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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邯州瘟祸(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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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内,气氛凝固,周遭皆静。
店家老板靠在柜台边,打着算盘的手一滞,呆愣地往一众焦点望去。
中间立着的翠衣姑娘斜眉横飞,手持一柄剑,抵在身前的胖公子喉口处。
胖公子冷汗直冒,身边一众小厮捂着腰摁着头,畏惧地冲那胖公子望一眼,却连气都不敢喘一声。
事情搞大了啊。
此时的宋敏之,成了店里最有闲情逸致的一个。
他趴在楼梯扶手上,一副懒懒神色,左手托脸,歪起脑袋,颇有兴趣地看向热闹中心。
倒是的确有意思呢。
“扶他起来,送医馆,等人醒了,道歉。”叶篇知冷冷开口,眼睛斜斜睨着身前的猪肉头。
胖公子不停眨着眼,连声道:“是是是,我照做我照做,女侠饶命!”
“何必多费口舌。”
“剁了他一只脚不就好了。”站在一旁观望多时的陶绿声不屑地看那猪肉头一眼,抱着手道,“仗势欺人的东西,怕是都找不着南北了。”
“先把地上那书生扶起来再说吧。”孟成歌拍拍陶绿声的肩,又捡起地上一处布包,拂去上面的灰,丢到陶绿声怀里,道,“我扶他起来,你把这布包带着。”
“哦……”
陶绿声接过布包,嘟着嘴,随孟成歌一齐走出客栈,过了门,犹觉不甘心,回转过头来,冲那猪肉头愤愤地瞪一眼,才抱着布包离去。
叶篇知朝前瞥一眼,胖公子冷汗直滴,一双眯缝眼带着恐惧与畏怯。
她收回眼,放下剑柄,丢下一句:“那书生的医药损伤,你全包了。”
“是是是!”胖公子点头连连称应。
叶篇知未加理会,眼睛往店门一瞟。胖公子心领神会,立马一挥手,带着一众伤筋动骨的小厮往前跟去。
身后,似有一股不加掩饰的探究视线。
叶篇知迈过门槛,脚步一顿,往后看去。
一身着缃色氅衣的男子站在楼梯半道,趴在扶手上,一双眼半睁不睁,毫不避讳地直直看向她。
见她回头,他掀起唇,挥挥手指,明目张胆送她一笑。
叶篇知微微蹙眉,收回视线,立刻掉转过头来。
宋敏之在她身后瞧着,见她一瞬踏步离去,潇洒如风。
“啧。”他摇首轻叹,“这就是岐山养出来的子弟吗。”
“还真是令人大失所望呢。”
他没意思地撇撇嘴,收了趴在楼梯扶手上的双臂,站直身子,掉了个方向,缓缓踱步,向上走去。
穆愁新在晒完最后一件衣裳时跟小皇帝打了个照面。
……倒是真巧。
不早不晚,好险好险。
宋敏之大喇喇推开她的房门,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抬眼望去,看见她一张沾了皂角沫的脸,喉咙不由溢出一声笑。
“你门栓是作摆设用的么?”
穆愁新慌忙抹了一把脸,摆摆手道:“没没没,我是怕您睡得香,没敢吵您,特意开着门,想着您要是有事应该会过来吩咐。”
“啊——这你倒是学聪明了。”宋敏之了然点点头。
而后一扭头,对她勾勾手指,神秘笑笑,道:“过来。”
什么玩意儿?
穆愁新心中一个不好念头升起,浑身打了个激灵。
她慢吞吞走过去,小心翼翼开口:“殿……阿兄,有何吩咐?”
“走一趟吧。”宋敏之懒懒站起身,伸手拍拍她的脸。
顿了一下,见她一脸呆愣,心间忽生起几分趣味。
他弯下腰身,往前凑近了穆愁新的脸,鼻尖与她相距极近,唇间露出一排整齐瓷白的牙。
穆愁新梗着脖子,不知他打什么心思,一动也不敢动。
倏地,见他一眨眼,语气暧昧,道:“妹妹?”
嘶——
穆愁新只觉从脚心至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小皇帝,真绝了。
这么能撩?说他单身十八年,谁信啊。
穆愁新回避着他的眼神,连连往后仰着身子,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说:“走走走,我这就跟上。”
“哈哈哈——”
宋敏之直起身子,捂着肚子乐不可支。
一双眼睛跟沾了星星一样。
穆愁新抽抽嘴角,内心愤懑:有什么好笑的!
宋敏之弯着眼看她,一脸得逞神色。
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出了客栈,他们往一处街道的右拐角走去。
邯州瘟疫肆虐,路上并没有什么人走动,即使是白日都不见几家商贩。穆愁新跟在宋敏之身后,不时往他身上瞟一眼,心里“咚咚”地打着鼓。
倒也怪哉,照常来言,他们刚至邯州,对此地街道方位应是不大熟悉的。
但小皇帝好像很明确要去的路,步子迈得慢悠悠的,一点不像初来乍到的无头苍蝇,一路上怎么拐弯、如何过十字口、要走哪条岔道,他都了然于心,比本地人还像本地人。
难道他来过邯州?
穆愁新忍不住抠头想,是小皇帝幼时出宫后,被送往邯州了?
那他来邯州的目的是什么?
“你在想什么。”
宋敏之的声音忽从头顶轻飘飘落下,穆愁新反射性往他那边看去,他依然目视前方,优哉游哉走着自己的路。
这么神?她在心里打小九九他都知道?
穆愁新心虚地摸摸鼻子:“没……没想什么……”
顿了顿,她泄了一口气,又道:“其实……是在好奇。”
“哦?”宋敏之偏过眼,侧睨着她看,“好奇?”
她老实回答:“好奇您为何对这里如此熟悉。”
“呵——”他轻笑一声,“那可不光是这里呢。”
他故意止住话头,穆愁新好奇地望着他,等他后续。
宋敏之忽然收回了看穆愁新的眼睛。
他将眼睛又放在了前路上,声音里不见一丝情绪。
“我对很多地方都很了解。”
对很多地方都很了解……
穆愁新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
这意思是说……他幼时离宫辗转,东奔西走,去过许多地方吗?
……是这样吗?
心间好似拂过一阵凉风,一块东西隐隐破土而出。
像是要戳中某块柔软的地方。
穆愁新甩甩头,不敢再想。
都是不可缔结的缘分。
……
他们来到一处医馆。
医馆门前拥了一堆人,水泄不通围堵着门口。穆愁新尽力踮着脚,可惜身量本就不高,如何拔高身子都望不见里面的光景。
“这怎么办啊……”穆愁新望着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墙,有些挫败地叹口气。
宋敏之倒不见任何焦急神色,只是低垂着头看向地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没多久,他勾起一抹唇角,抬起头来,拉着穆愁新的胳膊往旁边一块墙角掩住身形,对她道:“好戏开场了。”
“不要出声。”
穆愁新一头雾水地眨眨眼。
什么好戏?
她探出脑袋,往医馆那边望去。
“都让开!都让开——”
前方忽出现一队兵士,站在医馆前,齐整有序地站成两列。
医馆前推推搡搡的人群三三两两,往后看去,皆往旁退了退,止了声音,默不作声看着。
兵士身后,现出一个身形来。
锦衣云袍,眉眼明阔,带着一股夭矫不阿的正气——
正是何曲淮。
他面色淡淡,声音不大,却字字有力,铿锵掷地:“若想解决瘟疫,邯州的百姓便需齐心协力、众志成城,一起抵御这场灾祸。”
“而不是同现在这般,一盘散沙,围堵无辜郎中大夫,徒添纷争。”
他顿住声音,环视一圈,又道:“你们现在要做的,不该是出街抛头露面,为一两草药面红耳赤。”
“更不若,安心宅于府中,甚于这鱼龙混杂的草市瓦舍。”
场面隐隐生出一些声音,旁边的百姓看着,开始交头接耳,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大人说得是。”
医馆中,一身着月白竹纹衣袍的男子背着一个药箱,面蒙灰布,从里间走出来,冲何曲淮拱手行一礼,道,“这正是林某心中所想。”
何曲淮冲他点首示意:“林大夫。”
医馆围着的百姓面色松动,底下有人在小声窃窃私语,三言两语,飘到何曲淮耳中。
他眉间一动,仍旧一副谦逊有礼模样:“各位,也该散了吧?”
周边百姓闻言,看着那气势汹汹的两排兵士,缩了缩脖子,登时脚底抹油,不一会儿四散了开来。
医馆门口唯剩两行人。
一行四人,翠衣姑娘为首,红衣少年肩扶一书生,粉衣少女怀抱布包,眼睛直直看向前方锦衣云袍的何曲淮。
另一行人以一位华服胖公子领头,身后跟着一群扶腰捂胸的小厮,小厮脸间各有青红,一副挂了彩的滑稽模样。
“郎中可否替这书生看看伤势?”孟成歌扶着晕厥的书生,走到那大夫面前,蓦地出声道,“他方才受了些伤,现下已没了意识。”
大夫侧身一让,对孟成歌道:“快请进。”
孟成歌略一点头,扶着书生进了医馆,身后的叶篇知亦紧随而去。
唯有陶绿声,抱着布包,双眼直勾勾、眼珠子一转不转地望着何曲淮。
何曲淮被这炙热视线烫了身子,扭头顺着视线看去——
前方一粉衣姑娘正定定盯着他,面上蒙了一块帕子,看不大清容貌。
倒是露出来的眼睛有几分熟悉。
他微微偏首,疑惑地问:“姑娘可有何事?”
陶绿声被这声音唤回神思,连忙收回视线,摇摇头道:“没,没什么事。”
说罢,躲闪着眼睛,一手抱着布包,一手提着裙角,飞快往医馆跑去。
何曲淮望着她离去身影,心间疑惑更盛。
这姑娘……瞧着倒是有几分眼熟。
在哪儿见过呢?
未几,不免自嘲笑笑。
他何时见过什么眼熟的姑娘了?除却家中姊妹,对于京中闺阁女子,他一向恪守礼法,从未妄加逾越一步。
想是昏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