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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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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玉从后门进了教室,最后一排靠门的那个座位是他的专座,书堆得老高,一坐下就摸出手机开始打游戏。
没一会儿,后门又被推开了。
有人走到他身边。
冷玉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妙,一抬眼,果然看见了一脸欲言又止的江寻。
烦。
上课铃声掐着点儿打响。
江寻飞速在冷玉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低头从桌洞里掏书,掏着掏着,凑了过来:“同学,没想到我们还是同班加同桌,真的好巧啊,我叫江寻,很高兴认识你。”
呵,他从不相信巧合。
三天前江寻一回来他就知道了。
出租屋是他推荐给陈岐的,时间是他掐着点儿去的,敲错门也是他故意的。
甚至被他气到之后,对王恪说的那些话,也是故意的。
他从来没想过江寻会不记得他。
冷玉飞快地锁屏,把手机往桌上一摔,压低的声音冷意十足。
“要么闭嘴,要么滚。”
江寻愣了一下,眼角的弧度慢慢捋平了,闭嘴不说话了。
冷玉趴在桌上,他不想管闭上眼会不会噩梦缠身了,他只知道,他现在很难受,难受到快要不能呼吸了。
当他念念不忘生命里出现过的那点暖阳,当他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去追寻暖阳时,他竭力渴求的那点温暖早已将他抛诸脑后。
睡眠不足带来的困倦一刻不停地侵蚀着他的神经,疲倦到极致,一闭眼就坠入了梦境。
这一次,他成了蓝裙子的长发女孩,身体成了按程序运动的躯壳,心里被冰凉的冷风灌满。
为什么呢?
为什么非死不可?
天台光线很暗,冷玉向下望了一眼,晚风撩起发丝,遮挡了视线。
底下黑漆漆的一片。
他把手里的纸张往下一扬。
僵硬的头部不受控制地回头,没有看到任何人。
女孩轻微的呢喃消散在风里。
“再见,哥哥。”
失重感瞬间攫取了他的心脏,绝望、惊恐、害怕、悲哀轮番轰炸,砸得他分不清今夕何夕。
下一瞬,啪──
疼痛山呼海啸般袭来,他能够感觉到身上的骨头一根一根地碎裂,好疼……
怎么还没死……
明明都碎成了一堆烂肉,还要看着那么多大惊小怪的人围观着自己。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竭力想要勾起嘴角。
勾起嘴角?为什么要笑?!
冷玉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睛,长期练就的习惯让他噩梦惊醒也能不动声色。
但没逃过一个人的眼睛。
江寻的心思显然没在数学题上,满脸关切地凑过来:“你……没事吧?是经常做噩梦吗?我看你黑眼圈好重,你等一下──”
他手往T恤领里伸,从脖子上拎出来个什么东西,解下来,往冷玉面前一递:“这个借你用用吧,很灵的,我小时候也总做噩梦,有了这个就再也没做过噩梦了。”
这样的东西也能随便拿出来给别人?
冷玉咬了咬牙,竭力平息心头翻涌的情绪,不动如山地垂眼:“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烦。”
江寻:“……啊。”
终于挨到下课,冷玉揉了揉眼睛,麻木地走出了教室。
一个人的情绪值大概在(-1,1)这个区间内,0是临界点,往上是阳光乐观的情绪,越接近于1情绪越佳。往下越趋近于-1状态越不好,越容易做出轻生的行为。
人嘛,难免没有心情低落的时候,大部分人缓了缓就能恢复,是不会突破临界点的。
一旦突破临界点,多半是有过不去的坎了。
他现在明显感觉到有人的情绪突破临界点了。
顶楼天台。
陈旧的铁门吱呀作响,门上锈迹斑斑,暗红色乍一看就像是点点干涸的血迹。
不出所料,站在天台边上的正是王恪。
当情绪突破临界点时,整个人都会被灰色的阴云笼罩,情绪值越低,灰色越重。
冷玉被灰暗的低气压闷得喘不过气来,他没往前走,众所周知,这种要自杀的都会来一句“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又或者他根本没有力气向前,全部的心力都用在了抵御求死的绝望上。
很可笑,明明想死的是别人,那种阴恻恻的绝望却要他来承受。
太阳无声匿了踪迹,阴云笼罩。
王恪回头,露出一个灿烂得有些刺眼的笑容:“冷玉,你怕死吗?”
是不是想死的人都文艺得变态?
冷玉不想刺激他,眨了眨眼睛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生动柔和一点,可惜开口的语气依旧冷得冻人:“不想死的人都怕死。”
“那你想死吗?”
想死吗?大概是想过的吧。
王薇说:这个世界很好,但不适合我。
嗯,也不适合很多人。
冷玉锁住他的眼睛,希望稳住他持续下降的情绪值:“过来我就告诉你。”
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成功过,自己的语气都透着股消极味儿。
然后他发现王恪的情绪值下降得更快了……
他果然还是比较擅长降低情绪值吧。
王恪笑了:“想催眠我?很遗憾,你这套对我没用了。你见过我妹妹,对吧?”
他爬上护栏,险险地坐在上面,回头看冷玉,眼里暗示性再明显不过。
不回答,我就跳下去。
“见过。”
“你今天早上是用什么方法,让我乖乖听你的话?”
冷玉眸光微沉,他确实不想让这人死,但他的命还威胁不到他:“那你听了吗?”
早上突然遇到了王恪父亲出来找他,冷玉只能先走为上,按这剧情发展现状来看,这人渣多半没听话。
觉得自己害死了妹妹,良心发现所以要一死了之吗?
不对!
冷玉认真地盯着王恪的眼睛,希望从他的情绪中感受出点信息。
“你会催眠,你只要看着一个人的眼睛,让他做任何事都可以吗?!”
“是不是你催眠我妹妹,让她去死的!她那么活泼怎么可能自杀!”
“你杀了我妹妹!就是你!”
情绪值突破-0.5。
阴暗的灰色铺天盖地,压在冷玉胸口,呼吸变得困难。
他怎么还不死?只要他死了,就不会难受了,说吧,说出来。
让他跳下去……让他去死……
这样的人活着就是污染空气,你不是也特别认同吗……
像是溺水的人终于透出了水面,冷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吸紊乱:“害死她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王恪听见这句话神色莫名地平静下来,他垂着头,就像是要把自己埋在土里的鸵鸟。
冷玉不再犹豫,看准时机,一个健步上前。
不料,王恪突然抬头,神情冷厉,声音像是淬毒的飞刀:“冷玉,是你害死了我们。”
情绪值-0.6……-0.7……
他直直地向后一仰,滑落天台。
冷玉的手掌堪堪滑过王恪的衣衫,抓了一把冰凉的空气。
那瞬间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炸开了,无能为力地颓败感侵袭全身,他几乎无力站稳,整个人瘫在护栏上,手臂无意识地往下狠狠一砸。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噩梦要选择他?为什么那些灰色的绝望要他来承受?
他真的有些受不了了……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余光中有一抹白色。
江寻半个身子弯折出护栏外,看到自己右手拽住了王恪的小腿,松了口气,还好他跑得快。
他转头看向冷玉,眼角依旧带着弧度:“不好意思,来晚了点儿。”
冷玉心头一跳,凑下去看到被拽住腿的王恪不断挣扎才松了口气。
这人的情绪值永远稳定,代表情绪值的那条线永远是灿烂的阳光色。
只要在他身边,就永远阳光灿烂,永远觉得还有希望。
冷玉神色缓和:“你把他拉上来一点儿,我拽另一只脚。”
“啊,哦。”
江寻稍稍用了点儿力,想着给别人一个英雄主义的机会,结果……
王恪被拉上来的前两分钟都是懵逼状态,他有这么轻吗?这人单手就把他拉上来了?
江寻自己也没想到是这种情况,顿了两秒:“哎,看不出来你是虚壮啊,看着这么壮,结果轻的跟纸片儿似的。”
冷玉:……
王恪:……实不相瞒,我确实是纸片人……
江寻干笑两声:“小伙子咋想不开呀?长得人模狗样的,摔成一堆烂肉多恶心啊,实在想不开出家当和尚得了,我和灵音寺方丈认识,给你打八折。”
他的手一放开,王恪就蹿出两米远,受惊的猴子似的瞪着两人:“你……”
就几句话的功夫,王恪的情绪值已经回复到了0,并且正在缓慢爬升。
“为什么要跳楼?”冷玉打断他,他本就没什么耐心,此刻拧着眉十分烦躁,“不是说不会对我说谎吗?给我一个理由。”
王恪低垂着头,刚白了的情绪条又有变灰的趋势,情绪值直接降到了0以下。
“说话。”
王恪终于开口:“她有喜欢的人,一直都有,可是……可是……”
冷玉的耐心都要被他磨光了:“说重点。”
“我一直在追她喜欢的人。”王恪声音逐渐哽咽,有水珠落在他身前的地面上,“我如果能早一点发现……”
江寻看了一眼冷玉,他觉得自己还是回避比较好:“咳,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吧。”
“不用。”冷玉喜欢呆在他身边的感觉,而且有他在不用担心自己会降低王恪的情绪值,他直接生硬地甩了一句:“哪个傻逼告诉你,她喜欢我?”
王恪表情空白了一瞬,他想了好一会儿,眼泪都忘了流:“我……我妈说我妹妹有一次无意间提过你。然后,我妹的日记里也有提到你,还说她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可以为他去死……”
冷玉耐着性子听完了,事关王薇,他语气缓和了点:“日记里有明确说那个人就是我吗?”
“没有……可是我妹妹读的女子中学,她,她接触得多的男生就只有我和你……”
冷玉无意识地按了下太阳穴,他记得他救过王薇好几次,他难道就没问王薇为什么想跳楼吗?
王薇是王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王恪跟着他母亲到王家也有好几年了,王恪为什么突然要逼死他妹妹?
他为什么会认为是王恪逼死了王薇?
冷玉忽然觉得后背一凉。
是王薇告诉他的。
那天凌晨,王薇在某商场的顶楼天台告诉他说,她爸爸不喜欢王恪,王恪怕得不到她爸爸的欢心,他妈要是再生个孩子,他的处境会更糟。所以拍她的裸照,用各种肮脏的手段威胁她,让她变得和他一样差劲。
那是她第一次想跳楼。
第二次的时候,她说,阿玉哥哥,你救不了一个真正想死的人。
她还说了什么?
“冷玉?怎么了?”
江寻拍了拍他的肩膀。
冷玉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
王薇和王恪,为什么他下意识就相信了王薇,并且深信不疑?
“没,我要回去上课了。”
他很想离开这里,走得很快,一口气跑下楼倚着墙大口喘气。
有没有可能,王薇和他是同一种人,她对他用了情绪控制……
江寻和王恪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分钟,江寻微笑:“灵音寺电话,要么?看在你想死的份上,不收你钱。”
“有病?”王恪甩了他一个白眼,噔噔噔跑下了楼。
江寻一天之内被两个人骂有病,被迫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精神状态。
他看着冷玉穿过操场,往教学楼走去,神色有些不安。
昨天晚上他明明已经凝神静气听着隔壁的动静了,结果依旧人去楼空。那格子衬衫身上的魔气那么重,和他呆了一晚上的冷玉竟然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丝毫。
那么问题来了,是因为冷玉有高人守护,不受魔气影响,还是因为那个传播魔气的,其实就是冷玉本人?
他可不信有高人守护的人还会噩梦惊醒,一副过劳死的憔悴样。
但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保护欲,他实在不太想把那个过于冷淡的少年和魔气画上等号。
江寻摸出手机拨通了某个号码,不出所料,只听到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江寻郁闷地看着手机,几天前的长途汽车上,他的混账师父说是要下车透透气,结果一透就再也没回来。
要不是知道他身上啥值钱玩意儿都没有,他都要怀疑他师父倒霉到被人打劫时不小心捅死了。
除了下山之前告诫他不许联系家里外,倒霉师父留给就只有一份转学申请。
他不想上学可以吗?
游山玩水和松鼠宝宝肩并肩不香吗?
江寻穿过操场的时候,看到小树林里有个略熟悉的背影,他发誓他真的是无意路过,结果又好巧不巧地听了一次墙角。
这学校这么小吗?
已经到了出门必遇冷玉的地步?改名叫冷遇得了。
隔着四五米的距离,尽管手机听筒的声音已经调得足够低了,江寻还是听见了手机那端的女声:“你知道反抗我的代价是什么吗?”
冷玉沉默了好几秒,开口时薄荷糖音都不甜了:“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我?跪下给你磕头?哭着向你求饶?”
这人说话怎么还带押韵的?作诗呢?
不过声音是真的好听,有种喝冰糖薄荷水的清甜感,让人忍不住想要再喝一口。
就算神奇的保护欲爆棚,江寻也不敢再乱听墙角了,想到冷玉流血的手背,默默地拐了个弯,绕到另外一条路上去。
远远的传来女声低笑:“我早就告诉过你呀,宝贝儿。不过呢,你知道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万一你自个儿犹豫过了时效,可别来怪我出尔反尔哦。”
冷玉拿下手机准备挂电话,转身时看见绕了大半个操场往教学楼走的江寻。
问:偶遇(假的)自己童年玩伴,可他却不认得我了,请问是他瞎了,还是我长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