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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转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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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出砂锅店,林妈还心有余悸地感叹,“要是真砸下去那不得脑门儿开花,怎么下得去手。”
林建国边剔牙边道:“算了,不提了。”
林妈将心比心,“孩子养这么大容易吗,虎毒还不食子。”
“你又怎么知道人家就是父子?”
“我看就是。”林妈自觉几十年的阅历看不走眼。
“算了,管他是不是,跟咱们也没关系。”林建国拿着牙签,回头望望,“儿子呢?”
林观南落在后面。林妈停下步子,“腿还疼?”
“好了都。”后面的人摇摇头。
“往前走,这人多。”
林观南刚刚回忆起一些往事,有些走神。“来了。”他快步跟了上去。
路灯照在樟树上透着淡黄,林妈想消消食,决定走回去。半夜八九点,路上散步的人多,小道广场边隐约能听见凤凰传奇的经典曲目。林爸还跟着哼了一小段。
没走多远,周围都是住宅区。
原先几袋子糖吃完了,林观南兜里装着昨天买的酸梅干,正好清口。
路过某片小区的时候,迎面的两个女孩隐晦地讨论着什么。他敏感地听到了一些关键词。
类似喝酒打架高中生等引发人联想的画面性形容。
一不小心嘴上滑力,咬到发酸的内核,牙根上漫开层层涩意。直觉告诉他,她们谈论的人是谢延青。结合回想起的某个细节,大概七八分的把握。
“怎么了?又跑到后面去了。”林妈看他低着头像是想事情。
林观南加快了脚步。“没事。”
林爸笑他怎么越发秀气,走个路步子都迈的迈得像个姑娘。
“说什么呢,咱儿子这叫稳健。”
俩人一来二去又拌上嘴。
林观南笑了笑,爸妈还是老样子。鸡毛蒜皮的事上谁也不让步。看着他们斗嘴作乐的模样,心中暗叹了口气。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爸妈,我刚好像看见了熟人。你们先走吧,我过去聊几句,等会就回了。”
锦华路。
这段路林观南还算熟,以前在这里上过书法课。他顺着主道走了一截,找到女孩说的便利店。
没进门就从玻璃窗外看见了坐在小吧台上的谢延青。青春期发育的男生身形高挑,这会儿弯腰趴在小小的桌板上,显得格外拥挤,甚至委屈。
他右手随意地包了层纸团,染上血红。校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只是泼了些酒,血迹零星,没女孩们说的那样夸张。
门口的瓷砖湿滑,似乎刚被拖洗过。店内人不多,熟食便当类也卖的差不多了。
店员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估计是勤工俭学的兼职工。每过几秒会往吧台的方向看上几眼,表情有些为难。
林观南进店拿了瓶冰冻矿泉水,便径直走向吧台。
一靠近就能闻到浓烈的酒气,林观南正想拍醒他,手还没碰到衣角,谢延青却骤然抬头,两人差点撞个正着。
“滚。”
林观南第一次在谢延青向来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狠厉。“醒着?”
谢延青微微眯着眼似乎在努力分辨来人。朦胧中像是认出了林观南,有些意外但眼底的燥闷不减。
“这是泼的酒味还是喝的酒气。”林观南小声自言自语,觉着眼前的人看起来更像喝大了。
能耐了。
“带钥匙了吗,送你回去。”搁这耍什么酒疯。
谢延青不知道练的什么功夫,昏昏沉沉间一来一回倒是躲开了林观南想搀扶的手。大爷似的斜靠在桌板边,撩起眼,笑地原形毕露,“你谁?我凭什么跟你走?”
林观南真觉得自己好脾气,以前怎么忍得了这人撒泼。他干脆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居高临下道,“我是你爹。”
噗嗤。
林观南和谢延青齐齐侧头,收银台后的小姑娘连忙捂住嘴,“抱歉。”
“我们才是,麻烦你了。”林观南没理谢延青,走到柜台又买了两包纸。态度温和许多道:“打扰生意了,我们马上走。”
小姑娘客气道,“不会不会。”她理了理工牌,“那是你朋友吗?”很久都没见到这么养眼两位帅哥了。
“嗯。”林观南拆开了一包,合着三四张在手上折叠。
“他好像手受伤了,最好尽快处理一下。”
林观南抬头一笑,“嗯,谢谢。”
谢延青坐在原位,半歪着头,目光一直朝着两人说话的方向。可能是酒醒了点,收起了那股讨厌劲儿,默默注视着林观南向自己走来。
林观南示意他抬抬手,谢延青没动。见他不配合,林观南只好自己蹲下,慢慢拆开了纸团。
哪有人随手撕张草稿纸来包伤口的,不怕感染要了命。
他看着虎口被划出的一道口子,上面还残存着细小的玻璃渣。“疼吗?”
谢延青低下头,看着林观南小心地帮他换上卫生纸包裹右手,说话的吐息扑在虎口边,伤口隐隐发痒。人生头回有了愧疚的滋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叫他喜欢的。
林观南久久没有等到回复,抬头的时候正巧对上谢延青探究的目光。不过瞬间,对方就换上一幅看傻子的神情。“拉一道能不疼吗?”
“哦,那没办法,忍着吧。”没救了,火化吧。
林观南嘴上占便宜,终究还是帮他两三下简易地包好伤口,拿矿泉水冰敷。
约莫三五分钟,他起身扶着瓶身,“自己拿好。”点点桌板,“走吧。”
等了十几秒,坐上的人没有动作。
“你走吧。”
喝醉的人果然是大爷,放他这么坐着人家姑娘也难办。
林观南无奈,只好再次蹲下身子,靠近对方,用极轻地声音半哄半催道:“别为不值得的人折磨自己,对自己好点吧,大少爷。”他知道谢延青家的状况,这伤多半是他亲爹造的。说给谢延青的同时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谢延青觉得手上的包纸被人拉得更紧,勒出点点血色,始作俑者站得笔直。“走?”
他定定地打量了番林观南,这回没再拒绝。
林观南本想直接回家叫他自己去诊所再处理一下。结果这人一出门吹着风就晕乎起来。他没办法只好领着人去了离他家近小诊所。
好在伤口不严重,不需要打破伤风。
上辈子谢延青手上留了道淡肉色的长疤,想来就是没有及时清理消炎的结果。
医生开了点消炎药,交代了注意事项。
等林观南取药回来的时候,谢延青已经靠在凳子睡着了。
“醒醒,别在这睡。”他晃晃对方的肩膀,可惜谢延青倚着靠背,一动不动。配身上那件脏透的衣服,看起来像个八百年没合过眼的难民。
这是多久没好好睡过觉了,睡这么死。
林观南关了头顶的窗,搬了把木凳坐在旁边,看了眼表,十点四十五,再宽容十五分钟。
林妈本来是不同意他这么晚在外面闲逛,林爸帮着劝了几句才勉强作罢,不知道等会回去了该怎么解释。
诊所值班医生人不错,让他们在旁边待着休息,不影响他工作就行。伤情有什么问题也能顺便观察解决。
墙上是旧版挂钟,转动的声音格外明显。空气中弥漫着中药味,盖过了酒气。
一个姿势坐久了腿压得发麻,他挪动了一下凳子,尽量不发出声音,但没想到木凳厚重,轻轻推不动,猛得一用力不小心撞倒了墙角的扫把。
“抱歉抱歉。”
医生似乎忙着写什么,没在意。
林观南扶正扫把,乖乖坐回原位。
周围店铺黑了一片,只有诊所亮着光。老式推拉门没关,粘贴的红字边缘轻微开胶,并着玻璃门重叠。门上挂着的透明帘片经年泛黄,风一吹,轻轻晃动。
这会儿还没到处贴二维码的习惯,难怪刚才起就觉得哪空落落的。
说不定现在入股阿里还能小赚一笔?想想竟笑了起来,觉得自己挺傻,根本没得闲钱,也不是那块料。
啪嗒,大概是刚刚没扶稳,扫把又倒了。打断了林观南神游。
短促的声响像是某个开关,莫名让他想起和谢延青的初遇。
他俩其实还是初中同学,只是不同班。实中的校长偏爱樟树,教学楼前种满了一排。
春夏落叶,看着浪漫却害惨了他们。各班值日最怕扫落叶,前脚扫了一堆,后脚便落一片。
他忘了当时因为什么事,毛毛躁躁地不小心把扫把从二楼走廊甩了出去。啪嗒一声落在教学楼前的广场灰泥地上。正巧拦住了往回走的一名同学。
后来才知道得亏没砸着三班那位大佬的金脑瓜子,不然一众领导老师怕是要找他拼命。
“什么人?这么神?”
他当时的同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但提起三班那位,肃然带着敬意。“你去年级红榜瞅瞅,稳居第一的就是了。”
后来某次得空,他真去门口最显眼的红榜照片墙上观光。一眼望去,全是喜气洋洋的神态,唯有最高位的人,穿着白色短袖校服,表情漠然。
这么拽?
林观南好奇心瞬间拉满,目光不自觉地聚在照片下面的一行字———初二三班,谢延青。
“叮———”
他从回忆中清醒,瞧了瞧挂钟,十一点整。随即起身推了推醉鬼,“醒醒。”
醉鬼纹丝不动,林观南上手去拉,谢延青却瘫着往后倒,一来二去成了拉扯战。真难伺候。他再一使劲,结果扯过了头,往地上栽,连忙伸手去接,可人却直溜溜地倒进自己怀里,撞上胸口金属拉链,闷哼一声。
草,不关他的事啊,谢延青自己倒过来的。
他费劲地把人推回凳子上。心率有些过速。缓缓地把拉链拉回原处,手心按在胸口上,那里一阵躁动,但又有些不同。
和当初在走廊道上的短暂拥抱不同,他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也和他主动告白后的酸胀不同。
也许他已经没那么喜欢谢延青了。
恍惚间,他听见谢延青嘟囔了几声,凑近了几步———“我没你这么矮的爹。”
“………”睡觉都不忘编排我。”我也没你这么孝顺的好大儿。”
林观南看着谢延青的侧脸,心跳逐渐平复。
算了,把他扛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