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75、真的是你（1）

　　眼前的城墙崇墉百雉，楼宇森严，十分壮观。城门上有“长安”二字，恢弘大气，天子王城的气派一望即知。
　　然而叶云徊牵着马绳，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却很惑然，长安并不在回昆仑的路上，这似乎是绕了远路？她瞪着萧历瑾道：“我们来长安做什么？”说着转身就要走。
　　萧历瑾把她拉了回来：“长安是帝都，万国来朝的天子王城，来都来了，看看又何妨？”
　　想起自己上次来长安较为仓促，现在去游玩两天也不错，还可以抽空去看看贺兰师姐。叶云徊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欢欢喜喜地跟着萧历瑾进了长安城。
　　只是和预想的不同，他们没有去桃源楼，而是进了一条闹市中的僻静巷子，走了没几步，一眼就看到一座庄严气派的宅院。这宅院隐在闹市中很是低调，与长安随处可见的张扬绚丽不同，青瓦白墙高耸，门庭开阔肃静，自有一种雅致雍容。大门口一对石麒麟，另有一列青石雕成的拴马石，匾额上题有大气工整的两字“萧宅”。
　　叶云徊自小在仙山玉宇长大，对昆仑殿阁楼宇的巍峨壮观早习以为常，此时站在这处宅院前，却也生出一种威严之感。
　　抬眸看了看匾额，她问：“玄山君，这是你家？”
　　萧历瑾看着她道：“这是我在长安的住处。”
　　叶云徊了然道：“那不就是你的家？”又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虽然已经一起住过些日子，但此刻站在他家门口，她竟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萧历瑾眼里有了笑意：“既然你说这是我的家，那我就想让你看看我的家。”
　　此时响起大门打开的声音，一队仆从连贯而出，站成两列垂首行礼道：“恭迎大人回府！”说完都屏声静气，不敢有些微声响。
　　萧历瑾挽起叶云徊的手，穿过两旁的仆从队列，并肩踏进大门。这些人头虽低着，出来时却早看到萧历瑾身边站了个陌生美人，心里又惊又奇，此刻都忍不住拿眼角余光去瞧，竟见自己主人挽着那位美人的手，神色是从没见过的温柔，个个眼珠都要掉落在地上了。在此处当差这么些年，何曾见过如此场景？等萧历瑾带着叶云徊进去后，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我没看错吧？我们大人那是……带了个女子回来？”有人率先道。
　　有人目光呆滞：“好像是的，没错。”
　　“我好像感觉大人看起来有些温柔。”有人不敢置信。
　　“你说得没错，我也这么觉得。”有人赞同。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大人微笑的样子，我是不是在做梦？”有人万分感慨。
　　萧历瑾的背影已消失不见，这群人受到的冲击却一点没有减少，纷纷觉得今天是今生到目前为止最受震撼的一天。
　　穿过几重垂花门楼，一路上游廊环绕，莲池清幽，山石掩映在绿树成荫中，间或有红叶点缀其间，静极雅极。叶云徊随萧历瑾走在细石铺就的甬路上，忽然鼻端传来似有若无的桂花香气，这芬芳的气味愈加浓郁，她好奇地四处张望，看到园中植有许多桂树，树下落了一地细碎花朵，如繁星般散落。
　　她惊喜道：“没想到你也喜欢桂花，种了这么多。”
　　萧历瑾看她一眼，眼神深邃：“你喜欢，不是吗？”
　　叶云徊微笑点头：“喜欢。温师兄在昆仑的住处也有不少桂树，不知道这个季节都开花了没有？”
　　萧历瑾嘴角的笑收了收，意味深长地道：“是吗？温道长也喜欢桂花？”
　　经此一问，叶云徊遂想起来丹朱曾告诉过她的，温师兄在长风阁种植桂花的缘由，顿时有些惆怅，更不好直接告诉萧历瑾真话，只得掐住话头，敷衍地笑道：“这个啊，或许是吧。”
　　好在萧历瑾没有再问下去。
　　踏下游廊，来到一重院门前，待绕过影壁，萧历瑾忽然停住了脚步。叶云徊猝不及防抬头，双眼顿时满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浓郁金黄，她不由呆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处整洁开阔的院落中植有许多高入云霄的银杏树，如云霞般盛开的树冠波澜壮阔，好似翻滚涌动的金色波浪，在秋日阳光的照耀下发出眩目的光芒。当有微风吹来之时，金色的银杏叶在风中颤抖飘舞，如一只只翩飞的蝴蝶离了枝头，轻盈地旋转而下，落在地面铺成一席暖黄的软毯。
　　叶云徊沉浸在这秀色中，抬步慢慢往前走去，目之所及都是浓墨重彩的层叠金黄。此刻她不禁想起来，师父所居的承天殿四周也种满了参天的银杏树，春夏两季绿意盎然，一到秋天就能看到满山金色蝶舞，美丽至极，也伤感至极。银杏叶变黄后很快就会凋零掉落，那绚丽的美景不过能维持数天光景，十分短暂。她自幼在承天殿长大，耳濡目染之下对银杏情有独钟，是以她的衣袖上总是绣有金色银杏叶。
　　正在她怔忡恍惚间，几片银杏叶随风而下，如蝴蝶般轻轻落在她头上。萧历瑾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觉得这是天地间最美的图景，心中涌出无限柔情。这幅画面他已经想象了很久，如今真的出现在他眼前，一时之间竟觉得不太真实，有些不敢相信。
　　他没有说话，伸手轻柔地为她拿下发间缀着的银杏叶，接着修长的手指往下，抚在她的腮边耳垂，摩挲着不愿离去。他注视着她的眼眸沉静如海，伴随着胸中一股热流激荡，再也忍不住，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被他这一抱，叶云徊回过神来，正欲开口，忽然双脚离地身体腾空，被萧历瑾打横抱了起来往屋里走去。四目相对，有光流动，两双眼神彼此交错，久久无法分离，忘却了其他所有。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到了极点，在这个时刻，似乎要发生点什么，也应该发生点什么。
　　直到门在身后关上，接着她落在一张柔软宽大的床榻之上，在萧历瑾俯身之际她也伸手搂上他的脖子，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迎上去。她只是觉得此刻仿佛就该如此，一切如此水到渠成。他的吻温柔又绵密，接连不断地落下，她头脑发晕得厉害，觉得自己如一汪就要满溢的湖水，而他正在这汪湖水边缘不断探掘，直至溃堤。
　　她那已十分混乱的脑中忽然一个激灵，一下清醒过来，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寻常，抬手挡住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也喜欢银杏树？”
　　萧历瑾虽意犹未尽，仍耐着性子温柔道：“那些树是我为你种的。一直想什么时候带你来看，今日总算成真。”
　　叶云徊一愣：“为我种的？”
　　萧历瑾点点头，声音沙哑：“你喜欢银杏树，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她的心忽然毫无预兆地狂跳起来。
　　“你的衣服里袖上总是绣有金色银杏叶，我恰好认识一个人，也有这样的习惯。”他深深地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缓缓道：“我曾问你，你是否去过青城山。”
　　叶云徊怔住了，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去青城山，可是在六年前？”
　　她点头，可他怎么会知道？难道她这昆仑蠢材的名声已如此远播，连她哪年哪月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都无人不知？
　　“那你应该还记得，青城山后山处，半山腰的地方有一处很隐蔽的山洞。”
　　她的心跳立刻停了一拍，双眸瞬间大睁，眼神满是难以置信。
　　他声音发涩，气息吐在叶云徊脸上，有些痒痒的：“你在青城山的时候，曾在那个山洞里遇到一个受伤的人，每天去看他，给他带水和食物，还有伤药。”
　　她的呼吸更加慌乱起来，脸上的震惊一览无余，喃喃道：“你……”
　　“有一天那个人昏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已经不在那个山洞里了，也再没有见过你。”萧历瑾眼里泛起难以言说的情绪，“云徊，那个人是我。”
　　叶云徊胸膛一阵剧烈起伏，双眼募地睁大，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萧历瑾见她情绪如此波动，索性把话说清楚了：“你在青城山救的那个人是我。我找了你这么多年，总算愿望成真。”
　　叶云徊猛然将他推开，一下坐起来：“你骗人！”
　　顾不得什么避嫌，她急切又慌乱地去解他的衣襟，动作粗鲁而坚持，好像一只暴躁的小兽在寻找什么。可她太过紧张，一时竟解不开。萧历瑾伸手配合地解开自己的衣带，待她抖着手将他的衣襟拉开，一下看到他左肩心脏之上的地方，正有一个疤。显然用极贵重的创伤药调理过，那疤痕已淡化，却还是清晰可见。
　　叶云徊一下呆住了。心潮起伏不定，无数难以言说的情绪在胸中杂糅，眼里聚起了水雾。
　　真的是他。
　　还不等她的眼泪吧嗒落下，萧历瑾扶住她的肩：“我不会骗你。你救了我，我怎么会骗你呢？真的是我，云徊。这些年我一直在想，等我找到你了，我会永远对你好。”
　　叶云徊似乎醒起什么：“所以你对我的喜欢，其实只是感激之情？”
　　萧历瑾不禁莞尔：“之前是的，我想过，这辈子要好好报答你，还你对我的救命之恩。但在青羊镇遇到你之后，就不只是感激之情了。”
　　叶云徊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就凭我袖口的银杏叶？万一别人也有这个喜好，那你不就喜欢别人了？”
　　他低头在她身上嗅了一嗅，在她耳边道：“还有，你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