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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The Fina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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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到了东京,气温也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逃离只看得到雪际而无天边的渊上祖宅,伏黑甚尔带着你一路南下,乘着新干线来到了东京。虽然南北纬度有一定差距,但实际上气温是没有多大变化的,因为北海道冷锋刚过,东京正值低气压。
天已经有些黑了,但还没到高峰期。这班新干线上的人其实意外地稀少,少得让你忍不住夸赞一下甚尔掐时间的好技术。
你左手捧着在家族企业里拿的三束蔓长春花——虽然很占位置,但是你坚持自己来拿,而不是交给你的兄长——右手拎着一听可乐,单手拉开盖子,你仰着面将可乐喝下。
你将冰凉的瓶身贴上右眼,心中思绪万千。
甚尔站在你旁边,身上多添了件你临时买的茶褐色羽织。他在打字,可能是在跟熟人聊天吧——你这么想,但是很难想象他有什么熟人。
“甚尔,你要带我去找五条君吗?”
伏黑甚尔看你一眼,然后继续打字。他一边加快了打字速度,一边回答你:“嗯。”
他看着手机屏幕,似乎对面说了什么令他发笑的话,他面上的笑容扩大几分,无意的笑声让你都听得出他的高兴。
“你不是挺喜欢五条悟吗。”他发完消息就熄了屏,抬手就揉了一把你的头发,“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这家伙,还在喜欢他吧。”
你一愣,却笑出声来。
“或许吧。”
但是他已经不是神子了。你的左臂不安定地抖了抖,快要滑下去的三束花被你提溜上来。大概是觉得这样拿着确实不方便,你将锡罐里的可乐一饮而尽,往不远处的垃圾桶里一丢,你让右手也分担些左手的任务。
蔓长春花很漂亮,你就挺喜欢的。
伏黑甚尔看着你抱花的动作,眼神飘忽一下子就跑到了你脸上,这回就让他没控制住回忆起往昔——这么多年,你的脸和他一样,还真没多大变化。
他和你长得很像,都像那个之前姓禅院的混账,你们的父亲。
可能当时那个叫五条悟的死小鬼,看到他的脸之后愣了那么久,就是出于这点吧——因为实在太像了,你穿上男装去找他的时候,委托人偶尔也会认错。
也不知道那两家伙膈不膈应。
你们俩各自心有所想,难得将自我放飞了一路,到站的时候,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算了。与他别离时你忽然一声轻笑,引得他侧目而视,但你摆摆手示意无事,眼光投向遥远的天际。
一切,你都算计好了。
……
因果术式是渊上家族传承千年的术式,它与渊上供奉的神明息息相关,每个术式使用者的归宿都是那位神明。
准确来说,是使用术式的过程中,使用者的神性会渐渐加深,最后脱离人类世界,继承上一代神明的力量与责任,成为渊上家族供奉的新的神明。渊上家族供奉的神明只有一个,因此,一个世界,不会同时出现两个因果术式的使用者。
削弱神性增强人性的办法不是没有,但是那对现在的你来说,好像太难了——要有能拉住你的人,要你爱上他人,而不是放任自己在苍白的世界里沉没。
三年前,五条悟是你的救赎。
三年后,你好像没有什么办法自救了。
伏黑甚尔被你打发回去照顾孩子,虽然很不爽但还是乖乖回去了,毕竟如果不听,你之后会控着术式在孩子面前揍他,怪丢人的。
他走之前只是跟你说了五条悟他们会在高专等你,并没说是哪。于是你打算先回以前的宿舍把东西放了——反正夜蛾老师也没喊你搬东西,你这几年也忙活着东整西整,从高专里搬出来的事儿就一直搁下了。
真是的,说好不再依赖高专了呢。如此地,你自个叹气。
说到底你还是爱着母校的,只要咒协没有重大会议,每天早上起床就换上高专制服的你一点儿也没变,这会儿还穿着在高专时定制的男式校服,也就多戴了一条围巾,多披了一条绣着家徽的黑色羽织。
空荡荡的走廊上出现了有节奏的脚步声,从楼梯道里传来。你怀抱着三束花慢悠悠地走着,犹如闲庭信步一般向旧宿舍走去。
走到宿舍门口时你停下脚步,把右臂抱着的蔓长春花束移交到左臂去,而右手伸进校裤里摸钥匙。你微微低下头,准备开门——
门“咔嗒”一声开了。
一只白皙的手从里面伸出,不容拒绝地把你揽进进了房间。
没有因果的预示也没有特别地防备,你竟然就这么被带了过去。
这种没有杀机的行为你不仔细看都看不到因果线,根本没办法注意到啊。到底是谁,有这个胆子敢对你动手——
“你这家伙,怎么把自己整成这样了?”
是五条悟,啧,也是,这么自我的行为,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细碎的白发在你眼前晃动,应该是明亮的眼眸中倒映你的容颜。他想,要是能够一直这样,或许就足够了。
不要离开。
然而你没打算理睬他,当你往宿舍里边看的时候,你发现你的宿舍已经被占领了:夏油杰披着头发坐在地毯上,在玩单机游戏;家入硝子坐在卧室里唯一的桌子前看书,看封面大概是关于医学的。
床上面还有躺过的痕迹,多半是五条悟。
你有些头疼,并且在挣扎着让五条悟离你远点,男女靠太近可是会被传谣言的。
硝子还好说,她毕竟是你最喜欢贴贴的大姐姐类型,而且大家都是女生。但是杰君和五条君是怎么回事?随随便便进女生宿舍也太自然了吧!
抬起头发现五条悟在盯着你的眼睛看,面色不是很好但是你不在意那些。你有些不自在地把他往外推了推,把属于他的那一束蔓长春花塞进他手里。然后你随手拍下五条悟抱着你的手,踉跄着进了宿舍。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都看向你,而你茫然地眨眨眼,两个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差,和五条悟差不多一个样,让你更加迷茫。
“你们……下次来,提前跟我说就好。”
本着“私闯民宅会遭神罚”的心态,你想训斥他们几句,可开口之后又觉得无所谓了。
其实,下一次多半没有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啊……好麻烦。你这么想着,问他们:“所以,有什么事吗?”
一边把花束塞进夏油杰和硝子手中(其实给硝子的时候是很温柔地放在手边),一边走到窗台边沿坐下——原谅你,短时间内不太想坐五条悟躺过的床——你问他们来是何事。
“已经不能调动了吧。”最先回答的是五条悟,他一直都是你心中意外第一的家伙,但是,你这次倒没有为他的积极而惊讶了,“你的咒力……术式也无法使用了,也就只剩下眼睛可以看到了吧——”
他像个试图惹怒大人的孩子,以高高在上的语气这样嘲讽你,仿佛他才是神明,而你不过是一个平庸无能的人类罢了。
但是,完全相反。
“啊。”你不咸不淡地回应,毕竟事实如此——术式无法使用,咒力无法调动。
“明明以前听到这种话会生气的吧?”家入硝子看着你叹气,而你在单调的回忆里随意翻找,最终想起来高专时期的你其实特别反感这种语气,“变了很多呢,这些年,很累吧?”
啊,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么说来……
“在高层会议动手的时候,也变得温和了许多呢。”夏油杰补充道。
他想起那天,兵不血刃的胜利。
想起你平静而疯狂的脸庞,想起会议落幕之后慢慢为他解开注连绳打的死结时你昳丽的侧脸,想起肌肤相触时交缠在两人心头的因果线。那时他悄悄靠上你肩头,没有抵触的你大概是神明的馈赠。
你被世界软化了许多,在那个夜晚提着明灭不定的手提灯,与他漫步在渊上的祖宅里,对他展示新世界的蓝图。
夏油杰放下手中的游戏站起身,穿着高专制服的大家似乎都回到从前。
你思忖片刻——是吗,那大概是你成年之后成熟了,所以没那么疯了吧。成年之前不是还幼稚得为了让夏油杰发泄还允许他杀了■■村全体居民之后自己再将没有散尽的生死线全部切除复活所有人吗。
啊,那也是你给自己和杰君准备的成人礼,彻底告别对非术师怜悯过剩的自己。
自我感觉尤其良好的你身体坐得笔直,本应永远明亮的浅灰色眼瞳分毫不差地看过每一个人,分给哪个人的目光都一样,不偏不倚绝对公平。
五条悟不知为什么反应特别大,他“噌”地一下从地毯上弹起来,似乎想要抓住你,漂亮的眼睛难得地带上惊惶不安,但是,你并不会为此动容了。
明明以前,是那么在乎他的。赌气似的,五条悟脑海中一下子涌现出往昔,有他享用甜品时面上清浅的微笑,有他难得受伤时宁和却显得疯狂的无表情。你一直都是个疯子,他一直都知道。
没有哪个正常人,能够在他也疯掉的时候携同伏黑甚尔与他对抗;没有哪个正常人,会细细筹划数年最终推翻所有人的棋盘。
他有一双含着无限天际的眼睛,深深凝视却比不上你此时的轻轻一瞥。乌云太重,会遮拦天空,他一直都清楚。
你的目光如同神明薄凉的叹息,让人沸腾的血液都能瞬间凝固。
“硝子、五条君、杰君。”仿佛每一个音都是咬着牙念出,你一字字唤出对昔日同窗的称呼,像是折下柳枝时的赠言,但又犹如神明的绵长叹息,“神明离开太久了。”
一片苍白的世界里,你好像看到谁伸出手想要挽留,但是已经碰触不到你了。
“抱歉……果然还是……麻烦你们了……”
你的瞳孔彻底失焦,浅灰色的漂亮眼眸在此刻苍苍白白化作一片雾霾,能叫人窒息而死。
你的眼睛,是能叫人心甘情愿地溺于其中的迷雾之海,或是朦朦胧胧遮蔽了一切光芒的苍苍云色。
那一瞬间,三人同步了神明的视野。
灰黑的世界里,唯有因果线是唯一鲜活的颜色。
等到涣散的眼瞳重新聚焦,你已经消失了。
这是神明怜悯世人,给予的最后告别。
……
……
真正到了化作神明的时候,你才知道所谓神坛真的存在,才知道渊上生满长竹的后山上,那几百阶生了苍苔的石板阶梯,它通向的残破却也华贵的高台,真的是神明的御座。
只不过,已经没有幼时那么好奇了。
你穿着一身纯白色神袍,走路时几乎听不到半点声音,走下御座来到竹林的边缘——出不去。这倒是证实了你幼年的猜想了。
神明无法离开,凡人无法进入,唯有神子,能任意进出。
你成为神明了。
了无牵挂,成为神明。
那么,下一位因果术式的持有者,很快就会出现了吧。你心中没有一丝期待地等待着有人能够进入这里,就像年少时拥抱上一个神明的你一般。
因果线视觉在你重新调动起咒力之后便可以任意解除了,和你仍然身为人类的时候差不多,就是你现在更强了。
同时也失去了做任何事的欲.望,渊上向你祈祷的事情也是看一看然后随便做做,愿力化作正面的咒力——即神力时,不知为何会让你想起过去。
人的过去会决定他的未来。这句话放在神子身上似乎也同样适配,只不过……
你的未来没太多希望了。
云端之上的神坛里空空荡荡,毫无生气。
在看似漫长的孤寂中度过多年岁月,终于有一天,苍白的因果线视觉里,有人闯过人与神之间的屏障,踏足人类的禁忌之地。
那一刻,世界静静无声。
看不清逆着光的身影,踏上苍苔浓绿的石板阶,一步一步踩在灵魂上,跨越世俗与神轿之间的无限遥远,坚定地向你走来。
神明依旧高高在上。
有人靠你坐下,有人拉你入尘。
这是神代的终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