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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第十一段至十五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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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叶一舟走后,洛南风日日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不是当时两人一同游历时的心痒与酸疼,而是心中空洞般的茫然。
  洛南风攥紧心脏前的布料,躺在雪中,睁大眼睛看着头顶枝叶交横的翠色雪竹,雪一片片砸在脸上,融化,顺着脸颊流下,没入衣领中。
  洛南风被烫的一个激灵,却没有力气站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他想了很久,从自己开始不对劲时一直在思索。
  洛南风在雪中躺到三更,想起他所认识的那名医者,终于下了结论。
  洛南风得了风寒,躺在床榻上下不来,连定期写给叶一舟的信也断了。洛南风心中终日充斥着焦急,病只到半好时,就匆匆赶去了万花谷。
  那日万花谷下着雨,他没有带伞,在雨中跑的飞快,相熟的万花小师妹看到他向他打招呼,他也全然没有发觉,口中喃喃着三个字,向仙迹岩跑去。
  “我病了。”
  看见向来淡漠的那人脸上看着自己露出诧异的表情,洛南风心中竟有些恶趣味的满足感。
  “一舟,我病了。”
  十二、
  与洛南风相识已记不清多少年。洛南风每隔一季都会来一次万花,春秋冬夏,寒来暑往,不曾间断。
  时间久了,谁也不去刻意记到底过了几季枯荣。
  叶一舟坐在床边,看着立在门后的旧伞,忆起洛南风手上原本其实是拿着一把珠白色的伞,如今已变成了骨黄色,伞面上提的诗词也模糊不清。
  只是最后那句的“知音”二字,却依然清晰,像是被描画了多次似得,终是吃透了绢色,永远留在伞面上。
  是那日在纯阳的松下洛南风的唱词。
  叶一舟抚着洛南风左胸上半寸处的伤疤,看着洛南风苍白的面容,有些迷茫地发呆。
  已是第二夜,洛南风还在发热,叶一舟用酒擦遍他的身体散热,在移到那处在莹白皮肤上有些突兀——突兀到有些狰狞的伤疤时,不自觉停下了手上动作。
  为什么当日要...
  不懂、不懂。
  最初不屑去懂,到不敢去懂。
  手腕被握住,叶一舟皱了眉,等着躺在身下的人的下一步动作。
  有些烫的指节,一段一段地烙在手腕上。
  “好凉。”洛南风声音沙哑,“一舟,你的手好凉。”
  “我病了,如果不治好,我永远做不到清静无为。我有欲望,抑制不住,将要病入膏肓了。”
  “我知道见到你会好过一些,你是医者,一定可以治好我。”
  “只有你...能治好我。”
  洛南风断断续续地说着,抓着叶一舟手腕的手一直没有松开,直到把叶一舟冰凉的手也暖的温热。
  十三、
  从那次起,洛南风像是确定了什么,每一季都会来万花探望叶一舟——也可说带着自己让叶一舟看望自己。
  两门师兄皆道这一代叶一舟与洛南风二人的交情最好。叶一舟听了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没有与洛南风约过何日再来,也从不说让洛南风不要再来了。洛南风总是准日出现在他门前,千篇一律的那三个字——
  “我病了。”
  洛南风闭上眼,竟然笑了起来,只是他嗓子受凉,原本圆润的嗓音变得沙哑,笑声终是不怎么动听,叶一舟心下有些不舒服,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
  “病了便少话些吧。”
  “一舟,我这是怎么了?”
  “...你不是道自己病了。”
  “不对...我只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奇怪,不似以往的自己,所以只能有这个结论。”
  “病了就要就医,你是医者,我见了你,真的就感觉好多了,但...还是觉得很奇怪,一舟,我得了什么病?”
  “你还烧着,早些休息吧。”叶一舟抽手要走,洛南风却突然箍紧了手腕。
  “你这是何意?”
  “一舟,我恋慕你。”
  “...”
  “这是我病的源头吗?”
  “不知道。”
  向来身体强健的洛南风,这次的病居然一天天重了起来,叶一舟却再也没出现过。喜欢洛南风的小师妹来端药时用哭的红肿的眼睛瞪着叶一舟,叶一舟背着身抓药,权当没看到。
  “你就是本没感情的书!”小师妹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也不顾端药,奔出门去。
  叶一舟无声地叹口气,只得自己过去端药。
  洛南风的门虚掩着,叶一舟轻叩几下,推门而入:“病着,就莫再饮酒了。”
  洛南风肩上披着件浅色外套,靠坐在床边,手上捧着一个精致的杯盏,闻声回头笑笑,却是听话地放下了杯子。
  叶一舟感觉洛南风整个人散发着颓废苍白的气息,他遇见过无数的病人,时日久了,总是有这方面的一些敏感的直觉。
  这是“病”的味道。
  洛南风真的病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洛南风默然喝了药,躺在榻上,抓着叶一舟的手,仰头看着叶一舟,直到药性发作睡着。
  叶一舟坐在一旁,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回握,只是如常一般淡淡地回看洛南风,倒是洛南风先不自在,视线转到交握的手上。
  叶一舟改为看向窗外悬着的风铃。
  “叮铃——叮铃——”
  万花还在下雨。
  洛南风醒来时,发觉叶一舟竟然还没有走,心下一阵热流翻涌。时值深夜,叶一舟就披着白天自己披的外套,靠睡在椅子上,一旁桌子上油灯的灯花噼里啪啦地直响。叶一舟半边侧脸隐在灯火下,另一半染着灯火昏黄的色彩,竟比平日多添了一丝柔软。
  入骨相思知不知。
  洛南风心上一痛,眉头微皱,坐起下床穿好鞋子走过去。桌上没有医书,倒是摆着一盘棋局。想着以叶一舟的风雅,方才定是一副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情景,不自觉笑又了出来。
  洛南风将灯花小心剪了,也坐下来,支着头看一旁的叶一舟。
  “我爱慕你,”洛南风喃喃,“不知所起。”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应当如师兄们一样,是世家门派的之交好友,叶一舟会是知己,是友人,但怎么会成为...自己的药?自己莫名其妙的病了,谁都治不好,除了叶一舟。不是因为他是医生,而是因为他就是他。
  洛南风想起每个收到回信的夜里,自己总会拿出那把伞,饱墨,反复描画那两个字,也不知是不是为了麻醉自己,告诉自己叶一舟是自己的“知己”。
  最多是知己。
  只能是知己。
  洛南风轻轻凑过头去,细细看了一会儿,唇最终落在叶一舟的发顶,极是疲惫地温柔呼吸着。[“果然是自己期待的气息”]洛南风感觉自己的双眼有些发热发胀,怕是要流下泪来,只欲赶忙抬起头平复呼吸。身前有阻力一绊,竟是直不起身,低头看却发觉叶一舟不知何时已醒来,手正拽着自己的衣领,正用着那种最熟悉的淡淡眼神看着他。
  洛南风有些怔怔,一时没有克制住,泪就大滴地砸了下来,正滴在叶一舟的眼睫上,顺着脸颊流下去,竟好似是面前的叶一舟正在流泪一般。
  叶一舟松开手,却是去擦洛南风的泪,洛南风狼狈地躲过,低着头,脸庞隐在阴影里,房间里一时安静,只听得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混杂着浅浅风铃叮咚的声响。
  叶一舟站起身,洛南风感觉到身前叶一舟的阴影砸在身上,心底居然生出些恐惧。
  “南风兄,”叶一舟伸手捧过他的头,洛南风这次没有躲,只是心中叫嚣着什么,吵得他的脑袋发痛,被触碰到的地方也似被火钳烙到一般灼热。“你期许的,你所求的,就是这般?”
  叶一舟低下头,吻在洛南风唇上。
  洛南风心里疼得厉害,攥紧拳头,狠厉地咬着牙齿,不自觉颤抖着。叶一舟却是没发觉一般,伸手环住洛南风的肩膀,侧过头加深这个吻。
  叶一舟松开洛南风,双手捧住他的脸庞,左手的大拇指擦过洛南风的下唇:“莫将牙齿闭得这般紧。”
  洛南风张口欲言,还来不及脸红,话音已被叶一舟吃了下去。
  叶一舟的唇反复落在洛南风左胸上的伤疤处,洛南风被吻得有点发狂,伸手推搡叶一舟的胸口,却被叶一舟反手一握按回头顶。
  叶一舟松开方才给难以自抑的洛南风咬着手背的手,惩罚般地咬破洛南风的嘴唇。也许男人的本性就是有些嗜血,血腥味让二人都兴奋起来。
  “南风兄。”
  “...唔”
  “你要的,就是这样?”
  十四、
  叶一舟终是没有等到属于自己的雪。
  万花谷从不下雪。
  洛南风虽然病着,手中三尺青锋却舞得不减旧时风采,叶一舟指尖勾着琴弦,转着宫商角徵,眼睛却是看着舞剑的洛南风。
  像是有灵犀一般,洛南风的剑回转时,头也回了过去,正看向叶一舟。
  四目相对,洛南风微微皱眉,低首抚琴,启唇竟开始高歌:
  “——长天流风兮,一碧如洗;
  鸿影鸦唱兮,皓霭汤淇;
  翠郁扶疏兮,长鸣剑击;
  感吾所幸兮,得遇知己——”
  叶一舟所吟的曲调,竟然就是当日纯阳松下自己唱的歌。
  叶一舟的声音低沉温柔,这首抒怀的歌居然被他唱的缠绵。
  洛南风心上一振,手中剑招换了步路。
  叶一舟觉得四周温度好似低了一些,指尖一点冰冷,视线移过,却只看见一滴水珠停在手背上。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叶一舟猛然抬头。
  雪中,洛南风的剑舞得风华夺目。叶一舟知道,这个人,是最适合雪的。
  但是,那是...
  雪,是,万花的雪!
  是...属于自己的雪。
  叶一舟胸中竟汹涌着一些不平静的东西。
  “属于你的不只是万花谷!”
  洛南风回身一个挥剑,看见怔怔的叶一舟,这么喊道。
  ——“属于你的不只是万花谷。”
  我亦是,属于你的。
  洛南风用自身纯阳道家独修的寒冷气劲,凝化剑气,使水汽结成雪晶,竟可让终年春驻的万花也下了雪。
  他想起曾经在纯阳做客的那段日子。洛南风烹的茶,倚的鹤,弈的棋。
  纯阳的雪很美、很悠然。
  雪中的的洛南风...
  叶一舟回神,却是难得笑了,手下一转,竟也改了音调。
  “谁人仗剑,霜下舞青锋,
  云碍松雪,抛月白几重,
  谁家玉笛,花谷风清,
  天涯相逢,僭雪无踪...”
  洛南风突然断了琴声,最后一句唱词,也关在嗓子里,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了。
  洛南风也停下,站在那,站在皓然的月色下,看过来。
  ——“不若坐忘,水中月影。”
  叶一舟闭上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优柔寡断起来。会唱这歌完全是临时起兴,他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但今天他感觉如果自己继续念下去,洛南风听到,会很难过。
  他从来...不必刻意去在意他人的感受的。
  叶一舟睁开眼睛,神色已恢复了平日的淡然。
  也许是自己只有这一个【朋友】吧。
  叶一舟这样对自己说。
  “很晚了,你病着,今日便早些回去吧。”
  叶一舟这样对洛南风说。
  说罢,便自顾自抱上琴离开,擦肩的时候,也并没有片刹的迟疑。
  洛南风不知道为什么叶一舟突然态度转变,雪没了洛南风的支撑,在四季温暖如春的万花,很快融化,消失不见。洛南风停在薄雪深处,怔然看着叶一舟的背影。直到衣衫被雪水染凉,洛南风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却莫名地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符号、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微笑,没有为了谁。
  后来洛南风想到他们很多年前的共涉江湖,很多年前的那一路。
  本是同途,却并没有同归。
  十五、
  洛南风叹息。
  那个有着细雨轻雷的夜,宛如一场幻梦。
  三日后,洛南风向叶一舟辞别,回到纯阳。
  洛南风之后风寒仍是厉害了一阵,再渐渐好了起来,只是病终是耽搁太久,肺落下了些病根,天凉时伴着微咳胸口总是有些闷痛。
  洛南风后来也想学些医术,这样自己难受时也可以自己调理,但想到叶一舟的那句医者不自医,还是放下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