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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唯有牡丹真国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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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说话间,一辆马车停在两人身边,萧历瑾带着她上了车。马蹄得得踏在路面,串起声声脆响,叶云徊不明所以,撩起窗帘一角向外看,也没看出什么门道。只觉马车一路行驶,渐渐远离了熙攘喧嚣的人群,走到了较为僻静的地带。拐了几条街巷,又是豁然开朗,一条宽阔大街出现在眼前,只是人烟稀少了许多,似乎到了城郊。在这条路上没走多远,马车便渐渐住了步子。
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素净的大宅门脸,大门低调地紧闭着,石匾上有富丽大气的三个字 —— 芳菲园。
叶云徊纳闷地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萧历瑾,道:“玄山君,这是什么地方?”
正在这时,大宅的门打开了,从里面鱼贯而出一队仆役,皆身着统一式样的浅绿服饰,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矍铄老者,身形干瘦,肤如树皮,还未近前已躬身拜下:“老朽吴知非,见过玄山君。”
萧历瑾走上前去,颔首道:“可准备妥当了?”
吴知非忙道:“回玄山君,都准备好了,请二位随我来。”
叶云徊不禁一阵糊涂,既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清楚来干什么,正在茫然,只见萧历瑾对她伸出手,道:“云徊,跟我来。”
不知怎的,她忽然有些紧张,犹豫了片刻后把手递给他,任他带着自己进了那扇门。一跨进门里,心里生出些许期待,可到底在期待什么,她也说不清。
吴知非亲自在前面引路,绕过几重影壁,穿过层层回廊,终于到了两扇门前。这门也是关着的,而吴知非此时脸色凝重起来,还不等他吩咐,几名仆役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了门前分列两边,似乎在等待什么指令。
就在这时,吴知非点了点头,道:“开吧!”
仆役们应声而动,整齐划一地徐徐拉开了那两扇门,一阵清雅却挥之不去的淡香顿时扑面而来。
那门后立着一道素色屏风,挡住了后面的景致。然而这香气叶云徊却是熟悉的,闻了大半天洛阳大街小巷都在售卖的牡丹香氛,她立刻辨认出眼下这味道就是牡丹花香,而且是新鲜的。可这个季节怎么会有盛开的牡丹?
正疑惑着,可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萧历瑾已牵着她进了这道门。绕到屏风后面,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
屏风后面是一处宽阔的大厅,天棚由透光的油布铺垫而成,因此大亮的天光正正透了进来,照得整座大厅十分明朗。而厅中密密麻麻陈列着不下数百张盆正娇艳开放的牡丹,姹紫嫣红,鹅黄豆绿,各有绰约风姿,合在一起形成漫天花海,蓬蓬绿叶间硕大的花朵连结成起伏的花浪,被这胜景冲击到的叶云徊顿觉一阵眩晕,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不敢置信地看着萧历瑾,喃喃道:“玄山君,我是不是在做梦吧?”
萧历瑾闻言一笑,温柔地看着她道:“不是做梦,是真的。”
叶云徊双眼瞪圆了,重又把目光投到花丛中,舍不得移开眼睛。顿了顿,她怯怯地道:“既然不是做梦,那我可以走近去看吗?”
萧历瑾又笑,点点头:“可以,你想做什么便做。”
听他如此说,叶云徊疾步闪身进了花丛,左看看右看看,只觉目不暇接,看了这个好看的,还有那个更好看的。她小心地伸出手,屏住呼吸,轻轻摸了摸一朵鹅黄牡丹的花瓣,眼睛里有光彩在跳动,咧嘴笑道:“是真的花,真的牡丹花!”
萧历瑾失笑道:“我既带你来看,自然是真的。”
叶云徊奇道:“可现在并非牡丹花开的时节呀?”
萧历瑾道:“这里是芳菲园,洛阳最大的牡丹花圃,有天下品种最全、最好的牡丹,定期进贡到大内。芳菲园有独一无二的暖房,天寒之时也能令牡丹盛开,贵族门阀都重金求之。”
叶云徊边听边惊讶不已:“玄山君,你跟芳菲园的人很熟吗?所以才能带我来看花?”环顾四周,感慨道,“这些花肯定很贵。”
萧历瑾道:“你喜欢吗?”
叶云徊点头道:“嗯,喜欢!”
她置身花丛中,群花环绕映衬下显得光彩照人,即便是天姿国色的牡丹,也未能夺了她半分颜色。萧历瑾静静注视着她,内心说不出的满足和骄傲。
芳菲园的庭院中,北辰百无聊赖地踱来踱去,走到迟海潮身边道:“哎,看见没,玄山君这是真的动了心了,几时见他如此花过心思?为博美人一笑,芳菲园的牡丹这样的大手笔都有了,真是惊煞我也!这昆仑的小叶道长真是厉害,佩服佩服!”
迟海潮觑了他一眼,淡定地道:“昆仑的人么,厉害是正常的。”
北辰有些失语,嘴唇动了几动,方道:“迟先生,现在倒又替昆仑说起话来了。你说奇怪不奇怪,这小叶道长虽然漂亮,但比她更漂亮的也不是没有,可别说三百盆芳菲园的牡丹了,就是一根狗尾巴草,玄山君也没给过谁。”
迟海潮道:“你见过谁送人狗尾巴草的?不过是些牡丹花罢了,何须如此激动。”
北辰惊叹道:“不过是些牡丹花?迟先生,这个季节芳菲园的牡丹什么价钱你不会不知道吧?单是一盆就足以让一大家子人吃喝一年了,这可是三百盆,玄山君眼都没眨一下。”
芳菲园以培植牡丹闻名,所育花朵硕大优美,冠绝洛阳。而其中最为名声在外的,要数吴家一位先辈摸索出来的暖房技术。天寒时节用近乎透明的上等油纸铺在没有封起来的屋顶,以便光照进来,在室内搭建暖炕,用优质瑞炭燃烧加温,提升室内整体温度,由专人时刻调整炭火大小,不能有片刻离人,精准控制在与春季相近的水平,整个过程耗时耗力,单是不断更换的油纸和不断添加的瑞炭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再加上连轴转的人手,因此这个季节芳菲园出品的牡丹花可谓千金难求。然而贵族门阀追求豪奢,喜爱人无我有,花再多钱也要求购。
先前萧历瑾叫过北辰便是为此事,吩咐他到芳菲园找这里的主人吴知非,让他速速布置好三百盆牡丹,以供叶云徊一览。这三百盆花,自然是花了大价钱的。吴知非起先不肯卖,说是这其中大半都已定了出去,算是有主了。直到他一听是玄山君要买,才立刻松了口。
迟海潮虽轻描淡写,实则内心忧虑无比。这三百盆牡丹花犹如一记重击,将他拍回了昆仑山上的那个夜晚,他一直想逃离的黑暗时刻。他想过无数次,自己当时要是没有去承天殿就好了,或者及时收住脚步离开,或许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随即他又想到,什么余地呢?要自己假装不知道吗?他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张倔强的脸,即使梨花带雨也不肯服输,继而又出现叶云徊的脸,她的神情总是要收敛得多。这两张脸是如此相似,竟慢慢重叠在了一起,令他心底生出一丝害怕。他问自己在怕什么呢?怕她像她母亲一样,成为红颜祸水么?
他抬眼往芳菲园深处看了看,转眼看了看天,压下心里的不安。
翌日一早,北辰已按照萧历瑾的吩咐备好了两匹马。等萧历瑾和叶云徊上马离开后,他和迟海潮也带着孔雀山庄的人离开了洛阳城,向西往阳城而去。
出了城上了驿道,北辰和迟海潮一人一骑并列而行,都各怀心事,一路无话。过了会儿,迟海潮察觉出不对劲,不禁奇怪道:“你今天是怎么了,竟然如此安静?”
他思前想后,斟酌着道:“迟先生,你以前是昆仑的人,那有件事想必你略知一二……”
迟海潮看他一眼:“什么事?”
北辰默了默,似乎在考虑要不要问,犹豫了一会儿方吞吞吐吐道:“有一桩传闻,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他顿了顿,接着道,“很多人都说小叶道长是叶千愁的……女儿。迟先生以往在昆仑待过,又是叶掌门的师兄,可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昨天北辰在门外将郑灵犀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即暗叫坏了,心中大骂郑灵犀愚蠢至极。只待这小叶道长跟玄山君一说,雷霆之怒很快就要当头劈下。结果等了半天,却甚是平静,想来这小叶道长竟没有告状。顿时就有些佩服叶云徊,没想到她一个姑娘家竟有如此胸襟,真叫他刮目相看。
迟海潮闻言脸色沉了下来,目不斜视道:“无可奉告。”
听他如此说,北辰讪讪道:“其实我并非对这些市井传闻有兴趣之人,只不过,若有人拿这点去中伤小叶道长,那就……”
迟海潮敏锐地感觉到他话里有玄机,立刻打断他道:“是谁?”
其实不用北辰说出来,他也能猜出来是谁会做这种事。他状似不经意地抬眼往前看了一眼,郑灵犀正骑着一匹马远远地走在前面。她一向争强好胜,不愿落于人后。
北辰略略点头,表示他猜得不错。然后压低声音,把昨天听壁脚的事讲了一遍。还没听几句,迟海潮脸色一变,怒不可遏。他没想到郑灵犀竟然如此嚣张,擅自跑去对叶云徊口出狂言。虽然他已不在昆仑,又相当鄙夷叶千愁的品行,对叶云徊也怀有十分复杂的感情,但如今有人对叶云徊肆意中伤,却叫他怒意难平。
“昆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她来说三道四!萧庄主若真是看中她做玄山君的妻子,那可真是看走了眼。此等心胸狭窄又恶毒愚蠢的人怎么可以嫁给玄山君?真是笑话!”迟海潮怒道。
北辰很替叶云徊不平:“若叶掌门真是小叶道长的父亲,那他为何不认了她?叶掌门如此名士,就算将她认下,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当年他还年轻,犯点小错也可以理解,人不风流枉少年嘛,不会因此就会毁掉名声的。”
迟海潮瞧他一眼,目光森冷:“小错?”
北辰心头寒意顿起,连忙道:“我只是觉得倘若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小叶道长的处境就不会如此尴尬,旁人也说不了她什么了。”
“无知愚见!”迟海潮斥道,“认了她又怎样?这是永远掩盖不掉的污点!你也知道叶千愁是名士,是昆仑的掌门,名满天下的名士。他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昆仑的脸面!”
北辰很少见过迟海潮如此激动,惊讶道:“这么说,小叶姑娘真是叶掌门的孩子?”
迟海潮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未免越说越多,强压怒气道:“无可奉告!”
又是这句,北辰虽无奈,也只得住嘴不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