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CHAPTER 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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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颜】
过去的一年，美得不真实。
衡声住在我家。
像所有的恋人一样，在月色下牵手，他会弯过头来靠住我的肩。清晨起来是我为他撩起垂落的发，他温柔微笑在我颈边亲吻。我们玩笑似的叫着让对方起鸡皮疙瘩的昵称，一边恶寒一边乐此不疲。
只是我们都很有分寸。
不去触及那个“爱”字。
即使每一夜都是共枕，絮语至三更，也多亏他一次次巧妙化去冷场。即使每日会在饭桌上同食，可以为彼此夹菜的亲昵也只有在有旁人在时做出，独处时他静得异常。即使有过更为亲密的情爱，一次又一次的深深进入，在情绪最饱满热烈的时候他也会刻意回避的，是远比欲望更为真实和誓言意义的接吻。再艰难的瞬间，他也是不愿与我双唇相接。
那的确是，让人心冷至极的回忆。
但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我幸福。只要我不去想，这每一刻的相处。
都可能是最后一刻。
衡声会来的原因很简单。
我。
快要死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当真是无趣得紧，不过是烂俗恶心的戏码，母亲告诉我我是她姐姐的孩子。
而我母亲最亲的姐姐，是当年风情无尽的端妃。
因为皇后陷害——母亲是这样说，是知道是谁先下的手，这种后宫情事又有几分因果道理可言？——反正她是死了，只是宫中无一人知晓，早知那三尺白绫的她，当时已怀有龙种，生下我后托身边人送到这里，便悬梁自尽。
我算是明白为何无论我做什么，父母亲都是宽和的容忍，不论是当年的逃婚，还是次次抛下家里去寻衡声。是因我本就非他们的亲骨肉，更何况我也不是他们能罚得起的——皇子这种身份，无论是怎样，在寻常王府都万分尴尬。
不过这种得知真相之后见面便会冻结的面面相觑，也已经快要结束了。
当年端妃之死轰动一时，又怎么会是帝皇一卷白绫裁尽美人恩，致歉下毒之事便已屡有发生，身边姊妹般相待的宫女的背叛，纵使不是绿翘待鱼玄机那样的情爱纷争，也是比误饮下的慢性毒药更为伤人。
所以后来端妃算是一死，而终解脱宫闱之中种种勾乱。
而我。
我却没有这样的幸运。
饮下慢性毒的端妃，当时已有孕在身。那个被可怕的毒自一出世便搅扰着的可怜的孩子，便是我。
我一直不知，母亲爱我是真，是因她爱她姐姐亦是真。童年颠沛，被家族寻回时是破旧院落里蓬头的孩童。是姐姐伴她寄人篱下，教她如何讨人欢喜，读人辞色。是姐姐带着她，活着。
共患难。
她们幸运至极，共患难的亲近最易在共甘醴的时光中磨尽，而这一刻未及到来姐姐便已入宫为妃。距离是维持爱的手段。她们本不是同样的人，因了刻骨的亲情才得并肩，似远实近的相处才最合宜。也因了这恰如其分，才有这长情的温柔。才有宽慰与温宁的信赖与托付，由血缘捆绑起来的，卑贱所以恒久的承诺。
所以母亲忍耐我的顽劣草莽那样多年，只因我于她不是子嗣，而是缅怀。
她将汤药掺于日常饮食之中，加大量的糖掩去腥苦的气味。她为我阖门闭窗掖被，负担起母亲的责任和义务。
那不是对我。
那是对亡者，愧疚和寂寞的。郁压太久而难以启齿的，眷恋和沉默。
我记得那天衡声抵达。满眼是倦怠而优美的尘灰。
我只觉愧怍难当。
并非没有预见到。皇早已私下找过我。垂目不看我，只是说，衡声挥剑断情，心里只怕难过得紧。我知你是衡声极好的朋友，也知你自然是爱他的，才敢放心把他托付给你，愿你能好好照顾他。
他是我的父亲。眉眼英气如虹，生而帝王之相。长年是冷而矜贵的表情。但言及衡声时只觉他眉目流溢尽是伤心的温柔。
愿你能好好照顾他。
时隔一年再来回忆这场不动声色的父子重逢和情敌对峙，我心里已经没有嫉怨，只余愧疚。
我们只是爱上了同一个叹息。
而我辜负了他，亦辜负了衡声。这一年哪里是我在照顾他。分明是他在照顾我这个垂死的，为这幸福而苟延残喘的人。
我快要死了。
原本以为死亡是漫长到不可思议的事。而今他微笑地靠过来，用冰冷的唇吻我。竟像是和衡声的吻。
衡声衡声，你不知道罢。无爱的吻，它是冷的。
衡声衡声。
衡声。
我这一辈子全部的幸运，就是能遇见你。
这种想要把一个人爱到心底的愿望，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真实。
而逝去之前，我是认真想要回忆那些，在我凌乱奢华的记忆之间，静默而伤心的遇见，溢满无可言喻的温柔。
和我枯败的生命里仅余的，寸寸光烬。
这一生，没有人是因我而爱我。母亲爱的是她的姐姐，生父爱的，是衡声。本该爱我怜我的人已撒手人寰。
我不是真的不在乎，只是不明白，也不敢想。
而当我遇见衡声的时候，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出众得配有全天下人的爱。我想给他我从未得到过的爱。
这很难。没有先例，我不知如何效法。
我一直都在试图保护他。
生母将我送到母亲手中，我至少可以理解为这是保护。那么保护便是爱。
从他被尹相廷意味暧昧地调戏，从他亲下南方视巡。自他面请皇要他殿试给封眠榜眼被皇索吻——这只是我知道的，封眠的文才如何我并不知晓，也便不知他是否还到主考官处动过手脚。从他因坚持拔擢封眠，而引发那满朝早已嗅出不堪的情爱气味的老狐狸严阵执戈相待。从他终于决定在几乎耗空他全部心力的九年纠缠后，以往那个叫他子年少轻狂不解风月时便一瞥钟情的男人。
我一直在试图保护他。只是他永远不在我面前展露脆弱，因我于他是情，而他当我是恩。
我又有什么理由奇怪他为什么会那样爱封眠。因为我们本是同样的人。把自己得不到的那种爱，交付给一个在恰当的时机出现的恰当的人。只是我们的爱情永远错位，而他比我更为伤心——他与封眠之间的羁绊，本不止情爱那么简单。
还有冯映卿。
那是一个秘密。我，皇，和衡声三个人之间的秘密。
为何那次年仅十五的衡声会大张旗鼓地以皇身边亲近的身份出现在江南。为何那次衡声会经过封眠家门前，看见那个对身边美丽女子微笑的书生，为何封眠外出归家之时看见的已是一片鲜血淋漓，血泊中状如厉鬼般凄惨的冯映卿，和白衣不染的衡声，还有毒香里死去的那个，叫做封误的婴孩。
只是一场不虚此行的完美成功。
只有两个结果，让我们追悔莫及。
其中的一个，自然是衡声爱上了封眠。
而另一个，是那个孩子，并没有死。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CHAPTER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