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不安的夜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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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大棠军营寂静无声，而城墙的另一侧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吐如纥的士兵们团团围坐在篝火旁，大碗的酒水和拳头大的烤肉接连下肚，众人肆意嘲笑着城外苦苦坚持却效果甚微的边军。
自边军开始攻城以来，玉山虽表现得自信满满，心里则直打鼓。数不清是第几次从瞭望的角楼里下来，他强打精神和士兵们喝了几碗酒，便火急火燎地直奔明煊的住处。
“军师！”比通报的随从跑得还快，玉山径直推开房门，心神不宁地寻找着明煊的身影。
明煊似乎正准备入睡，人.皮面具已摘掉了一半，双眉入鬓，凤眼狭长。
“出去！”面对不请自来的玉山，明煊一点也不客气。他声音不大，但气势及其凌厉，将旁人压制得毫无反抗余地。
玉山赶忙道歉，然后退出房间，老老实实地在廊下等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明煊重新带好面具，打开门让他进来。
“深夜前来所谓何事？”明煊坐在书桌前，不慌不忙地问道。
玉山搓了了搓脸，露出一脸倦容：“军师，我们现在该如何？”
“什么意思？”明煊开始煮茶，优哉游哉地将备好的水舀到茶壶中。
玉山说：“今天是我们攻入鑫鑫峡的第六天，同他们谈判提条件也有四天了。那老匹夫一直不答应，执意攻城，我们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就算鑫鑫峡易守难攻，但总有天气转暖的一天，待那时他们也不是不能从城墙上爬过来。我们应该早做打算才是。”
明煊继续添水，说：“他们非要围城，我们便屠.城。但凡乔典还顾虑鑫鑫峡的百姓，他就不可能不答应我们的条件。你无需太过担心。”
“可是，这都已经过了这么久。这几天只见攻城的士兵，前来谈条件的人一个也没有来啊。”
“啧。”明煊不耐烦地咂舌，他说：“你急什么，现在不来肯定是乔典在边军将领面前拉不下脸。再耐心地等一阵，他肯定会将你要的牲畜粮草，金银铜铁双手奉上。”
玉山还是坐立难安，他说：“那既然我们已经占领了整个鑫鑫峡，何须等他同意。我们自己也可把想要的东西搜刮齐了，再杀出去便是。”
明煊盖上壶盖，静候清泉沸腾。他说：“这样做同那些只会打秋风的强盗有何区别？”
他凝视着玉山，压低声音好像下蛊：“那日重逢，不是说好了要做些惊天动地之举来么？怎么，这才几天你就受不了了？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玉山羞愧，说：“军师是哪里的话。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是我心急了。”
明煊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面前的茶壶，说：“你要的东西不在少数，就算整个吐如纥部族都出动，也未必搬得完。自己抢的东西哪里比得上他人拱手相让得来的呢？况且经此一役，整个王庭都会对你另眼相看，离夺回可汗宝座不是又近了一步？”
一提到可汗之位，玉山便抑制不住兴奋的神色，他又不得不在明煊面前所有克制，表情从而显得十分古怪：“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也都是军师您的功劳啊。”
“但是，”玉山多少还是没有被眼前的大饼彻底糊住心智，他问道：“倘若乔典答应了我们的要求，但回去路途遥远，万一他们借此发难我们可有应对的法子？”
此时，水已经沸腾。明煊揭开茶壶，盘绕的热气中涌现出鱼眼大小的泡沫，他还是觉得不太称心，说：“关外的水总归略逊一筹，这茶，不喝也罢。”
玉山对煮茶一窍不通，也接不上什么话。
明煊不再理会炉上的茶水，他说：“现在天寒地冻，论起关外的地势你们要比他们熟悉得多，他们若是脑袋灵光就不会轻举妄动。再者说，我们虽然放走了都护府的家眷，可乔典的官印还在我们手里。有这个把柄在，还有什么好发愁的？”
玉山竖起大拇指，说：“不亏是——”那个称呼差点就脱口而出，可是被明煊的眼风一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不亏是明煊军师，事事都尽在您的掌握之中。”
明煊说：“你要是等不了他们前来谈判，我倒是还有一个办法可以逼乔典快快答应。”
“什么法子？”
明煊敲着桌子，慢斯条理地说：“从明天起，从都护府的人下手，一天割一个人的耳朵给乔典送去。我倒要看看，所谓心系百姓的都护可以坚持到几时？”
在他看来，鑫鑫峡内的人质已经不再是活生生的人了，而是同猪牛马羊一样可以任意宰杀的牲畜。
玉山第一次没有拍手附和，而是惊出了一生冷汗。倒不是说他怕.杀.人，或是对那些百姓抱有怜悯之心。而是害怕明煊无意间流露出的冷酷无情。
他自己挥刀砍人的时候，热的血撒在身上，心中也是热的，这股嗜血的劲头刺激着他扭断更多人的脖子，沾染更多的鲜血。但是玉山清楚的意识到明煊不同，他是冷的，杀.人不会让他兴奋，再鲜活的生命也不能激起他的兴趣，但凡不入眼，那便是蝼蚁。
玉山有一瞬间的困惑，眼前这个男人当真是昔日国子监那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少年么？
“军师说得有理，我一会就吩咐下去，先砍一对耳朵给乔典送去。”回过神来的玉山咽了口唾沫，还是赞同了明煊的话。只要明煊和他们是一边的就好，他需要这样一个强大坚定的帮手。
明煊又说：“话说回来，那日我自打城墙下来，听说你把玄澈推下去了？”
一提到玄澈，玉山对他早已是恨之入骨。他展示自己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右手，道：“他死有余辜！我就是因为他，连手掌都没有了！”
玉山手掌被砍断一事，明煊其实是知道的，但他懒得过问。即便玉山此时此刻将断掉的手掌几乎伸到了他眼下，他还是懒得过问。
明煊用手指隔开玉山的断手，低低说道：“可惜了。”
玉山感激涕零，说：“多谢军师关心，我还可以用左手，这没什么的。”
明煊快速瞄了他的手掌一眼，又移开了目光，一点错觉也不留给他：“我是说玄澈。”
“啊？”
“这次的计划里玄澈是唯一的例外。我竟没想到他还挺有能耐的。别的不说，他什么时候连功夫都这么厉害了？更不要提跟着他的那群侍卫。长安果然是藏龙卧虎的地方。”
玉山不以为意，也听不得玄澈的一点好话，他说：“哼，不过是学了一些夺人眼球的招式罢了。他再厉害，不也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我觉得这么死还便宜他了。”
明煊问：“所以，你最后可有派人去查看他的尸首？”
果不其然，玉山摇头：“从那么高的城墙摔下去，必死无疑还用得着去确认么？”
明煊扶额，心想你这只手掌丢得也不冤。
在军师这里定下心来的玉山大摇大摆，势在必得地离开了。玉山走后，明煊准备睡觉，他不嫌麻烦地又一次把面具卸下。
路过书桌的时候，看到烧热的水依旧滚烫。想了想，他神色漠然地将手掌完全浸润到水中，手背亲眼可见地开始泛红。
可是，他一点不觉得痛楚。
脑海中浮现出母亲惊恐的眼泪，据说父亲最喜欢母亲柔美轻盈如小鹿的样子。但孱弱如鹿就意味着人尽可欺，连护住自己都捉襟见肘，更别提还带着一个身有怪病，被视为不详的孩子。
明煊面无表情地抽出鲜红的手掌，将剩余的水随意浇到一株海棠上，娇艳的海棠立即失了颜色，他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另一边，玉山以为已经尸骨无存的玄澈带着翀宇卫们顺利找到了密道的入口，众人清理掉入口遮掩的石头和枯枝，鱼贯而入。
自玄澈的外祖父去世之后这条密道怕是就没有人再踏足过，但好在保存还算完整，没有塌陷堵塞的地方，空气也很通畅。
玄澈点燃了火折子，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一面走，一面仔细回忆着多年前和外祖父一起在地道里漫步的情形。
“张弓，我们进来多久了？”玄澈问道。
张弓掐指一算，道：“奇怪，我们进来小半个时辰是有了，这密道竟然这么长？”
玄澈说：“我们大概是走到外祖父布的阵里了。咱们等一等再走。”
说着，他仔细打量起前面黑黝黝的隧道，回忆当年学过的一鳞半爪的奇门遁甲之术。
单数为阳，阴方在偶。
三吉开休生，三凶死惊伤。
天盘丙龙反首，地盘甲鸟跌穴。
玄澈让翀宇卫跟在他的后面，嘴里念念有词，看似无序地停下来，换个方向再走，然后再停下来，再换一个方向。
狭窄的密道突然变得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宽阔的空地，空地前方有两个分叉口。
玄澈知道迷阵过后还有机关，两条路，一条吉，一条凶。
但时隔太久，他已经记不得当年外祖父带着他走的是哪一条路了。
“郎君，咱们走右边这一条。”翀宇卫中还有其他人懂得奇门遁甲之术，略微一算便认定了右边的路。
“慢着。”玄澈突然看见了岔路的石壁下，静静躺着一个布满灰尘的拨浪鼓，时隔多年还是看得出鼓面上的红花绿叶，粗粝又热闹。
他走过去，捡起拨浪鼓，摇一摇，声音还很干脆响亮。
玄澈突然想起来，当天从在街上游玩回来，他无意中闯入密道，就被困在这里许久。
黑洞洞的密道，他走不出去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害怕的时候就摇一摇这面拨浪鼓。
咚咚的鼓声仿佛可以驱走黑暗和恐惧，他才得以坚持着等到外祖父顺着鼓声找到自己。
趴在外祖父的肩膀上，拨浪鼓从他的手中滑脱，他又累又渴，无力再把它捡起来。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能再次见到这面拨浪鼓。
“我记得了，走左边吧。”玄澈将拨浪鼓收好，然后不假思索地朝左边走去。
张弓一路小跑跟在后面，说：“郎君，这拨浪鼓是哪儿来的？在这种地方看着还怪渗人的。”
玄澈淡淡一笑，心情似乎不错：“我花高价买的，但好在还算值这个价。”
方才，在摇动拨浪鼓的那一瞬间，玄澈不光想起了多年前外祖父告诉过他的密道里的机关和阵法，还想起了这个拨浪鼓的来历。
那是在庙会上，他和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娘子用一两银子换的。恐怕那小娘子做梦也没有想到，原本以为的一锤子买卖竟然会没完没了。怪就只能怪买主记忆太好，或者怪自己这么多年模样也没什么大变化，凡是见过她小时候的人，现在再见面，多少都能叫出她的名字，林初一。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不安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