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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除后患泰心杀饲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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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箪在拔剑的时候,悄悄地对葛鹭说了一个“走”字,其实声音大小已经无足轻重了,路昌内力深厚,不会听不见他的话,可葛箪想要使葛鹭安心一些,便小声提醒。葛鹭一时有些呆呆的,一时难以抉择。当双剑交锋处,迸出撞击之声,葛鹭才头也不回地逃去了。
路昌和葛箪只交手一招,葛箪说:“路昌,我可对天发誓,我与鹭儿今日离开迷苍山,从此归隐山林,绝不再搅入江湖纷争,如何?”
路昌说道:“我不信你。”
葛箪道:“那就别怪我以命相搏了!”
说罢,二人战在一处,两个二十年不曾为敌的人刀剑相向。
路昌乃是东山路家后人,是中原望族,有百代辉煌。其父本欲使他考取功名,在朝为官。只因他醉心江湖,向往边塞雄奇凶蛮之地,喜欢迷苍山绵延千里之势,便生出留在迷苍山上的主意来。只是初时年轻气盛,不把迷苍教放在眼中,只当它是蛮夷之族,文不知诸子百家,武只会蛮横莽撞,竟前去挑战。虽知道迷苍教中山北比武杀教主者可得教主之位的规矩,却觉得这是以下犯上天理不容,因此只与高手挑战。当时的教主独孤闲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倒是他的好友林孤松正在山中做客,听了前去应战,一套林氏剑法将路昌打得心服口服,又听说路昌嘲笑迷苍教不修文事,二人于山中辩论,林孤松之才学,令路昌心生敬佩。自此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所持的泰心剑,是他一定要留在迷苍教中时其叔祖路层云亲自拜访了江湖上最好的铸剑师飞花先生所铸。当时路层云在朝为官,位至三公,飞花先生最厌恶朝廷中人,自然不肯。路层云无法,找了江湖中极有美名的青城山掌门人方滔出面才促成此事。路昌的剑法,最初学自东山名家丘氏。丘氏家族是帝王武师。中原王朝楚氏要求子孙后代文武兼修,丘氏便负责教习武功。到了迷苍山上,路昌又与林孤松相互学习,剑法中既有丘氏之稳重开合,又有林氏之粗犷灵巧。
葛箪本为交趾人士,其族为当地霸主,其势力之大,令官府也不敢轻易插手。葛箪天生命苦,自幼丧父,不及长大,母亲又丧,只有一个妹妹相依为命。族中虽然人多,非但不帮忙照料,反而连仅剩的一点余财也要搜刮干净,只恐自己去得晚了,找不出一点东西来。却不想葛箪是个极会勾当的,即武功出众,又既有经商之道,不到二十岁,便为家中赚得千万家资,引得族中羡慕不已,纷纷前来攀附。葛箪自然不肯,心里恨透了这些人,不仅不招待他们,反而纵家奴将他们打出去。又嫉恨族人当年抢夺家产之事,一家一家报仇雪耻,打得那些人叫苦连天,其中有个手下人不妨,不留神闹出人命来。本来官府也不敢管葛家的事,但葛箪一时得罪族中之人太多,犯了众怒,族长命人告到官府去,与官府一同拿人。官府见有利可图,也就答应了。葛箪见事不好,只带了妹妹逃将出来,一路遭到几次追杀,都被他打退,又要保着妹妹,实在不易。一路逃到屈于国,方才放心。至于家财,都被族中之人瓜分殆尽了。那葛箪到了屈于国虽受了苦苦日子,但因他头脑灵活,见屈于人崇尚武艺,有比武的习惯,便在比武当日打败数名屈于高手,使得屈于贵族十分喜爱。自此在屈于国扎下根来,倒买倒卖,不久立起家业来。当时屈于国贵族安壑家有人喜欢上他妹妹,葛箪虽然爱财,对妹妹倒是极好,说若是不愿意,可拒绝这门亲事。当时葛箪在屈于国立足,本不敢得罪屈于贵族,对妹妹说这样的话,分明是下了再逃跑的决心的。却不知妹妹早就与安壑公子暗通款曲,只等着人家上门提亲呢。于是葛家小妹与安壑公子的婚礼之奢华荣耀,震动整个草原。后来葛箪察觉出屈于可汗对此所生的担忧。安壑家族本就势力大,若是加上葛箪这样一个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岂不是要威胁自己的地位吗?葛箪为保妹妹一家,便携家财到迷苍山上,既能随时知道妹妹的消息,又让可汗放心。饲龙宝剑是正是他的妹夫安壑氏公子所赠。草原上铁匠是最少有的,打铁技艺不及中原纯熟,因安壑氏地位尊贵,找来了当时草原上最好的铸剑师箜力,所锻炼的宝剑也是粗粝彪悍之风,较平常人的则更精致些。葛箪的武功也是糅杂各派,互相补充精进之术,放在江湖之中,也是佼佼者了。
路昌与葛箪二人相争,一个是东山之后,一个是交趾弃子,泰心与饲龙,不知胜负。
葛鹭在林中狂奔。他已经忘却了道路。他从小在山上长大,但是他从未想到,有一天会对这座山如此陌生,陌生到连一条路都无法寻找,只能胡乱往山下狂奔。树枝划破脸,荆棘划破衣裳,鞋子已经跑丢了一只,树枝扎着脚。呼吸急促得像是狂风吹着枯草,不敢有任何喘息,生怕喘息之间便耽误了逃出生天。他尚且心存侥幸,希望父亲不会死,他忽然觉得对山上的每个人都陌生起来,可他没有时间细想到底哪里陌生,甚至没有时间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一味乞求父亲打败路昌,父子二人得以活命。若说葛箪,虽不会教育儿子,却是个痴情之人,到迷苍山上之后与一个侍女相恋,那女子生下葛鹭不久便撒手人寰,葛箪再未娶妻,只一心宠着葛鹭,任他随心所欲,才有了今日之祸。
路昌正在前路上等着葛鹭,那是一种如同宿命一样的等待。葛鹭没想到,但结局早已写好。他感觉到面前有人,只是还未做出反应,就被夺去了性命。一道剑光闪过,直直的一道剑痕,从额头到喉咙。路昌手下留情,伤口只到咽喉之下。血是葛鹭死了以后才渗出来的,细细密密的红珠,轻轻地滚了出来。路昌出剑太快,快到葛鹭死去以后,尚且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葛家父子的尸体当日就被找到,但无人知道是谁杀的。路昌没有说,也没人问他。
乘风近日来心情老大的不好,说起缘由,皆是因师曲寞而起。以前他受了委屈,师曲寞都由着他的性子,即使再如何不爱热闹,也会陪一陪他。这次受了如此大委屈,师曲寞反而很少关心,乘风每次去找他,师曲寞也总是很忙,找些理由支开他。乘风观察了几日,只有秦泓频繁出入,二人不知密谋些什么事情。乘风也不敢前去打搅了,只能飞身上了树,坐在树枝上,看秦泓在师曲寞的书房进进出出,自己噘嘴生气。
天气依旧燥热,天地之间隐隐的浮起一丝秋气,尽管这丝秋气轻薄得如同蜻蜓的翅膀飞在蓝天下一般似有若无,也是夏季的炎热也无法淹没的。
书房中有笛声传出来,在这山雨欲来、天色将暮、秋凉欲起的时候。笛声渐渐散去的时候,雨便来了,依旧是如同夏雨那样凶猛,裹挟着一点秋凉。
秦泓道:“左使的笛声不及以前舒展飘逸了。”
师曲寞道:“多事之秋,没有心思。”
秦泓明知不是玩笑的时候,却总也管不住自己的嘴,笑道:“恐怕不是多事之秋的缘故。”
师曲寞道:“泓以为如何?”
秦泓便不敢再说,垂首侍立。
天色渐渐的暗了,虽然是雨天,但是仍旧可以感知到此时天光几何。大雨在墨色的天空里倾盆而下,如同山洪爆发的声音席卷而来。那是一种让安居在室的人更加安心、让漂泊在外的人更加不安的声音。于封在地牢里听到这个声音,心内比先时平和了许多。他被两条粗大的铁链锁在地牢的墙上,那墙是直接在山上挖出来的,处处都是尖利的石块,割得于封背上满是伤痕。只是与他平日里所受到的刑罚而言,这点伤算不上九牛一毛。地牢的阴寒冻得他伤口发紫,今日因为雨天的缘故,地上升腾起一股寒气来,更加苦不堪言。轩辕魔像疯了一样折磨着这个对自己有着血海深仇和养育之恩的人,却又不肯杀他。
他常常感觉不到疼痛,而只是觉得心惊,那是时候他是恍惚的,恍惚以为自己还是二十年前风华无限的模样;有时他又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正在地狱里,看见鬼火悠悠,而他张着嘴,叫不出声来,也听不见地狱厉鬼的嚎啕。但每当石门响起的时候,他总是能从恍惚中醒来,看见轩辕魔从火光中走来,他的样子有时如同大罗金仙,有时又如阎罗恶鬼。有时是真的来,有时候幻觉。然后他又接着恍惚:那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仿佛今日的一切都是假象,又仿佛昨日的一切都是假象。
这次轩辕魔是真的来了,他站在于封面前,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于封说道:“阿魔,杀了我吧,这样对你我都好。”
轩辕魔红了眼睛,问道:“师父就不问弟子为何要如此对待师父吗?”
于封摇头,说道:“不问了。”
轩辕魔道:“可是弟子有话要问师父。”
于封闭上眼睛,说道:“别问!阿魔,你别问。”
轩辕魔往前走了一步,死死盯着轩辕魔,问道:“为什么不能问?!十八年前的事,师父难道忘了吗?”
于封道:“十八年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轩辕魔道:“怎么会什么事都没发生,十八年前,师父不是把弟子从拐子手中救出,带回到迷苍山吗?”
于封说:“是。”
轩辕魔道:“师父一世英豪,竟然连‘敢作敢当’四个字也当不起吗?”
于封闭上了眼睛,沉默良久。
他曾经以为他当得起仇恨,就可以当得起这世间的一切。却不知他当不起的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