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龙龙梦想是当坐骑》鹭离

1、霜雪

　　青云山灵气醺然，上有青峰嵯峨高耸，壁立千尺，下有深谷山泉萦回，奇卉缭乱，实为仙门修道养性的向往之处。

　　它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这里似乎有无穷无尽的让它渴望的东西，可是幼小的它不懂得这些是什么，只能一面贪婪地吸食，一面于蛋中躁动不安。

　　面容姣好的女子静静地看着怀中深褐色的圆形物体，她的嘴角沁出点点血迹，她并没有抹去。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仔细地注视着怀里的东西，似乎想把它深深地烙印在心里。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清醒的时刻。

　　为数不多的，好好地看着她的孩子的时刻。

　　感受着怀里暖热的温度，还有那几户不可察觉的微弱的心跳，她透过薄薄的蛋壳，似乎看到了里面那个懵懂幼小的生灵。

　　她慢慢凑近，将脸贴上它，摩挲着粗砺的蛋壳，殷红的血泪从眼角流出。她的双眼慢慢泛起淡淡的绯色，渐渐地，最后变成血一样的深红。

　　“乖……我的儿……”她喃喃着，嘴角的嫣红的血越流越多。不单单如此，她的七窍都在流血，似乎正有一双无形的手用力地挤压着她，冥冥中有一股力量试图揉碎她，她的血像溪流一般潺潺流淌。一袭白裙，缓缓被鲜血浸透。

　　温热的液体落在布满黑色纹路的蛋壳上，那些暗色的纹路泛着细碎的光。它浸泡在一片温暖中，懵懂地望向那个女人，它不太明白，却又隐约知道，这是它最亲近的人。

　　绵绵碧草上绽开了一朵血色的花。

　　突然，女人开始又哭又笑，紧拥着怀中之物，踉跄地向前，草地上慢慢拖出了一条长长的深红血迹。

　　蓦地她身体一歪，脊梁骨扭曲成一个深陷的弧度，仿佛一朵被拦腰折断根茎的兰花，轻飘飘地掉入深潭之中。

　　深碧色的潭水里慢慢浮现出一个血红色的漩涡，原本蔚蓝如洗的天空突然落下了雨水，密密麻麻的雨水砸在水面，砸出了一朵朵碎玉般的红色小花。

　　它便是在这样一片血水与潭水的混沌中破壳而出。

　　血腥，咸味，温暖，清澈。这是它对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直观复杂的感受。

　　它朦胧地想要睁眼看清，在一片雨水之中，烟雨朦胧，影影绰绰，不远处有一座青山亭亭玉立。恍惚中，那座山似乎化为一位楚楚动人的女子，她侧身回首，细腰袅袅，要眇宜修，清泠泠的眸光落到了它的身上。

　　风雨如晦，仙人翩然鹤立，降于中洲。

　　如丝烟雨未能沾染她鎏金的仙裙，流苏薄锦翻飞，一只纤手从层层叠叠的云纱广袖里探出，带着细碎晶莹的流光冰雪。

　　莹莹素手上托举着一条冰蓝色的生灵。

　　柏瑶凝眸，鸦羽似的长睫垂下，一条冰蓝色的小龙在她的掌心游荡，宛如一泓弯弯清月，倒映在她琥珀色的瞳孔中。

　　许是初生的原故，小龙的鳞片底部呈现出淡淡的粉色，光洁而柔韧。一对雪白棱角低矮地立在它的头部，玲珑矗立，像未长成的小丘陵。湿漉漉的黑色眸子仿佛圆润的珍珠，好奇地望向仙人，而后又害羞地阖上。

　　仙人嫣红朱唇轻启，一团夹杂着冰雪的水雾飘出，潺潺涓涓，落到柏瑶的掌心，包裹住小龙，将它困于其中。

　　这是寒冷至极的日月山的雪水。

　　一股沁人的冰凉。这份冷意似乎未对它产生丝毫影响，它仍是乖巧地蛰伏于纤手之中，时不时羞涩地偷觑柏瑶一眼。

　　仙人美丽清澈的眼中浮现出欣喜的神色。

　　她轻轻抬手，广袖轻扬，一瞬雪霰纷飞，仙踪已去。

　　雨停风止，白云悠悠，青云山下寒潭寂静。

　　仿佛一切从未开始，泪水，雨水，血水，未曾落下。

　　只余清风徐徐，花露点点，恍若梦寐。

　　*
　　柏瑶是天地初开时落下的第一片雪。

　　天地涵蕴，万物滋养，寓居于西方日月山巅。

　　日月山终年积雪，万古寒冰。虽有玉宇琼楼，然则极寒萧索，生灵难存。

　　柏瑶独居于冰雪仙府，月升日落，睁眼阖眼，有时一眠酣睡，百年已过。

　　她的府邸名为“青霄”，便有了“青霄上神”这一神号。

　　她的府邸内一处琉璃瓦砌就的流光天池，池水冰凉刺骨，却能于极寒中涓涓流淌，日月将它们的影子倒映其中，水波荡荡，袅袅升烟。

　　那是柏瑶最为喜爱的地方。

　　她将冰雪拟作香草百卉点缀其间，木槿芙蓉，白芷石兰，无风而动，曳曳生姿。如今池中又迎来了新户，一条生气勃勃的冰蓝色小龙。

　　甫一入池，它便将自己掩藏于冰雪雕成的芙蓉叶之下，黑琉璃似的眸子呆呆望着柏瑶，叶下露出一截短短的蓝色尾巴，鳞光闪闪，一摇一摆地随波而荡。

　　柏瑶觉得有趣，施法将莲叶移至别处，突然暴露身影的小龙呆滞半晌，又遑遑蹿向水草间。

　　仙人素手一动，水草消失无踪。

　　这样一藏一移，一仙一龙仿似乐此不疲。每当小龙重新寻到一个藏身处时，柏瑶总会施法将其变幻消失。

　　最后，小龙只好将目光投向自己短小玲珑的尾巴，张嘴一含，衔着自己的尾兜转起来。

　　天池里旋起了一个小小的水涡。

　　柏瑶慵懒地伏于冰凉的琉璃玉砌之上，银色长发披散如锦锻，层层叠叠的织金纱裙堆积如花蕊，铺就一地。她歪着头，玉簪上的坠玉流苏轻点雪腮。一只玉手支着光洁的下颌，锦袖落下，露出一截藕似皓腕，她津津有味地看着，清冷的眸中晃动着点点光彩。

　　月立中天，映于池中又是一抹清凉的圆。

　　日月山上灵气丰盈，烟波澹澹，柏瑶将手探入池中，仙气细碎如莹，蓝光从她的指尖绽放。

　　小龙似有察觉，缓缓凑近发光之处开始贪婪地吸食，它只觉得全身仿佛浸入一个舒适温暖的环境，波光点点，有一股灵息于它的身体里流淌。

　　“嗝……”它打了个饱嗝，一个小巧的水泡从它的嘴里冒出，缓缓上升，又“啵”地一声消失。它晃着身体，醺然沉醉的样子，似睡非睡地半阖着眼。

　　雪花从空中落下，晶莹剔透，细细碎碎地消失于池面，各类冰雪植被缓缓于水光中绽放。

　　它彻底阖上了眼，软软的身体掉落在装饰着珍珠的水草间。

　　仙人也垂下了玉颈，安然闭上了眸子。两只冰鸟从天而降，化为羽枕锦衾将她簇拥覆盖。

　　琉璃冰雪遮掩了月光，天地又归为一片寂寞幽冥。
　　*

　　流光飞逝，不知又是第几个日升月落。

　　天池畔，仙人席地端居，手持一书认真看着，封面上镌刻着“鳞类养殖手册”几个鎏金大字。

　　『喂食篇……投其所好，食量而止，不可过之……』

　　柏瑶眉间轻蹙，为难地望向又是饱食一餐的冰蓝小龙，默默将书上所写记于心中。

　　『不可贪食，不可久居，驰骋以游，轻减形躯……』

　　仙子又看了一眼小龙，只见它原来纤细的小腹日渐圆润，鼓鼓的一小团，如今饱食后，卧伏于冰晶水草中昏昏欲睡。

　　洁白指尖探入冰凉池中，揉了揉坚韧的小小龙角，它微微睁眼，“啾”了一声，熟练地将嘴凑向指尖，等候半晌，只觉仙人并未释放灵气。它便张开粉色的小嘴，轻啜柏瑶的手指，软绵地，一下一下，宛如雪花冰凉的轻吻。

　　她的手指移向哪，它便游向哪，追追赶赶，已不是当初含羞带怯的模样。

　　突然一只仙鹤从空中掠过，落下一羽白翎。

　　耍得正酣的小龙蓦地睁眼，顺着柏瑶的手指而上，灵活地缠绕于她的腕间，宛如一钏冰蓝晶环。

　　同时一道清亮的女声从仙府天门处传来:“柏瑶……青霄……”

　　柏瑶抬眼，天门开启，一抹黄色身影出现于殿中。

　　月神常曦于殿中寻不着人，便飞至中庭，果见好友袅娜的身影正依于天池池畔。

　　“我来了几回，可算是碰上你清醒的时刻……”她一袭莹黄长裙杳然而来，随手摘下一朵冰雪芙蓉，将它插于柏瑶如云的乌鬓之中。

　　冰肌美人骨，花面交相映。

　　真真绝世倾城。常曦于心中感慨着。

　　“你来啦……”柏瑶摸了摸鬓边冰花，开口道，她的气质清冷，声音却是轻软柔美，像一羽白翎柔柔拂过心尖，带着微微的痒。

　　月神常曦是她为数不多交好的仙友，更是不畏极寒，愿意踏入这孤寂仙府的常客。

　　她每每来一回，总要与柏瑶唠嗑几个有趣的新事。

　　“你可知……西海龙君与簪花仙子结亲啦……”她凑近柏瑶，神秘地眨了眨眼，见冰雪美人毫无反应，便又咂咂嘴道:“当初追着你不放，转眼又移情新人，果然还是你聪明，看出他皮囊下的泛滥多情……”

　　柏瑶的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个淡蓝色的神君影子，具体如何，却毫无映像。

　　“西海龙君……是哪位神君？我识得吗？”

　　常曦啧啧称奇:“你这记性真好，便是那一万年前，于百花万琼宴上赠你雪鲷的神君。”

　　“噢……”想起那早逝的雪鲷，柏瑶以手抚心，悲伤地垂下眸子，惋惜叹道:“当初新手上道，不知它适应不了日月山的冰雪，可怜了那早夭的鱼……”

　　见好友将注意力重心转移至雪鲷，常曦不禁扶额。

　　“不过……近日我又豢养了新物，它与你一般，不惧日月山的冰雪。常曦你瞧……”

　　她献宝似地伸出左手，月白手腕上一环龙纹小镯，精致蓝鳞，栩栩如生。指尖抚上，小龙倏地睁开黑琉璃一般的眸子。

　　“啊呀……活的！”常曦惊叹。

　　“这是上回出门时，我于青云山下拾得的。”

　　“甚好甚好……养得好了，豢龙为宠，威风凛凛。养得不好，亦是一顿美餐。”常曦笑咪咪道，她低下头，伸指欲触摸它雪白的犄角。

　　小龙“啾”的一声，灵活地躲过，往仙人芳香馥郁的广袖中游去。

　　柏瑶只觉得肘内一抹滑腻的冰凉，她将锦绣褶皱处抚平，朝常曦笑道:“它还小，怕生害羞。”

　　日光熹微，日月山上的冰雪呈现出淡淡的熏红色，又是驾月东升的时刻。

　　常曦急忙忙地留下一坛月华玉露，来不及向柏瑶告别，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