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拥残雪》子之子

1、第 1 章

　　“确定你妈妈让你喝奶茶吧，”徐与乔牵着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女孩，向马路对面的公交站走去。
　　关于徐与乔说的话，小女孩儿选择一声不吭。
　　见那女孩只顾着重复读公交站牌上自己认得的字，徐与乔拿起手里的两杯奶茶，在小女孩儿跟前晃了晃，再次确认，“乔妞妞，你……”
　　徐与乔的话还没说完，乔妞妞有些不耐烦了，跺着小碎步，“哥哥，说过多少次了……”
　　乔妞妞仰起脑袋，使劲儿盯着徐与乔看，还停顿了几秒，倒是挺有生气的架势的，“小名只能在家里叫!”
　　这个夏天把尽可能多出来的热情都给予这个小孩儿了。
　　她的脾气和现在的天气除了长得相似以外，给人的感觉也像。
　　家里？行吧，你这重点抓的，真别致，不错。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乔妞，不是，乔小筱，”徐与乔挤出一点笑，蹲下来把吸管插进一杯红豆奶茶里，送到乔小筱的嘴边。
　　“你都问了好几遍了，”乔小筱再次盯着徐与乔看，又过了几秒，攒了一腮帮子奶茶的嘴终于开始嘟囔，“哥哥怎么像个老头一样这么啰嗦。”
　　当然得多问几遍了，毕竟不是一个妈生的，出了什么偏差，人家心里指不定怎么想我呢。
　　换做是别的小朋友，以徐与乔的脾气，肯定不会放过任何怼他教育他的机会，但这个小朋友不是别的小朋友，挺特别的，是小三的……咳，无所谓了，反正是以后都不会再有什么牵连的小孩儿。
　　忍一忍，海阔天空。
　　笑一笑，啥事儿没有。

　　一个月以前，他原以为自己会很讨厌她，甚至会把她拐了卖掉。
　　虽然听起来很幼稚，完全不符合他徐与乔身为六中校草的风格，但他确实这么想过。
　　他很意外，也很庆幸，他没有。
　　反而他在忍着，忍着尽量不对她好。
　　呵，很可笑。
　　事实就是这样。
　　她是他在这个家里唯一的停靠，至少在这个陌生，凄冷，满是悲痛，但又似曾相识的空间里生存不那么尴尬。
　　徐与乔不喜欢应对让自己无措的事情，怕露怯，怕不自在。
　　每次这个小孩儿盯着徐与乔看很久，都会让徐与乔有嘴角上扬的想法。
　　就像是残存的旧疾再次被封锁起来，早已清零的温柔再次被唤醒。
　　长这么大，这次是唯一的一次，是徐与乔自找的心甘情愿的不自在。不管是自己卧室里妈妈的遗像，还是客厅里爸爸和一个陌生女人的结婚照，就算过了六年，什么也没有改变，没有奇迹发生，也没有意料之中的事从天而降。
　　他依旧习惯性地在超过自己预期的范围外选择装傻充愣，甚至以一个外人的身份走进这个所谓的家。
　　一切都沿着它该有的轨迹平稳运行，好像只有他才和那个最完美的不合时宜有更高的适配度。

　　“哥哥，今天的公交车怎么迟到了这么长时间？”乔小筱扯紧徐与乔的衣角，左右摇晃了两下就被徐与乔挣脱开了。
　　小孩儿倔强地第二次伸出手，准备把之前留在徐与乔T恤上的印迹再加重一层，被徐与乔一把牵住了。
　　“可能公交车不喜欢哥哥吧，哥哥这么久没回来了，”徐与乔只是想逗逗小孩儿。
　　“骗人，”乔小筱搂紧徐与乔的胳膊，“哥哥长的好看，对妞妞好，妞妞喜欢。”
　　“那就是它觉得太热了，想晚一点再来上班，”
　　徐与乔声情并茂地讲着，说的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儿。
　　“……”乔小筱咬着吸管考虑了一会儿，皱了皱嘴角鼓起来的肉，“哥哥，你好幼稚，哄小孩儿的话，我都能听出来是假的。”
　　“我？幼稚？”徐与乔有点不敢相信，被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小孩儿嘲笑。
　　乔小筱点了点头，继续重复读公交站牌上自己认得的字，没有再搭理那个幼稚哥哥。
　　幼稚哥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划拉了两下，敲了几个字。

　　手机已经在裤兜里吵闹了好几回了，沈翎把手机调成静音，刚拉开书包拉链准备丢进去，屏幕亮了。
　　挺好的，不是他们。
　　也就这点出息了。
　　沈翎把怀里的书包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翎哥，翎大哥，翎大神!
　　——您信息信息不回，电话电话不接。
　　——到底在哪个班呀，理一班？我还想继续和你坐同桌。
　　——未来一年我还想继续拜读您附中学霸的笔记和作业呢。
　　——给个机会呗。
　　沈翎没再着急把手机往书包里放，他把眼镜框推了推，等着看他的前同桌还能编出什么新鲜的话来。
　　又过了几秒，
　　——回个嗯也可以。
　　那就让你如愿。
　　屏幕没再亮了。
　　沈翎把手机的声音调回正常。
　　比起只有屏蔽父母的追问才能换来短暂的清静，他更不想因为这份迟早会被打破的安宁而错过自己同学的信息。
　　他高中三年的同桌李一凡，因为妈妈是他们班的化学老师，所以对化学格外上心。他算是沈翎在高中班里联系最多的一个人吧，毕竟抄了沈翎三年的化学作业和课堂笔记。

　　“哥哥，这个位置有人吗？”
　　说这句话的是一个穿着牛仔背带裙的小女孩，头发很整齐，两根翘起来的小辫子被好多彩色皮筋交错绑着，手腕上套着一个装奶茶杯子的塑料袋，吸管已经被咬的棱角分明，看样子奶茶杯里面已经是空的了。
　　沈翎习惯性的推理分析也许是遗传了老妈，但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胜于蓝，他认为他比他老妈推得要准。
　　“没，”沈翎把书包拿过来放在脚旁边，“没有人。”
　　“谢谢哥哥，”小孩儿把裙子从身后往下掖了掖，坐在沈翎旁边的座位上。
　　小孩儿挺讲究。
　　沈翎把帽檐往低压了压。
　　他不喜欢小孩儿，但是聪明好学的小孩儿也不排斥，比如现在旁边这个，正盯着她前面座椅套上贴着的广告纸，不断重复着几个简单的字，发出阵阵奶音。
　　应该是她只认识那几个字吧，沈翎觉得有意思，虽然一直在划拉高中班群里的消息，但还是会时不时地仔细关注这个小孩儿的动静。
　　“到，冬，城，医，医，医，医什么，医院吗？对，就是医院，”小孩儿自问自答，挺直身子，若有所思，“到，冬城，医，院，做，包，包，包什么？包饺子？好像在医院不是包饺子吧。”
　　当然不是，包？包饺子？这个形容真是的，神奇，第一次听到。
　　“手，手，手什么？手机？嗯，手机可以，男，男……”
　　坐在前面座位的女生捂着嘴扭过头来，憋着笑，看了一眼小孩儿看了一眼沈翎，又看了一眼小孩儿又看了一眼沈翎。
　　看什么，我俩不是一块儿的，她和我没关系。
　　沈翎把帽檐往高扶了扶，冲那女生点了点头，回了一个不可言状的笑，表示已收到反馈。
　　那女生总算转过头去了。
　　好好的，沈翎本来听得意犹未尽，如果不是被“无情”“举报”，他不介意让童音继续清洗自己的耳朵，比起他家里那二位创造出来的声音，这简直是天籁之声。
　　“那个，小孩儿，别念了。”沈翎说。
　　“啊？”小孩儿盯着沈翎看，可是并没有多大效果，这个怪哥哥只顾着在手机上打字。小孩儿知难而退，有些沮丧地咬着早被榨干生命价值的吸管。

　　这些广告倒是也没什么，很正常的广告，是宣传冬城男科医院的。而且我们是新时代的青年，是国家和民族的希望，传承着优秀的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和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心存善念，不做坏事，不做亏心事，没有不好的思想，所以更应该正视广告的内容。
　　但是被一字一句的读出来，还被一个小孩儿这么认真地字斟句酌地重复几遍地读出来，另外再附加上自己纯真的想象，确实有点，呃，让人听着挺不好意思的。

　　“有啥不好意思的，我记得你，上上一趟车，是你吧，也是没带零钱，投了五块钱，这趟又碰上你了，上上次多出来的钱就当是这次的车钱了，”司机师傅说。
　　“师傅您记性真好，我都没想起来那次坐的是您这趟车。”
　　“干这行，那必须的，”司机师傅扭头看了眼这个一直在等可以换零钱机会的小伙子，对小伙子发现他记性好，并及时夸出来的这一行为深感欣慰，司机师傅扭回头看了看路况，再次转过头来，和蔼地笑着，“下次记得带零钱就行。”
　　“一定记得，谢谢师傅。”

　　徐与乔把装着空奶茶杯子的袋子套在手腕上，走向最后一排。
　　回来这么久总共也没出去过几次，今天出门没找到前几天穿过的短裤，零钱都在那条裤的裤兜里。其实这都没所谓，大不了多等一会儿和别人换零钱或者多掏几块钱当买个教训。
　　最要命的是自己今天这身穿着，工装裤配人字拖。本来觉得都离开这儿好几年了，没人认识也没人看，天知道出门坐个公交车还能碰到个长得还行的人。同样身为一个长得还行的人，怎么能容忍自己当着他的面出这样的洋相，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不过他戴个帽子，完整的长相很丑也不一定呢。
　　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老头，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反正都丢出去了，那就不露声色，丢的自然点儿。
　　还好有乔小筱这根稻草，徐与乔心里恢复了一点点平衡。
　　“嗯，确实忘了，这小孩儿是谁啊？”
　　“老头？哼，坏人，”稻草拽紧徐与乔的衣角，左右晃了几次，见徐与乔不为所动，突然松开，激动地说，“失忆了，失忆了，终于失忆了，家里的零食都是我的了，我要睡在哥哥的卧室，霸占哥哥的床……”
　　“想得美，”徐与乔没忍住笑了出来，不经意扭头时发现棕色棒球帽正在欣赏他们兄妹俩的年度大戏，于是拉住旁边的扶手看向窗外，刻意避开和棕色棒球帽任何可能的交流。
　　“幼稚，略略略略略。”乔小筱又开始盯着前面座椅套上贴着的广告纸，这次读的声音要更低一点。
　　“我？幼……”徐与乔顿时觉得乔小筱仿佛看穿了自己， 轻轻“哦”了一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眼前这个被小孩儿叫“老头”的人，看着和自己年纪差不多，黑色工装裤，白色T恤，和小孩儿同款手腕上套着一个装奶茶杯子的袋子，奶茶杯里十有八九也是空的，衣角的褶皱很扎眼，不过远不及那双不羁的花色人字拖抢风头。
　　沈翎不想过多地了解别人的故事，哪怕以旁观者的身份，沈翎也觉得奢侈。
　　“下一站，学子路，要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
　　沈翎拿起脚边的书包搭在左肩上，走向车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