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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信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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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扎尔x希瑞克
初次见面是在一艘船上。
装备精良的散提尔堡三列桨战舰，名为“锐银”。它有着绝佳的机动性，即使过去了许久，希瑞克还会梦到它迎风破开海面时，甲板上刮来的咸味。
可惜啊，那不是他的船。
德扎尔曾是魔蝎兵团的一名黑衣军官，后来被任命为希瑞克的副手。
在锐银号上的记忆中，每一段都有他的影子。
在甲板上也是，似乎他一直有意站在上风处，把海上刮来的风挡住了一部分。
*
希瑞克的人马在晚星镇附近的废弃城堡扎营。这里阴森可怖，四面八方都是断壁残垣，坐落在一处荒凉得不能再荒凉的谷底。
一行人是喋血的亡命之徒，自然不会被恐怖片般的气氛吓住，只是阴冷潮湿、极不舒适的环境多少影响了士兵们的心情。
加上这些天来不正常的遭遇战，疑惑萦绕在每个人心头，吞噬着他们的理性。
几度交杂着讽刺的沟通后，德扎尔拔出了手中的剑。
他没有将剑尖指向希瑞克，站姿依旧恭敬、肃穆，空空的剑鞘和他绷紧的手臂却展露着不退让的决意。
昭示着淡淡的威胁。
德扎尔身材魁梧，有着接近六英尺的身高，还留着一把浓密的黑胡子。
但他比希瑞克小好几岁。
也许，他们还有着相似的际遇。
比如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比如没有人爱。
希瑞克觉得德扎尔留络腮胡是有目的的，透过那把大胡子，依稀能辨认出一个更加生涩的轮廓，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希瑞克看到了熟悉的麻木和迷惘。
就像当初他在散提尔堡小巷里、雇佣兵营帐中时那样，活过一天是一天，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何事，将要去向何方。
“我们早就知道你不是散提尔堡的军官，但我们愿意跟随你，因为你令我们在坦瑞斯活了下来。我们的忠诚是献给你的，只给你一人。”
德扎尔坦然地说道，棕熊般的眸子直视着希瑞克：“但现在，状况开始变得混乱。我需要理由，一个能让我相信的理由，这样我才能说服自己，再说服士兵们。”
手下舍弃国家来效忠自己，希瑞克丝毫未被打动，因为这群乌合之众本就没有家国天下的道德观。他们为军队做事，也不过是为了得到金钱和能够更方便地抢掠。
但希瑞克还是被说服了。
他不得不承认副官说得有理，他需要稳住德扎尔，再借他之手安定麾下那帮杀人犯和盗贼，这是对他最有利的举措。
“这些我追寻的石头，代表着你无法想象的力量……”
希瑞克边说边斟酌字句，他思绪敏捷，非常精准地凝练出了恰好能凸显事情的重点，却又省略一些更为重要的事实的语言。
自阴影谷一役后，他已经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什么仁义友爱、忠诚善良，那些东西不是为他们这种人准备的。命运将他引向了AO的石板，这是冥冥之中的造化，交代他学会掌控手中刀俎，不再为人之鱼肉。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是他现在以及今后的信条，他不会相信任何人，就算是德扎尔，一直以来忠贞不二的副官也一样。
即使省略了许多宏大的关键，希瑞克的故事还是令德扎尔停顿了几分钟。
他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故事，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条理清晰，根据目前为止的遭遇来看，似乎每一处都有合乎逻辑的地方。
大陆正在经历混乱动荡的年代，天马行空的传说一个个变成了现实；如果是出自希瑞克，这个一直以来带领他们的人之口，也许是可以相信的。
也许，他们正在谱写着属于自己的一段神话。
他猜中了。
“我发誓效忠于你，希瑞克。”
德扎尔开口，声音浑厚低沉，如往常一般坚定有力：“而且我会保证，你身边的手下都是如此。”
希瑞克满意地笑了。他满意自己又完美地处理了一件可能的危机，让境况又向对他有利的方向前进了一步。
“记住你的话。”
德扎尔点点头，转身前去整顿人员。待他离开后好一会，希瑞克才反应过来，他破坏了他们的纪律。
他叫他“希瑞克”。
他应该叫“长官”才对。
*
纵然出身草莽，也扛不住连天累月的长途跋涉、风餐露宿。
希瑞克病倒了。
他了解自己的身体，知道自己只需休息一天半天，就能恢复健康。
可他不敢让自己染病的消息传出去。
手下们看似顺从，实则各个都是虎狼，一旦希瑞克展露出恐惧或软弱，就会撕裂套着他们的最后一根绳索，随之而来的便是忠诚的决堤。
好在这不是行军的路上，而是中途找到的破败的农舍。
希瑞克将自己关在唯一门户完好的房间里，德扎尔如影随形，魁梧的身躯静静伫立在门口。
这间农舍年久失修，四处堆积的灰尘厚得能埋进手指，如他们这一路上能找到的所有落脚点一样，远离人烟、满目疮痍。
确定与房间外的世界隔绝之后，希瑞克卸去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德扎尔有些惊诧地看着那个目光阴沉而精明的领导者轰然崩塌，如断线的风筝般倒在了床上。
或者说，房间中唯一能称之为“床”的地方，其实也只是一块被虫蛀过的高一些的木架子，有些宽敞，勉强能躺两个人。
希瑞克半阖着眼，模糊地看到了梦幻般的景象，耳中凌乱地响起了似有若无的声音。
他想起来了，他曾有过这种感受。
那次是在莫格林的住所，他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了马雷克。
他的导师，他的上级，曾经被他当做“父亲”的人。
“我接受你、教导你、养育你，我把你当成我的儿子。”
马雷克沙哑又冷酷的嗓音自凌乱的噪声中响起，如刀锋般又一次刺入了希瑞克的耳膜。
“我是你的救星，我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让你回到公会里，回到你该在的地方。那才是你的生活，你生来就该如此！”
不对……不对！我杀了你，我把你杀了！
希瑞克激动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是否传达到了身体上，如果是的话，那他一定在疯狂地手舞足蹈着。
对，我把你杀了，你早就死了。
希瑞克想起了他没有底气地说出“荣誉”二字时，马雷克的戏谑和嘲讽，现在看来这点他是对的，他确实没有这种东西，他也不该指望有。
但他早就该摆脱这个人了，这个老家伙，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接纳了他，结果是把他赶到街上，让他从大人口袋里偷东西，他说他养育了他，实则还是孩子的希瑞克每个月都要向他缴纳会费。他说他把他当成儿子——可笑，在他最需要他的时候，在他最需要一位父亲的时候，他做了什么？
当希瑞克被公会判处死刑的时候，自称把他当成儿子看待的马雷克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他转身离开了。
现在你又想用几句漂亮话欺骗我，让我心甘情愿地回去盗贼公会，为你卖命、当你的走狗和替死鬼吗？
不，我杀了你，我自由了——
“你杀了谁？”
混沌之中，希瑞克似乎听到有个人在这样问自己。
他艰难地睁开双眼，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
在浓雾里，有一双饱含着关切的眸子，和垂到胸前的乌黑发辫。
是她吗？
会是她吗？
希瑞克用力抓住那个人，像在激流中抱紧浮木。
“不要……不要抛弃我……”
那人被他拉到身上，似乎迅速找到支点分散了压力，希瑞克没有体会到一个人伏在身上的重量。
他粗鲁地撕扯着那个人的衣襟，对方停顿了半晌，将手盖在他的手上。
“我不会的，希瑞克。”
*
同性间的亲密，在散提尔堡不是罕见的事。
在军队这种找不到几个女人的地方，就更常见了。
所以当希瑞克恢复健康后，那天的事情被二人自然地过渡了，就像某天在便宜的酒馆里喝醉了，一夜荒唐一样，没什么值得刻意提及的。
但时间渐渐过去，饶是有意忽视，希瑞克也不得不承认德扎尔有些奇怪的地方。
在队伍行进到条件允许的城镇时，手下们总会找点理由开点小差，回来时精神更好了，钱包更瘪了，身上还带着廉价香粉的味道。
希瑞克总是默许这些行为——他认为应该把精力用在更重要的地方，譬如寻找命运石板和与巴尔、班恩、神灾剑等人或物斗法。但他的手下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人或中年人，他们需要通过发泄欲望的方式保持愉快的心情，这样才能具备足够的战斗力。
可是，德扎尔从来不会这么做。
他总是紧紧跟在他身边，就像一道沉默寡言、身躯庞大的影子。
每当他睁开眼睛，都能看到他无言地守在身旁。
不会太近，近得引起他的防备，也不会太远，远到无法顾及他的安危。
希瑞克知道有什么东西——他一直下意识地否认，也必须否认的东西，早已在他的忽略中长成了参天大树，用茂密的枝干庇荫着他。
这样真的好吗？
希瑞克先这样想了想，立刻又回到了信条模式。
——怎么做才是对他最有利的？
思忖良久，最终他得出结论：应该保持现状。
他只需要德扎尔的付出，不需要他的感情。
他是与神明逐鹿之人，每一刻钟都在刀尖上跳舞，他不能有多余的感情。
我本来也没有。
希瑞克这样对自己说道。
*
希瑞克对午夜有不正常的执念。
也许这种情感能为他悲惨的人生添彩，因为目前为止，这个“恶人头子”从未做过危害这名法师的事，反而都是变着法地令她获利，姿态几乎称得上是卑微。
从这个角度看，有人会说希瑞克展现出了一点人性；但对他的手下来说，这就很不好了。
希瑞克由于顾及午夜而做出的决定，正在一步步地把他们拖入死亡的陷阱。
手下接二连三地死去，有人想要逃走，但在希瑞克的巧舌如簧和德扎尔的威逼利诱下，他们留了下来，怀着对财富和权力的不实际的期盼，战战兢兢地勾结在谋杀之神滴血的阴影里。
希瑞克发现，在跟随自己的日子中，德扎尔变了。
虽然他还是没有刮胡子——他从未刮过，但那种淡淡的、隐晦的生涩和迷茫，早已荡然无存。
他变得如他壮实的身材一般坚定，似乎有了能够奋斗一生的目标，可以为之屈伸。
有时希瑞克甚至觉得，他在德扎尔的双眼中看到了追逐命运石板的自己。
——可不正是看到了自己吗？
他现在看着那双棕色的眸子，里面正映射着两个小小的他。
“德扎尔，”希瑞克开口，“我知道你是聪明人。说说看，你对我最近的命令有什么想法？”
“你有点疯狂，长官。”
德扎尔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他思索了一下，用你知我知的语气说道。
“我怀疑你有些决定的动机，长官。但我不知道你全部的目的，所以也无法作出批判……只是，有时你的语气很像要说服自己。”
一语中的。
我可不是为了说服自己吗？现在问这种问题也是自欺欺人而已。
我抱着可笑的期盼，指望德扎尔未察觉到失常的地方。
“德扎尔，你有什么愿望？”他改变了话题，“作为你忠心的奖赏，大事做成后我会给你任何想要的东西，一个国家、一支军队、数不清的财富……”
“……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德扎尔慢慢说道，语气从容。
“我已经得到了，而且我正在享受着。”
——你得到了什么？？？
在潮湿阴暗的林地里露宿，没日没夜地行军，还是与食尸鬼和骷髅搏斗？
是信仰。
德扎尔用眼神告诉他。
我有了信仰。
希瑞克不明白。
“你又不是圣武士，”希瑞克说道，声音中带着违背他本意的暴躁，“你要信仰做什么？你应该要求回报，为自己着想。”
德扎尔垂下眼，似乎被刺中了关键。
见他被说得无语，希瑞克高兴不起来。这不应该。
该死，我这是在干什么？
谁关心这群人渣动机如何呢，他们只是他渡过成神血路的踏板不是吗，不求财富不求权力，甚至不求回报，难道不是好事吗？
希瑞克这才发现，自己出神地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
他的视线涣散，集中在德扎尔鼻梁靠上的位置，所幸他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这避免了许多尴尬。
希瑞克拂袖离去，在他将手放在门把上时，听见对方微小的嘟囔从身后传来。
“不是只有圣武士才能有信仰。”
*
希瑞克找回了命运石板，坐上了至高王座，成为了暗日中的髑髅，许诺信徒们将获得至高无上的力量。
他的麾下聚集了一帮疯子和匪徒，他们中有精神失常的真的相信暗日立于所有神祇之上，有神智尚在的表面尊称他为无上神，实则只想利用他赐予的神力和教会的方便。
还有些则是真正的恶棍，既不冀图他赐予力量也不指望用他的资源，只是想借他的名号烧杀抢掠、使他人不幸而已。
希瑞克不在乎自己的信徒有何种动机，只要他们口头上崇敬自己，行为上践履散播混乱与纷争的教义就好。
无论这些人虔诚与否，他们所作之恶都会化为他实质的力量，他们死后都会归于他的神国，继续且永远地被他奴役。
教会是混乱的，也在不断壮大。费伦的诸神不断因为芝麻蒜皮的事死去活来，谎言王子的力量却平稳地增长着。
端坐于至高王座上，希瑞克睁眼闭眼都能听到信徒们在这里欢呼、在那里祈祷，他知道自己已经是神了，他脱去了肉体凡胎，成为了他神职的象征。
每当追随者以他之名犯下恶行，他的存在都会在受害者的恸哭和施害者的妄念中被强化、被散播，这些种子会被种在费伦的每一处，生根、发芽，掀起新一轮的惨号。
凡间有人说，那个身为人的希瑞克早就死了。
不管是死了或怎么样，希瑞克也认为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随之而去的还有他的一部分“记忆”和“理智”，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些东西，他不知道它们是否是真实的，是否是合理的。
他也忘了曾经有个人说过的话。
“不是只有圣武士才能有信仰。”
我描绘美景，赐予你们力量；你们屈服于我，献身于我，惧怕我，奉我为唯一。
这，就是信仰。
这，就是信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