散了萧烬明纷纷扰扰的思绪。
萧烬明费力的抬起沉重的眼皮,却又一时间撑不了多久一下子就又闭了下去,只能眨巴出了个模糊的黑不溜秋的人影出来。
总觉得自己还在梦里,噩梦总是能一遍又一遍的占据他的夜晚。
萧烬明其实以及很久都没有做过这种噩梦了,倒不是因为什么看开了的空话,而是从那个人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时,他突然开始想要把那些恶心的过去撕的稀巴烂,一脚踹进着了火的坟堆里,烧个一干二净。
而梦里那个人的身形却渐渐与眼前的那个人重合。
萧烬明瞳孔骤然一缩,红了眼尾。
偏偏当事人却好似没发现事有关己,还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耶,烧还没退吗?”
萧烬明撑着软绵绵的身子,却一把抓住了林诗酒的手腕。
环视周围发现自己在一辆很宽敞的马车上,周围的装饰虽然朴素,可是马车不论是车身的木材又或是他身下的软垫用料无一不精,无一不是市面上有价无市的料子。
萧烬明在脑中不断搜集着和殷国逐乱使相关的信息。
只知道逐乱使自殷国开国的时候便是殷国明面上最锋利的刀。
相传进入逐乱使的人多是世家出身的孩子,他们自启蒙时期就被筛选进逐乱使,这批人从小就与本家隔离开,不入族谱,多以獬豸面具示人。
面具下的身份是殷国最高机密,即使手眼通天的士族们也不能窥视分毫。
但是权势的力量是迷人的,就如同烈酒一般,虽然喝起来既辣喉又苦涩,但是随时间而愈加醇厚的香气,让人前赴后继。
逐乱使建立之初,所有人都以为这会是一种新的“质子”制度。即使不舍,也忍痛将孩子塞进去。
等到第一批逐乱使长成,在殷国各个政权部门里面逐渐接替权利。
人们开始躁动,开始兴奋。人们发现进入逐乱使并成功长至成年的孩子们与天子同姓,与天潢贵胄们同享这份姓氏的荣耀。
用几个便宜孩子来换来家族的未来,这是比察举制更便宜的也更接近权力中心的买卖。
底层的士族大夫蠢蠢欲动,上层的士族大夫看着费劲心思留在家中长大并顺利进入朝中却不受重用的孩子们,心里也敲打起了算盘。
于是逐乱使的门前一度门庭若市,门槛都被来来往往的人们踩的增光瓦亮。
除了世家大夫们的孩子以外,也经常能在门口抱回去用包浆的破布裹着的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这里面固然有无法养育孩子的可怜人,但是也不乏想借着孩子往上爬的家伙们。
逐乱使来着不拒,不过大多数没被牵扯进来的百姓还是不愿意把自己的孩子扔进逐乱使的。
但是一时之间生个孩子送进逐乱使,成了民间和朝堂上的美谈。
只是无数个失去孩子的妇人,总会往逐乱使的门前走走停停,看着逐乱使门前进进出出的面具孩童默默驻足,盼望着能遇到自己的孩子。
可是遇到了又怎么样呢?幼年时期的逐乱使严禁与外人接触,长大了的逐乱使们就更难接近了。
妇人们难过于骨肉分离之痛,郁结于无法与孩子相伴,与孩子的联结日益稀薄。
但是男人们不这么想,他们认为血脉的联结牢不可破,即使孩子从未见过他们。
但是在他们的看来只要自己能找到在逐乱使中的孩子,再施以些恩惠,那些自小“缺爱”的孩子们便会痛哭流涕的争着回到家族身边。
可是时间长了他们发现事态好像有些不对劲。士族的大夫们熬白了头发,也没能把手伸进逐乱使之中。
而逐乱使之中的人们也从未有人回归本家,倒是宫里借着逐乱使的手砍断了士族们不少爪牙,来投奔士族寻求庇佑的人也少了很多。
甚至每一位逐乱使都参与进了大大小小的世家势力清扫中。
但是世家底蕴还在,他们的门生像雨后春笋般源源不绝的为世家续着命。
到了这一代,逐乱使中狸猫换太子的传闻屡见不鲜,窥视逐乱使的势力也越来越多。
但是有趣的是逐乱使中男女数量差不多,在朝堂之上女性官吏更是遍地都是。
虽然在殷国女官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这一时期的人数绝对到达了顶峰。
而所有逐乱使在学有所成之后,可以自行选择自己所要追随的皇室成员。
这是殷国不成文的规定,所有皇室子弟可以参与皇位的角逐当中,大家各自为营。
不过所有逐乱使仍受到逐乱使守铃人的监管,守铃人明面上只隶属于皇帝一人。而只要杀掉这一代的守铃人,夺走鸾凤铃即可成为新一代守铃人,统管安插在各国内的情报机构。
萧烬明呼之欲出的谜团被压了下去,而出于对逐乱使的警惕愈加溢于言表。
萧烬明如果有毛的话,想必现在已然全炸起来了,要不是身上的药劲还没过,萧小将军怕已经在车外了。
萧烬明出于本能想要握紧自己腰间绑着的佩剑。一伸手却什么都没摸到,不由眉头高皱。
“那阁下是哪一派的?”
“为谁做事不都是为天子做事吗。”
萧烬明余光又瞟了一眼林诗酒佩剑上那个不起眼的铃铛上,心下已经有了猜测。
萧烬明眼前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他的将士们还沉浸在喜悦中。突然山石摇晃,有源源不断的滚石往下跌落,不知为何林间突起大火,将他们围困在其中。
萧烬明和一小队人马从山火中逃出去。剩下的那群将士,生生折在了砚池山。
他们中有很多是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布帛钱财免除徭役才进入军队中的。
这里面最小的孩子还不过十三岁,比他刚上战场的时候还要小一些。
那日萧烬明领命回京述职,将士们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回程的脚步好似也快了许多,不过七日就已经抵达京城。
他的副官策马到他旁边与他闲聊,指着砚池山脚下的小村庄笑着跟他说。
“老大老大,那边就是我家了,等回京领了赏,老大来我家坐坐呀,不日便是清明了,我家阿婆之前一直惦记着说想让我给你带些新茶,正好来我家坐坐。我家的新茶在十里八乡可也是有名的。”
萧烬明看着山下远处约摸着五里地左右,那里种着漫山遍野的金黄色油菜花。
零零散散的小山村正冒着缕缕炊烟,灰白色的马头墙点缀在其间像花田里迭起的波浪。
萧烬明看着陪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也为他高兴,便看着他说:“不如今日准你一天假,你现在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赶上家里吃饭,明日下午你再来归队也是一样的。”
他的副官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家的方向,有些局促的对他说:“不了不了,还是等领了赏我再去吧。小的家里穷,地里的收成每每交完税以后便剩不下什么了。哪怕是新年也总舍不得添些新衣裳。这些年虽说是好了些,但我还是想等领了赏钱再回去也好让家里高兴高兴。”
萧烬明算了算,按理来说副官的份例应该不少,不应至此,便问道:“你这些年来陆陆续续攒下来的那些钱财不是都寄回家去了吗?可是还有什么难处吗?”
他的副官转过头来看着萧烬明,眼神却复杂极了,好像有悲伤,有嘲弄,也好像有些愤恨。
“贪啊,那些大老爷每每在收粮食税的时候,量米的斗里粮食隆起的像座小山一样才肯罢休,明明带了足量的粮食,却每每都需要再跑一趟,把官府口中的‘空缺’补上才行。
遇到荒年只好欠钱也要把税交上,这时候富人家和那些有盈余的大老爷家里就开始放五分利贷,往往每年还完债之后,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大多数时候都是勒紧裤腰带也换不上欠下的欠款。
也许这是我这种人生来就带下来的孽吧,一辈子只能为钱财奔忙。”
他摸了摸后脑勺,装作不在意的说。
“不过还好现在我出来当兵了,现在打仗虽说是把脑袋挂裤腰带上,但是总归是可以将每月的份例寄回家里,家里没有我下田也可以吃饱饭,每月还有盈余。
如果明年还有仗打的话就好了,我们一家子口腹之欲上省一省指不定哪天就可以攒钱盖个大一点的新房子住住了。但是到底是穷怕了,总想着多挣几分军功回去。”
萧烬明正当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鼻尖却敏锐的捕捉到一丝奇怪又熟悉的味道。
像是攻城时城墙上淋下的油花味。
不对…!
萧烬明瞬间清醒,正准备命令队伍立即后撤。
这时变故横生,巨大的山石从顶上落下,队伍瞬间被打乱,乱石将众人阻隔开来。
马儿被吓的四散奔逃,这时火红的箭雨纷然而至,林间的树木一瞬间被火舌吞没,流窜的火焰一瞬间就到了人的眼前。
不知道林间的火烧了多久,萧烬明只看见林间许多树木被烧的焦黑,天色也漆黑一片,林间只剩下火焰能指引人的方向。
萧烬明始终都记得火光袭来的那一瞬间,许许多多的士兵因躲闪不及而被巨石活活压死在树下。还有些人躲开了巨石,却又被活生生被浓烟呛死的。
萧烬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也不知道那个说要带他回家吃新茶的少年是否在滔天的大火下得以侥幸逃生。
……
“歪,发什么呆啊。”
萧烬明这才回过神来,还没来的及收回的思绪,落在眼里就凝成了一瞬间的迷茫.
林诗酒不由被他眼里的漩涡吸引进去,不由暗骂打仗的人,怎么偏偏长了个粉面小生的脸蛋。明明小时候没有这么好看的啊?
“那你主子能给我开个什么价,让我投靠你们?”
“……什么叫主子啊,你这人会不会说话?我们都是为朝廷尽忠的人,怎么你小嘴叭叭一张,说话那么不中听?”
“……”
“别的不说。借我们的手做你想做的事情还是能做到的。”
“借你们的手做什么?让战火重新蔓延到那里吗?”
林诗酒看着眼前这个眼眶通红的家伙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诗酒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的萧烬明其实最是娇气的,萧将军和夫人恩爱有加,但是萧将军的夫人体弱多病,两人直至中年才有了萧烬明这一个独苗苗。
可惜独苗苗一生下来就是个需要用药堆起来的小恹苗,从小是含在嘴里怕碰了,众人围着长大的小家伙。
虽然生在将门世家,但其实萧烬明是最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后面虽然生了些变故,但是萧烬明也依旧是宠爱有加的长公子。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才让娇气药包短短几年在战场上战无不胜。
林诗酒看着他难过,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上好像被什么蜂子蛰了一下,又疼又痒。她不明白,只觉得也许自己是得了什么心疾,合该去找医生吃两副汤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