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Soyles

40、追影记（逃难）

　　且说影阙搀着郁子落往山林深处走去，一路上郁子落手臂上的血顺着她的白袖滑下，滴落到石块和野草之上。

　　“影阙，你先逃罢。追捕你的人会寻着血迹找到你的。”

　　影阙蓦地回过身来，妖冶的眉眼盯着郁子落，反倒让她有点不习惯。

　　她手里变出适才的面纱，对郁子落道，“药罐子，伸出手来。”

　　“你唤我？”

　　对面那个像狐狸一样的女人斜着眼看她，嘲道，“旁人如何瞧不出来？你内力羸弱，体弱多病，气虚血寒，经常吃药。”她边说着，边为郁子落扎上面纱止血。尔后，又扯了身上一块布条绑在她另一侧手臂渗血的地方。

　　树林晃动，风声鹤唳，仿佛追兵随时都有可能抵达。

　　“你先走罢。顾董志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影阙抬头看了眼她，仍然是笑着，之后便直接转过身去，向前走了好几步。

　　这妖女，果真要走，确实是没半点良心。郁子落反倒感觉心凉了。

　　“手臂还能使劲么？”

　　郁子落寒着心，却听得一句这话，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影阙背对着她半蹲下来道：“药罐子，上来。”

　　“你这是何意？”

　　“哎，我背你，这样走的快。你以为顾董志真不会放过你么？你不过是小门小派的掌门，还是一颗弃子。杀了你，推你那好师兄上位掌门。易如反掌。你如今也是个亡命天涯的人了，就跟着本妖女我，浪迹江湖吧。嗯？”

　　“爹临终前将落息门交付于我。我不可能就此拂袖不管。”郁子落道。

　　“我以为你很机灵，这个时候怎么变成个死脑筋了？门派事小，性命事大。咱们先逃罢！”影阙见劝说不动郁子落，拉着郁子落让她攀上了自己的背。单手从后面托着她，之后便另一只手拽着袖剑，御轻功飞上树梢。

　　郁子落被吓得措手不及，连忙将身下人拥得愈紧。

　　她本以为影阙看着瘦瘦弱弱地，却没成想她气力如此之大，轻功也相当了得。

　　不仅如此，她仿佛捏到了影阙手臂紧绷的肌肉。

　　“妖女，我们这是要去哪？”

　　“姑且先寻条小径下山去。到城里再寻个客栈躲上这一阵子。”

　　影阙踏着树枝，在林间穿梭。枝桠被压过后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恰似踏雪无痕，凌波微步。

　　她忽而急刹停在树冠之上，郁子落暼向底下，有些畏高，心里发怵。只得搂着影阙，万万不敢松开。

　　“嘘。东南方向有人。”

　　郁子落壮着胆子向下瞰去，就见几个着黑衣、身形高大的男子穿过。

　　“那妖女轻功了得。你们要记着，留意天上。”

　　“是！青护法！”

　　为首那男人身长八尺，穿着一身狭长黑袍，头戴着一顶蓑帽，腰间系着一把弯刀。

　　郁子落知晓那人。那是顾盟主的左护法，青城。

　　连护法都来了，由此观之，顾董志下了功夫，用尽兵卒，铁了心想抓住自己身下的妖女。

　　影阙左手托着郁子落，右手的袖剑扎进树干里。她好似突然使了劲，将着剑扎得愈发深。

　　“青城这个狗东西。”

　　“妖女？”郁子落见影阙之前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确实一脸阴鸷与狠戾。

　　“药罐子，若不是有你，本姑娘早就下去与这人大战三百回合了。”

　　“你且冷静些。我晓得你武艺高强，但毕竟寡难敌众。双拳难敌四手。”

　　“顾董志竟派手下护法来捉我。看来是非常在乎本姑娘的项上人头。”影阙怒言道，“顾董志灭我族门，偷我族中剑法，污蔑我为妖女。这仇我一定得报。”

　　郁子落径自信了影阙的故事，道：“如今顾董志势力遍及各派，要对付他并不容易。”

　　“药罐子，适才与我打斗的你门派里的人，唤何名姓？”

　　“章成上。他是我同门师兄，爹曾经钟意的大弟子。我不曾想章师兄竟是这种人……”郁子落轻轻咳嗽。

　　“适才章成上用的剑法并非出自落息门罢，那是我影氏剑法第一式，也是最入门的一式。那年顾董志偷走剑法，自行修炼，最多只练到第八式，而未能突破第九式。顾董志想捉我回去，就是为了突破第九式的秘诀。”

　　“竞是如此…没想到单单第一式的剑法就如此狠戾。如此想来，师兄很早便与顾董志有所勾结。”

　　“正是。”影阙睥睨着郁子落，笑道，“药罐子，现在你知道江湖险恶了罢？”

　　郁子落不回应，影阙就自顾自地继续道：“能遇上本姑娘，你可真是三生有幸。本姑娘向来不计较江湖中纷纷扰扰，我只看人。”

　　“即便尔等是顾董志派来追杀本姑娘的，本姑娘见你也是个受蒙蔽之人，没什么坏心眼儿，自然出手相救喽。”

　　“反倒是你，药罐子，你要如何报答本姑娘呢？诶，药罐子，跟你说话呢。”

　　影阙久久不闻郁子落回应，扭过头去，却见对方已经流血过多，加上身子弱，晕了过去。

　　郁子落枕着影阙的肩侧，脸颊微微剐蹭着她的脖颈，让影阙心里有些荡漾。

　　“真是药罐子，就流了这么点血也能昏过去。没用。”

　　影阙探了探郁子落的鼻息，又把了把脉门，霎时间就蹙起眉头。

　　“药罐子的脉息怎么如此诡异呢。”

　　且说影阙在苏州城外找了处客栈，暂时安顿。

　　“幸好药罐子身上有些盘缠，不然就要露宿山林了。”

　　影阙交了银两，正要赶忙将郁子落抱上客房去。结果那掌柜的，接过银两后，依旧皱眉睥睨地瞪着眼前这两位姑娘，貌似有话欲言。

　　影阙已经带上了方巾，叫人看不清面孔，只露出一对妖媚的凤眼，她微微欠身问道：“掌柜的还有何事么？”

　　王二掂了掂手上的银两，又捋了捋胡须，状似无意道：“适才有几个八尺高的黑衣男子来我店里，问是有没有瞧见两个姑娘，一个一袭黑衣，另一个应是白衣，且有受伤，我见两位姑娘……”

　　影阙心里一惊，暗道不妙，却见王二仍旧掂着手上的银两，只听得那银两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

　　影阙了然，又将兜里二两银子塞予王二，“掌柜的，那几位爷还说了甚么？”

　　王二点了点头，顿时喜上眉梢，“想必二位姑娘不是他们寻的人了。”

　　影阙宽了宽心，但依旧忐忑不安。毕竟顾董志的人迟早会找上门来。此地不宜久留，应当尽快把药罐子的伤治好才是。

　　“掌柜的！”这厢有个店小二慌里慌张地从店门跑进来，“不见了，不见了！”

　　王二摆了摆手，让影阙她们进客房里，走上去问道：“什么不见了？”

　　“春儿！我去茶馆的一会儿功夫，就跑没影儿了！”店小二慌忙捏了把汗。

　　影阙轻阖上木门，外面喧哗的声音遂止。

　　她赶忙将依旧半晕半醒的郁子落放在床榻上。轻解开郁子落的半边衣裳，露出里面的亵衣，解开被血迹浸湿的布条，用自带的金疮药涂了她手臂上的伤口。

　　她用手背覆上郁子落额头，发觉对方额头竟微微发烫，发着低烧，郁子落嘴里还含糊地嗫嚅着什么。

　　低头一听，只听对方喊着：“爹，爹！”

　　郁子落额头沁出些汗，影阙用手帕轻轻拭去。

　　郁子落猛地睁开眼，待她看清眼前的人后，喊道：“妖女！”

　　再一低头，自己的香肩已漏了大半，郁子落随即踹开影阙，慌忙道：“你在做什么？”

　　影阙正专心替她擦着汗，郁子落甫一踹，正中影阙腹部。吓得影阙连忙从床榻上蹦起。

　　“疼死本姑娘了！”影阙捂着自己的肚子，道：“你个药罐子！力气不小！要是把伤口崩开了！又流一堆血，疼死你！”

　　郁子落瞬间脸颊煞红，低着头将半敞的衣袖拢起。

　　影阙见状怒道：“你我皆是女子，有何不可看的！”

　　饶是嘴上说着，影阙依旧不自在地将目光从药罐子雪白柔荑的肌肤上移开。

　　“那本姑娘可不管你了。你自己来。”影阙话音渐弱，将金疮药递给郁子落，随即转过身去不在看她。

　　郁子落咬牙将金疮药打开，瞥见烛火下影阙孤零零的背影，不禁觉得对方有些委屈。

　　“你过来罢。劳烦你了，影姑娘。”郁子落抬起头，唤着影阙。

　　影阙挑着那对好看的柳叶眉转过身来，笑着问：“你刚刚唤我什么？”

　　“影姑娘。”

　　“你不叫我妖女，我还有点不习惯呢。”这个称呼貌似让影阙开心了不少，只见她背了背手，一脸笑着又凑了上来。

　　郁子落道：“这是那些人给你取的污蔑你的名字。我自是不能喊这称呼的。”

　　影阙听了，愈发欢喜，继续道：“那影姑娘这个称呼也不可，太生疏了。你再换一个。”

　　“你喊我药罐子我都没说什么。竟还挑三拣四。”郁子落嘟囔道。

　　“怎么？”影阙拧了一下郁子落手臂上的软肉，“药罐子药罐子药罐子！”

　　“别拧了！疼！”郁子落笑得眼角挤出几滴泪水，不知是笑出的还是疼出的，“影阙，可以了吧？”

　　“罢了！这次饶过你。”

　　郁子落咂摸了几遍她的名字，越发觉得好听。

　　“影阙，这苏州城不宜久留。你说我们接着要往哪去？”

　　“哼，要是本姑娘，直接上金陵跟顾董志拼命。”影阙挽起衣袖，大言不惭地道。

　　“不可，敌众我寡…”

　　“行行行，别念叨了，本姑娘晓得，现下你先休息，我们明天再商榷此事，如何？”

　　郁子落点了点头。

　　“你往里面挪挪，本姑娘也要睡床榻上。”

　　郁子落抬起头来，局促地看着狭窄的床榻。

　　影阙气不打一出来：“不然你想委屈本姑娘睡地上么？”

　　许是因为伤势，或是因为影阙在一旁，郁子落许久未曾睡得有今晚这么香了。她只记得影阙抬起来轻轻吹灭了摇晃的烛火，她青丝的影子随着烛火的明灭一同摇晃。之后，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次日清晨，影阙和郁子落从客房下来寻些吃食，就听得这厢饭桌上热闹异常。

　　那人说道：“清晨那城门口张贴着的告示，言是落息门易主了！”

　　影阙上前问道：“如何传闻？”

　　店小二抢先道：“落息门新任掌门同妖女勾结，修炼妖术，走火入魔。顾盟主大义凛然，不计落息门上下过错，派新掌门章成上整治落息门。”

　　那小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要不是顾盟主心胸广阔，落息门原本怕不是要被灭门。”

　　那人又道：“你可听闻三日后顾盟主要开武林大会么？听闻，盟主说，如果各路门派有不服的，武林大会上，皆可与盟主大人一战。”

　　“顾盟主武功高强”，店小二摆手作揖道，“少林、嵩山的掌门，皆不是他敌手！”

　　众人拍桌笑道：“你这儿吹过了头罢？”

　　“不，城东茶馆说书的说的，那还有假？”店小二嚷道。

　　这厮店小二说着话，就见客栈掌柜王二从后厨走出，向店小二使了个眼色让他过去。

　　“掌柜，怎么？”

　　“昨夜寻了一夜春儿，都没寻着。你个狗东西，怎么连个孩子都看不好！”王二狠狠敲店小二的脑袋。

　　“春儿不见了！你叫我怎么活？”王二妻子用手绢掩面哭着，尖声嚷道。“这城里婴孩走失，不在少数，我可怜的春儿，怎么偏生是你呢……”

　　“别嚷嚷的！臭娘们，只会稀里哗啦一顿哭喊。”王二按着他妻子道。

　　郁子落瞧不得王二妻子在那稀里哗啦哭着，便走上前问道：“掌柜的，发生甚么事了？”

　　“昨夜酉时吾儿在茶馆走失了。姑娘们要是能寻到他，我王某重重有赏。”王二作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