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拥残雪》子之子

2、第 2 章

　　回家吗？
　　不然呢？都在这儿下车了，不回家，难道去学校逛一圈？听听学校里的那些人是怎么捧杀自己的？
　　都听腻了，不太想。
　　沈翎沿着人行道靠近绿植的一边一直走着。
　　回了家比去学校也好不了多少吧，听老爸说哪家超市有促销水果？哪家不知名的店铺推出了什么具有特殊功效的产品？欣赏他那副为了蝇头小利沾沾自喜的嘴脸？虽然沈翎真的很不忍心用这样难堪的句子描述沈青山。
　　又或是洗耳恭听老妈日复一日打击式教育自己的大道理？那些毫无依据的指责和完全说不通的联系沈翎早就倒背如流了。是听多了熟悉到脱口而出，而不是因为真的听进去理解了她所谓的一片苦心。
　　解数学题时如果只是死记住每种类型的题该用对应的哪个公式，就算最后顺利推出了答案，其实还是不懂该怎么做这道题，过程是虚的，是没有灵魂的。对沈翎来说，宁可解不出来，也不愿意套用固有的模式。
　　可是除了家和学校还能……
　　实在想不出来，还能去哪？
　　同学家？朋友家？
　　好像无处可去。
　　真是神奇，虽然谈不上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但好歹是附中蝉联三届的年级第一，竟然可怜到没朋友，可怜到没有关心自己的人，不过这些无法做到一成不变的关系沈翎也不在乎。

　　沈翎长舒了一口气。一如往常，不管经历了什么，自己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
　　哪怕是在高考后的一个月被通知报名了复读班。
　　是被报名了!莫名其妙!
　　志愿被改了，密码被改了。
　　当老妈告诉他有关复读班的事时，他只觉得他们太狠心了，仅此而已。这么多年他都忍过来熬过来了，不差这一年，沈翎不想继续挣扎了，虽然也从来没挣扎过，除了在心里偶尔会为了自己而斗争一两次。
　　没有属于自己的梦可追，没有未来可以继续下去的动力。
　　唯一的理由也是老妈强行给灌输的，你要考哪个大学，你一定要学哪个专业，你必须要成为什么样什么样的人。
　　你要，你必须，你肯定，真的有这么多的百分之百吗，为什么一定是自己，要实现那些数不尽的不属于自己的不确定的确定。
　　无语。
　　算上出生一直到现在，有真正意义上的自己做过的选择吗？
　　没有。
　　沈翎有时候讨厌自己，讨厌这个不真实的自己，讨厌这个表里不一的自己，讨厌这个每一步都走不踏实的自己，讨厌这个被别人的想法拼凑起来的不完整的自己。

　　手机响了，沈翎下意识准备按锁屏键。
　　——终于迎来了一个没有作业的假期!
　　——是啊是啊，百年不遇，这次终于解放了。
　　——百年？
　　——哈哈哈，夸张一下。
　　——想想去哪儿好好庆祝庆祝。
　　——庆祝？毕业聚会？
　　——也不是不可以，搞一个呗。
　　——先确定一下有多少人来。
　　——算一个。
　　——加一。
　　……
　　高中班群里的消息五花八门，没过多久，手机界面被几十个“加一”刷屏。
　　沈翎有点后悔刚刚的下意识没有及时发挥出作用来。
　　这次的消息，看到了比错过更让他难以接受。
　　从小听父母吵架听够了，他不喜欢闹哄哄的场面。
　　也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以什么都不是的身份去给别人的热闹捧场。
　　年级第一竟然还要去复读，天哪，那我这种级别的是不是不配去读大学；人家那是对自己要求高，咱能比得起么；就是就是，人家妈妈是附中的高级教师，你有这样的妈妈吗……这些话沈翎早在心里替高中班平时喜欢闲言碎语的人编好了。
　　他们是不会懂的。
　　年级第一怎么了，去复读班怎么了，妈妈在学校当老师怎么了，也会有正常的情感，也会不自在，也会不舒服。
　　此刻坐在某快餐店靠墙位置的沈翎就不怎么自在，从他进门没点东西开始到直接找了个位置坐下就招来了一个服务员的特殊关注。
　　直到沈翎端了杯饮料过来，那个一直只专心拖他附近这块地的服务员才安心离开。

　　“这次呢你就放宽心，先吃着，妈妈不会再像上次一样训你了，换你叔叔来和你聊。”坐在沈翎斜前方那桌的一个中年女人说。
　　今天真是特别的一天，公交车上人少，快餐店里人也出奇的少。沈翎一向独来独往，不太爱多管闲事，懒得有多听一句，多看一眼的心思。
　　今天算是高频率，公交车上是一次，现在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因为，身为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临时帮别人看孩子是应该的。
　　这次，可能是和故事的主人公有相似处境的原因吧。
　　最近的失意青年还挺多。
　　中年女人说话的对象是个女生，沈翎盲猜是她的女儿，正低头吃着汉堡，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正常。
　　其实，有关是“聊”还是“训”，经验之谈，说好听点叫“聊”，说不好听点叫“训”，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是换了一个字总不能就拍手叫好吧。
　　更重要的是，“聊”的发出者还换了一个人。此“叔叔”绝对非彼“叔叔”。
　　沈翎把帽檐往低压了压。
　　“叔叔和你妈妈都是从你们这个年龄过来的，叔叔知道你们这个年龄的孩子都不喜欢被束缚，想要自由，以为自己尝遍了足够多的酸甜苦辣，可以面对一切。”
　　中年女人口中的“叔叔”试图想和女生有眼神碰撞，但没能成功，语气中充斥着失望，于是开始不停划拉着手机，继续说，“可是在完全没有能力的前提下，拿什么谈论自由呢。”
　　作为全场唯一支持他的听众，中年女人把手放在中年男人的手腕上，轻轻点了点头附和。
　　低头吃汉堡的女生拿了一根鸡翅啃起来。
　　“那个，叔叔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是想让你好好考虑清楚，因为一时冲动没能读一个好大学真的很可惜，你复读一年，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中年男人把手搭在中年女人的手上说，“大学真的很重要，叔叔和你妈妈都走过这条路，你的认知能力和层次都会在大学有很大的提升，你看啊，你的同班同学有的去读了好大学，有的……”
　　好像你读的，哦，不，你们读的大学还有你们的认知有多好似的。
　　沈翎喝了口可乐，等女生会怎么反击。
　　啃鸡翅的女生终于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拿了一张餐巾纸擦完手之后，又拿了一张餐巾纸折叠成一个小条缠在食指上，来回绕着，“所以在你们看来就只有读书这一条路可走是不是？为什么你们走过的路我也一定要走呢？”
　　是啊，为什么你们走过的路我也一定要走呢？
　　“叔叔的意思是……”
　　女生趴在桌子上埋头哭了起来，肩膀微微地颤抖。
　　中年男人吃惊的看着中年女人，却被她平和的神色重新调整回趾高气昂的状态。
　　沈翎也很吃惊的看着这个一点都不和谐的家庭组合。
　　不过沈翎挺羡慕这个女生的，可以勇敢的在家人面前表达自己的不满，甚至是发脾气，甩脸子，哭，这些行为沈翎只在心里偷偷彩排过。
　　目前他做过比较骄傲的事情应该就是不接老妈的电话，不回老妈的信息，因为可以说是手机没电了或者手机静音没听见。
　　一抹亮银色从沈翎眼前闪过。女生跑了出去。
　　中年女人还是保持着原来的从容，并及时把控着中年男人的慌张。
　　就在几分钟前这里才上演过他俩虚伪的对手戏，和现在的情景谈不上是复制粘贴的关系，但也基本属于高度吻合。
　　有意思。

　　真没意思。一定不会有人这么无聊，坐在这儿干这么些事儿，徐与乔内心很拒绝，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他把餐盘上还没拆开的番茄酱都拿餐巾纸擦过一遍才塞进乔小筱的口袋里。
　　“看我够仗义吧，”徐与乔伸出左手的三个手指头，“哥哥给你攒了三包呢。”
　　乔小筱满意的点头，像捡了什么大宝贝，两个小揪揪也一块儿配合着她的兴奋。
　　小孩儿上个星期偷听到乔国柱和林筱的对话，知道了她无所不能的爸爸赌博欠了别人钱。
　　可能还不太懂赌博是什么意思，但她大概知道欠别人钱是什么意思。于是决定今后要省吃俭用，从攒番茄酱开始，还让徐与乔帮她保守秘密。
　　或许乔家儿女的人生简历上都得添上这不光彩又厚重的一笔。
　　这个公开的秘密，徐与乔在像乔小筱这么大的时候也知道。
　　不一样的是，徐与乔很清楚几包番茄酱解决不了问题。而且他没有嘴硬却乐意对他好的哥哥帮他面对这一切，也没有精明会做事的妈妈为他早做打算提前铺路。他的妈妈，平凡，没有心机，管不住老公，斗不过小三，被现实气病，不得善终。可怜到让人觉得可悲。

　　“你还知道我可怜呀，不出来找我一下吗，我这样跑出来没人追很尴尬的，”夏梓慧蹲在广场的台阶上，把脸上本来也没存着多少的眼泪抹掉。
　　“你还知道尴尬呢，你就不怕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妈和你的，新，爸爸，还没走吗，”徐与乔站起来，抖了抖被乔小筱蹂躏的不成样子的衣角，“被听见了不是更尴尬，你说你，还有俩蛋挞没吃……”
　　“我就在广场这儿，刚看见他俩出来了，”就猜到徐与乔要说吃的事，夏梓慧打断他，故意字正腔圆，提高音调，“他俩，夫妻双双，把家还。”
　　“听你说话这调调，不像是一蹶不振的感觉啊，”徐与乔给乔小筱比划了几个手势，又指了指墙那边的一张桌子，“被新继父排挤，还是联合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起，啧啧，不简单。”
　　“风里来浪里去，这点基本素养还是有的，不有所表示多没礼貌。”
　　“嗯，也是，有哥当年的风范。”
　　徐与乔坐到夏梓慧刚坐过的座位上，边拿起餐盘上的蛋挞，边和夏梓惠炫耀，“嗯，好吃，太好吃了吧，就这样丢下它们也太可惜……”

　　斜后桌的男生往低压了压帽檐。
　　“我去，棕色棒球帽？”
　　“猫？什么猫？什么和什么啊，你不是在说蛋挞的事？”夏梓慧一头雾水。
　　“呃，没事，现在该换我尴尬了，”徐与乔叹了口气，“开学见，挂了。”
　　就不该答应夏梓慧来这儿当什么狗屁监工，怎么出丑的事总找我，怎么难看，怎么来是吧。出门没看黄历，今天真是吃屎了，徐与乔盯着脚上这双花色人字拖，嘴里还没嚼完的蛋挞仿佛有一股屎味儿。
　　“我……呕……”徐与乔拿了几张餐巾纸接着。
　　就算后悔答应她，也不该浪费。
　　哎，可这不是重点，
　　徐与乔真真正正的把绝望二字感悟透彻了。
　　这不是刚在公交车上的那个人吗？他看到了全程？一个穿着花色人字拖的穷鬼？吃别人餐盘里剩下的蛋挞？还打电话炫耀？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有比现在更狼狈的形象了。
　　不行，要冷静，咱一不犯法，二还经过同意了，名正言顺。
　　此刻，徐与乔只能疯狂给自己做心里建设，让一切看起来不那么尴尬。
　　事已至此，仓皇而逃太有失风度，何必和美食过不去。还好自己除了拥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外，还练就了一张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厚脸皮。

　　脸皮这么薄可还行？要是脸皮能厚点就好了，这点随了沈青山。
　　沈翎差点被一口可乐呛着。除了在教室上课，他还没有盯着别人看过这么长时间，最后还被这个别人发现了，有点慌。
　　“怎么？你也想来点儿？”花色人字拖说。
　　“谢谢，不用了，”沈翎回答。
　　冬城真小。
　　真的是公交车上的那个“老头”，又见面了，那双拉风的花色人字拖他还记得。
　　不过，沈翎没有被爸妈打压的女朋友，也不需要吃女朋友剩下的蛋挞去哄她。
　　他也不想再品读他们后续的故事了。
　　今天搭理闲事儿的件数已经达上限，沈翎现在竟然想回家了，神奇。
　　“那我继续喽，”花色人字拖拿起另一个蛋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