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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寒霄 ...

  •   日月山的仙人府邸由上古冰雪筑成,饰以宝玉明珠,千门如昼,桂华流瓦,于寒夜中沉默矗立着。

      紫纱遮掩的宫殿里烟霞缭绕,碧玉雕成的莲形瑶床上,仙人枕臂而卧。她长发如雪,披散于背上,软软地垂至裸露的洁白脚裸。

      一只小手缓缓攀上那玉琢的脚裸,轻轻摩挲着。半晌,又伸向那如瀑的银丝,抚了抚,于指尖缠绕。

      玩了一会,见仙人依然酣睡。他便屈膝爬上瑶床,探至仙人跟前。

      美丽的仙人乖巧地熟睡着,酣睡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粉。她阖上了往日那双映着水光的眸子,鸦羽般的长睫安静地垂下。

      一只手指碰了碰那长长的眼睫,很快又收了回去。他小心翼翼地凑近那张翕合的朱唇,嗅了嗅,一股沁人的冷香。

      待柏瑶缓缓地睁开双眼时,便看见一个黑色的小脑袋伏于床前,上面支棱着一对象牙白的犄角。

      她伸手,洁白修长的手指落在那对龙角上,轻轻拽了拽,唤道:“啾啾……?”

      小脑袋动了下,抬起头,是个俊俏的小男童。他黝黑的双眸亮晶晶地直直看着柏瑶,而后略带羞涩地垂下眸子,歪头蹭了蹭柏瑶的手,半晌,才重新抬头,小声道:“大人,您已睡了两百年。”

      啊呀,不曾想又睡了许久。

      这样想着,柏瑶脸上的红晕蔓延开来,仿佛日落处绚丽云霞,慢慢滴落到雪色的颈上,消失在云纱织就的衣领深处。

      男童痴痴地看着那片雪上的绯色,那是比他看过的任何落霞都要美丽的景色。

      蓦地一痒,柏瑶柔软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

      仙人凑近,那双美丽的眸子仿佛透明的琥珀,于咫尺间仔细端详他。

      这样亲密的距离。

      一股熟悉的冷香袭来,他不由屏住了呼吸。

      软软的,绵绵的小仙童。柏瑶于心中感叹。

      “啾啾……”柏瑶开口,心中思索着,既然小龙成形,便要重新立名,好好修炼成道才是。她孤居寡出,实在是没有任何养娃的经验。

      现头一件事,便是给啾啾一个大名。

      男童笔直站着,默默让柏瑶捏着脸,他看着仙人眉间微蹙,口中念念有辞,时不时叹口气,时不时摇摇头。

      真难。柏瑶扶额。

      她缩回手,忽地瞧见海晶椽粱处的金玉匾额上雕铸着“青霄殿”三个大字,灵光一闪,笑着对男童道:“寒霄如何?从今后你便叫寒霄。”

      男童羞涩地颔首点头,用小手抚了抚脸颊。“寒霄”也好,“啾啾”也好,只要大人赐予的,他都是喜爱的。

      柏瑶转身仰躺于珍簟铺就的莲形瑶床上,随手扬起一抹云英紫纱,轻柔地罩在面上。她闭上双眸于心中默默思索:恰逢西海龙君长女百岁之宴,便可带啾啾出门赏玩,再向那龙君夫妇请教养龙之道。

      主意一定,柏瑶拍了拍身旁的空处,男童会意地凑近,乖巧地趴伏于她身旁,静静地仿佛一株植物,没有一点声息。

      柏瑶捏了捏男童白棉花似的左脸,爱不释手的样子。

      感叹道:啾啾的手感真好。

      *
      大荒西海的中心有一处波涛汹涌的漩涡,暗蓝海水日夜回旋,仿佛吞噬一切的千仞巨口。此地名为极地之渊,是通往龙君府城的门径。

      往此处而下,行数里,便可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城池,那是龙君冰夷的领地,恒都。

      今日是西海小公主满百岁的宴庆之会,龙宫处处张罗得光彩灼烁,耿耿动人。漫天金花飞舞,神女仙人言笑晏晏,鸾回凤翥,仙兽和鸣,好不热闹。

      宫宴开始前,柏瑶踱步至一个佳卉繁郁的小花园,那处花木扶疏,人迹罕至。她将腕上龙镯抛下,落地瞬间化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童。

      男童依偎于柏瑶身侧,手里紧紧抓着她的云纱袖摆。

      柏瑶弯下腰,发顶攒丝玉簪上坠珠垂下,落在瓷白的脸侧。她清亮的眸子微弯,手里托着一枚粉白的仙桃,道:“寒霄,你看着这个仙桃,好不好吃?”

      男童绷直身子站着,与仙桃一般白软的脸上,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

      柏瑶一下子被萌到了,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脸颊,“啾啾,你吃不吃?”

      寒霄看着她,突然低头“嗷呜”一口咬掉半个,鼓着脸一嚼一嚼的。

      “好吃吗?”柏瑶问他。

      寒霄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半个,他舔了舔嘴唇,乌黑的眼睛湿漉漉的,音调雀跃:“好吃!大人您尝尝吗?”

      “此物灵气充裕,你正长身体,多吃点,我不需要了。”说着,柏瑶将剩下半个递给他。

      水波轻晃,花影浮动,忽然有一阵暗香传来。

      柏瑶抬眸,不远处一个容服炳焕的莲衣丽人踉跄而来,她眼角微红,神色凄惶,美人带泪,楚楚动人。

      将至身前,丽人停下动作,跟柏瑶打了个照面,是如今的龙君夫人,簪花仙子碧芙。

      “芙儿……”一道男声从她身后传来,那是一个穿着银边镂金紫袍的成年男子,他面容清俊温润,目色湛蓝如深海,显得隐忍而深情。望向人时,仿佛天地万物皆褪色,眼中仅容你一人。

      他一把拉过龙君夫人,将她禁锢于怀中,蓦然发现立于一旁的雪衣仙人,他神色一恍,道出柏瑶的神号:“青霄上神……”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时他初成型,于昆仑山的冰雪里第一次睁开眼,月色胧明里,清雅绝尘的白衣仙人翩然如蝶……

      柏瑶却是心中疑惑,这不是西海龙君冰夷么?好好的日子,夫妻二人为何在这隐蔽花园处拉拉扯扯?

      向来端妍庄重的青霄仙子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牵着寒宵的小手,微笑地朝龙君夫妇颔首。

      寒霄伸出另一只手抹了抹唇上的湿润,好奇地望向那个银发披肩的男仙人,他同自己一样,长了一对洁白龙角。

      冰夷此时也看见了偎于柏瑶身旁小小男童,他放开妻子,拉着她走近:“这是……”

      “这是……我豢养的龙崽……”柏瑶斟酌地说道。

      龙君眉头微锁,他突然伸手往寒宵额间一探,寒宵只觉得一阵凉意,忙转头将脸埋入柏瑶如云的裙纱中。

      “……仙子可知其父母为何人?”冰夷问道。

      “是东荒青云山下龙池中的两尾黑龙。”察觉到寒宵双手拽紧了她的裙裾,柏瑶安抚地摸了摸他墨色的头发,笃定说道。

      龙君正要追问,只听得一阵悠长钟鸣,夜宴将启。

      龙君夫人拉了拉龙君的袖摆,冰夷神色莫名地看了她一眼,躬身微屈,扬手往前方竹林幽处一摆,朗声对柏瑶道:“小女百岁之宴即将开始,仙子这边请。”

      *

      海晶石砌就的龙宫中殿灯火通明,仙乐阵阵。时不时有五彩祥云从天而降,是天上的神仙送来的祝贺。

      玉石礼桌上摆满了各种醇香酒酿与海陆珍馐,气味芳美,世间罕见。

      在一群华贵彩衣的神仙中,青霄上神显得格外地引人注目。识得她的神仙惊异于这孤居寡出的上神的出现,不识得的新晋仙人却是纷纷为她的美貌侧目,于心中猜测她是哪位仙家。

      柏瑶不慌不忙地拿了一个滚圆的洞庭橘塞进寒宵手里,轻声道:“这个好吃。”

      寒宵疑惑地眨吧眨吧眼睛,摸了摸手里橘黄色的物体,凑近欲咬时,被柏瑶一把捂住嘴。

      她“噗嗤”笑出声音,道:“橘皮苦涩,你要剥开吃。”她作示范地撕开橘皮,一股薰着饱满水汽的甘涩之味袭来,寒霄下意识屏住呼吸,接过柏瑶递给他的饱满香甜的果肉。

      柏瑶抬眸望向众神瞩目的殿台上的小寿星,龙君的小公主时雨,此时还是一个顶着嫩笋般犄角的粉白小团子,软绵绵地陷落在金丝绒锦缎里。小公主冰着一张秀美的小脸,嘟着嘴,面容恹厌地抠着锦缎上的绣金纹路。她周身裹着镶着珍珠的翠纺霓裳,银丝线绣着繁复的暗纹,领口处纹着绯色桃花,衬得她面容娇嫩,眉眼纤细,像一株亭亭的小荷。

      冰蓝色的发丝软软糯糯地贴着她胖嘟嘟的雪腮,让柏瑶想起了月殿桂树下的小兔子。

      突然一个橘瓣递到唇边,清爽的香味袭来。柏瑶含入口中,沁凉甜味于舌尖绽开。低头便看见自家小龙崽正期期艾艾地望着她。

      “大人……喜爱那条小龙吗?”

      “谁不喜爱呢,颖悟可爱的小龙女……”柏瑶逗他,见寒霄露出失落快哭的眼神,她笑笑,捏捏他的脸:“但是定没有我家啾啾引人喜爱。”

      寒霄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脸颊红红的,主动探身拿了一个洞庭橘,对柏瑶道:“这个好甜,我剥给大人吃。”

      柏瑶抬眸,再望向小公主时,只见她已半阖着眼,小脑袋一点一点的,醺然欲睡的样子。

      殿中暖香浮动,仙人笑语盈盈,觥筹交错。五光十色的彩珊于水波中依依而动,光影散射到海晶柱上,又落进碧瓦中,处处神雾袅袅,仙气弥漫。

      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鸟声长鸣,随即狂风呼啸,水波倒转,将殿中央巨大的琉璃屏风吹倒,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小公主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惊吓,将大拇指往口中一含,豆大的泪珠瞬间抛落,放声啼哭起来。

      龙君夫人赶忙上前,将她拥于怀中细声安抚。

      乐师奏乐声骤停,殿中杯盘狼藉。

      龙君则是神色凝重,望向殿门。

      只见那处黑气如盖,海水晦瞑,一只通体乌黑,羽翼坚韧的鵟鸟缓缓现形,巨大的鸟眼滚圆而血红,正冷冷地盯着他。

      艰涩如沙砾摩挲的声音从它口中传出:“听闻小公主百岁之喜,冥都烛阴氏使者前来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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