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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波(1) ...

  •   第二日一早,韩司去饭庄叫了饭菜,着伙计抬着食盒,来到刑部大牢门口。上下打点几处银两,方才放他入内。
      这男监本是西面第一排,独立一个小院,四面环绕均是单间牢房,中间天井上方为铁丝拦网,走进其间,便觉得光线暗淡,臭味扑鼻。进门直走,一直到了最西面那间便是。
      那牢头把门打开,边笑道:“这里都是关押重犯,我等亦极有风险,小兄弟,你可要快着些。”
      韩司也笑着说道:“多谢大哥善心。左右一顿饭的时间。”转头看时,只见那木栅之内,五个人正倒一堆稻草上,并不言语。
      待那牢头走远,张至闻五人方才缓缓挪到栅栏处,张五叫道:“小兄弟,怎么是你?”
      韩司从身上拿出金疮药递倒张五手中,笑道:“黄公子听说五位哥哥,特遣小弟前来探望。此药治疗棒疮极好,也好让五位哥哥少受些苦。”说完,又把饭菜摆好说:“五位哥哥,且先用点吧。”

      张至闻惨然一笑说道:“倒叫小兄弟费心。上次已承厚意,我等倒真是命悭若此。” 便和四位兄弟相扶,缓缓斜坐在地上。
      韩司忙也坐下相陪,张五忙道:“小心腌臜了衣服。”
      韩司笑道:“还是张五哥豁达,英雄本色不改。”
      张四苦笑道:“倒是他无知者无畏。”
      那张五哼道:“你这酸四,你倒多知多觉,可也上这恶当?”
      张至闻不由气的一笑:“此次一行,我自认为并不敢有一丝懈怠,竟想不到在哪里出了纰漏。”
      韩司又笑道:“不瞒五位大哥,那日我听到五位大哥谈论,好像怀疑是某军所为,还曾以为那父女也是他们所派,怎么现在到只字不提?”

      五人便知此乃韩司偷听所得,当时自己五人正是议论此事,张至闻长叹一声,道:“小兄弟既然肯直言,为兄也实不相瞒。当时下五军的龙骑军正好在淮南巡边,得知我们亲押贡品上京,便以为我们得到一个肥差,又难得在京外遇上,自然不肯放过机会,因此我们还未出那西都就遇上他们几次,不过被讹诈些银子了事。我们五人素知底细,也并不想把事情弄到不可开交,因他们马匹装备不如我们,只嘲笑他们为‘泥腿子’兵作口头上的消遣,我弟兄也还以此事打赌取乐,也认为不过是多破费几个,再多加几分小心而已。直到那二人把贡品扔到河里,我们才动了杀机。但为兄认为这便也做到极处了。这下五军和上四军素来面合心不合,但决不可能做调换贡品之事。”
      “更何况,这一路我们轮流看护,从没有让货物脱离我五人视线,怎知……”张二素来敦厚,一直愁眉苦脸。
      “回思一路,竟象四弟所说,是方大同构陷我等。”张三缓缓道。
      韩司沉思道:“这方大同何许人也?”
      “方大同是我等同乡,因为头大,加上名字走音,便得了一个‘方大头’的绰号。”张五笑笑说道:“开宝七年时,方大同因被军中长官所恶,便投到吴越国宁海军沈承礼麾下,倒很快晋升到虞侯职位,这次吴越君臣倾巢而出,宁海军便留此人与我们交接。我倒觉得,方大头此人虽然诙谐,爱捉弄人,倒不会做这坑害朋友的举动。再说,与他又有什么好处?”
      韩司想想便道:“看来此事,倒真是要着落到这方大同身上,刑部已然去调那方大同,五位哥哥勿急,我家黄公子定会尽力相帮。我们边吃边谈吧。”

      五人知这黄公子若肯相帮,事情必有转机,不由心中大定,见又是好酒好菜,本是豪爽之人,便安心吃喝。
      韩司突然想起一事,笑道:“那明明是父女二人把你们货物打入水中,你们怎么会也认为是军中人士所为呢?”
      张五早笑道:“小兄弟不知,若非被我等擒住,严刑拷打,也定会被那厮欺骗,那本是两个男子,倒长的真是好皮囊。”又喃喃道:“那日也真邪门,前面遇到一个男扮女,后又遇上个女扮男,还有你这小兄弟扮仆从。”因此时韩司早换了正常衣着,他五人自能看出这韩司不是仆从。”
      韩司也笑着接口道:“还有一队军人扮阔商。”
      六人相顾大笑,不禁回想起来,也怪不得那父‘女’二人也不说话,倒也佩服那那‘女儿’,行走坐卧倒没露半点痕迹。
      韩司又笑道:“却不知五位哥哥是如何瞒住寿州借道之事?”
      那张至闻笑道:“我等知道黄公子不喜为人所知,便商定一计。留十几人依然行空船走水路,与我们陆行之人在睢阳(今河南商丘)武庄村码头会合,重新又走水运进京。并与那些士兵交代,万不可提起此事。若不提,再若有事,我五人自会独立承担,不会牵连他们;若提起此事,我五人定不会轻饶。无非威逼利诱尔。只是不知这□□和米信明知此事,却不拆穿我等,倒叫人好不费解。”

      只是那张四恨恨道:“他们密信丢失,又见我等绕道,便知阴谋被我等知悉,而此时我等身陷囹圄,他们不拆穿此事,不过是想不要引火烧身而已。”
      韩司心道:“他们不拆穿此事,自然是不想暴露四哥的身份与行踪。四哥对上抱病,却与我外出游历,毕竟这也算欺君之罪。”这些自不会言明,只是笑说可能不想落井下石吧。
      六人正吃的尽兴,就听门口牢头来催,韩司便就势告辞,言道会定期再来探望,又收拾好那食盒,拎了出来,走到门口打发了那两个饭庄伙计,刚要上车离开,就听见旁边两个女人哭哭啼啼,正在哀求那牢头要进去看望,那牢头见这两个女人没有什么孝敬,自然不会放行,但见其长的甚美,反而出口调戏。
      韩司皱皱眉,从怀里又掏出几辆银子扔给那牢头,说道:“都是可怜人,不要难为她们了。”自是登车而去。
      那牢头诺诺的答应,收了银子便对那两个女人说:“两位小娘子,你们究竟要探望谁啊?”

      韩司回到黄宅,就看见河边柳树阴里,那王远之把一黑粗碳条别到耳后,长衫下摆别在腰间,刨子锯子锤子凿子摆了一地,弯腰坐在长条凳子上,正对这那木头用功,便也走过去,笑道:“王大哥,你到底不说,究竟要做什么样的木车啊?”
      王远之这才看到韩司过来,直起身来,笑道:“人道说‘拳不离手,曲不理口’果然有道理,我这几个月没有用功,这就手生许多。这已慢了许多,你可别再来搅我。”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王大哥,我下手可是快的很呢?”
      “且住!”王远之忙架开韩司的手说:“这便告诉你。我要做的是一种自动行走的木车。你可不许自处宣扬。”
      “啊!竟有此种车!”韩司不禁叫道,看王远之神态郑重,忙低声说道:“这可不成了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
      “这不过是玩物,怎能和武侯的神兵相比?且这只不过来自我师傅家传草图一张,且命我不可擅自揣摩,现如今,我这已有违师命,怎可再高声宣扬?”
      “哦。小弟知错了。”韩司笑道,又接着说道:“那怎么不见你的宝图?这么稀罕之物,倒叫我开开眼。”
      “韩司有所不知,这图乃是师傅家传,传给徒弟也不过是看上两个时辰而已,怎么还会肯给描摹。只不过各凭记忆吧。”王远之笑道,又弯腰继续画线,嘴巴里还嘟囔着什么口诀。
      韩司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趣味,便去黄克书房看书不提。

      当晚直待到二更,黄克方才过来,听韩司讲完,长叹一声说:“今日早朝,吴越国已快马来报,那方大同已然失踪。这张氏五人应该无事,最多判个失职罢了。”
      “这方大同乃吴越留守大员,怎会突然失踪,定然有诈。”
      “这方大同平日最爱混迹于酒肆瓦场(指青楼),为人洒脱不羁,经常不在军中理事,这次刑部信差前去调传,这才发现此人原行金蝉脱壳之计。”
      韩司皱皱眉,笑道:“这方大同的顶头上司宁海军指挥使沈成礼乃天下名将,竟知人不明?”
      “御史台李大人当朝就将沈成礼参了。这沈成礼答道:‘吴越民风淳朴,又已百年未见战乱,因此军中十分懈怠,曾攀比挑衅成风。但这方大同能言善辩,竟颇能使同僚信服,自他接任虞侯,军风肃然,便玉有微瑕,竟是能用。’后兵部侍郎启奏道:‘这方大同原在我相州彰德军中,自太祖开宝六年,前节度使王审琦病故后,他便常聚众闹事,不服上管,在开宝七年被逐出军中。’朝中正议论此人,未竟,扬州知事又送上奏本,言道吴越进贡之物流散淮南,似乎是太湖水患所出,并有玉钗为证。那吴越钱王业已证实。”
      “竟是方大同投了那太湖姚铁牙?”韩司脑中突然一阵清明,喃喃说道:“四哥,我曾有一事相瞒,请四哥不要见怪。”
      黄克微微笑道:“这倒奇了,且说说看。”
      “‘红柳公子’王元璧你可记得?”
      “自然记得。说起来,他即将成为贤弟你的大舅哥吧。”黄克见韩司竟有点羞恼,忙道:“他乃先帝结义二哥王审琦伯父之子,比我小一岁,常年随父留守寿州。但自从王伯仙去,他便扶灵柩返回老家守孝,竟不知所踪,现京中只留他妹一人持家,闭门谢客。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说道后面,竟然又开口调笑韩司两句。
      “去年春天,四哥将我赶出,我在开封再无去处,便去一家小店安身。”韩司顾左右而言他,把自己说的可怜兮兮。
      “少要胡言。你去那景河楼厮混,还让店家到我府上讨账,竟都忘了?我第二日是如何寻到你的?”黄克点点韩司的头,狠狠说道。
      “嘿,四哥,我也是一时气愤。且说别的,那景河楼便与那王宅不远。我便去夜探。”韩司笑笑说道。
      “你这厮!你与那王家妹妹虽无下定,但是离丧所致,两家心照不宣尔。姨母也着为兄几次敦促,欲成此事,你都不去,怎偏夜闯?”黄克不由大气。
      “四哥,不要动怒,是以小弟才一直不敢提及此事。再说,当时我喝了几口酒,不知怎的就去了。”韩司忙说。
      “竟还饮酒?可有孟浪?”
      “倒没有唐突。只是,探到一事。不知怎的,王元璧大哥竟然投到太湖姚铁牙手下了。”韩司讪讪的笑道。
      “啊!这是从何说起?”黄克也不由大惊。
      “当日,恰巧王大哥派人来接他妹妹同去太湖,他妹妹不肯,竟然把来人大骂一通,还将书信撕碎,又把那人……赶出府去。”韩司顿了顿,方又迟疑的说道:“上月途径梨树湾,我看到他的一幅画,似乎王大哥改姓柳,别号‘落洼公子’,小弟访查之下,知王大哥曾经流落当处,被人所救。”
      “梨树湾?那阿鲁老店我倒记得。时义弟远之曾数次夸这店布置巧妙,似暗合星象,且那桌椅板凳做工细巧,定高人所造,但我当时心中有事,并未细查,现细思起来,那镇店果然不同寻常的繁华,当地定有高人。”
      韩司突然想起那小姑娘阿梨,那一张笑脸宛在眼前,笑道:“妙人倒有一个,却并不高。”接着便把怎么与那阿梨讲话,又去书店购画,怕被人知道阿梨曾周济水患,又让店家销账,却不肯说起那夜两人对喝鱼汤之事。
      黄克笑道:“行事倒也周密。韩司也会起回护之心,倒甚是可嘉。”
      韩司突然想到那脸,竟是自己吃完鱼汤,一抬头,便见她正开心的看着自己微笑,便是这个模样,一念至此,便不由又低头一笑。
      就听黄克接着说道:“那便是了。事态到八分明朗,那方大同竟是把这贡品送给先主作投名状了。”
      韩司笑道:“不管怎地,看来张氏弟兄大祸已免,最多小惩大戒,也算圆满。”
      黄克也笑着点头,说道:“且不知红柳为何会去太湖。不过费贵妃曾言,石守信和刘廷让两位叔父一再联络太湖,皆被姚铁牙严拒,现已知红柳就在此间,倒不妨图之。”
      韩司笑道:“正是。公子用心为己筹谋,大事定成。”

      第二日一大早,韩司又去刑部探监,刚到大牢门口,又看到那两名妇人在门口啼哭,不由说到:“牢头大哥,她们弱质女流,何苦一再捉弄?”说罢又拿出银子给那牢头。
      那牢头却笑道:“这银子我却不敢接。不是我等不让她二人去探,倒是里面那两位爷不见。倒是奇怪,这两个小娘子花容月貌,又如此作态,那二人倒还真是不识好歹。”忽又想起,说道:“公子,倒是我的多嘴。这两位小娘子便也探的那张氏弟兄,与公子竟不相识?”
      那两妇人早看清这原是昨日相助之人,连叫恩人仆倒在地,哭道:“望公子引奴等进去。”
      韩司略一寻思,笑道:“莫不是张家四嫂和五嫂?”说完连忙虚扶道:“快随我来。”
      三人又进大牢,那牢头开了门,又叮嘱几句便出去了,韩司方笑道:“小弟特来给五位哥哥道喜。但见两位嫂夫人在外,却不知两位哥哥为何不见?”
      张四尴尬一笑,张五哼了一声,却都未说话,只见其中高个女子,柳眉倒竖,言道:“哼!奴却知道。张至圣,枉你自认孔圣人门徒,竟是如此糊涂,想来那书倒是让狗读去了。奴自三媒六证得嫁了来,哪日不是三茶五饭的伺候,倒要三位大伯和小叔叔评理,奴家何曾又有过贰心?奴知你心事,你一向疑我是你们方大人眼线,天地良心,他人不知,你这猪油蒙心的还不知?此次归来,你这挨千刀的在家那日便横挑竖捡,奴念你一路劳苦一忍再忍,可你竟得寸进尺;转眼又召此横事,奴来探望,你倒不见。这算什么?被那江南花柳迷了眼倒也罢了,把那狗心也迷去了不成?”

      韩司不由大张其嘴,心道:看来这便是张四老婆。怪不得张五当日骂张四惧内,这样伶牙俐齿,不惧甚难。
      转头看那张四,他耷拉脑袋不讲话,不由扑哧一笑,又见那弟兄一派尴尬,三个兄长自然不好出头,张五又不善辩词,忙忍了笑说:“四嫂,不要动怒。小弟不知就里,那四哥怀疑四嫂是方大人眼线,这是从何说起?”
      “奴本姓黄,是米府端水丫头,这张四是软磨硬泡求那米大人,又托大伯说媒,奴看他倒有几分人才,这才同意嫁他。可他倒来疑我。”
      韩司心道:这倒怪不得张四。本来那米信就陷害他五人,更何况这张四素来多疑,自然是会怀疑黄氏。口中便说:“四嫂勿要再骂。此事原有内情。不日待四哥出去,定会跟你言明。”
      张二忙也说道:“甚是甚是。”又向韩司道:“小兄弟,你刚说道喜,又说不日出去,却是何意?”
      韩司便把和黄克夜谈说了,自然略去红柳公子之事,接着道:“这可不是大喜?此事脉络已然清晰,不过只待些时日清查。论将起来,五位哥哥最多不过失职,应不日就可得出大牢了。”

      当下一片大喜,黄氏拉着那女子手笑道:“那第一件事,便是要小叔叔迎娶胡妹妹了。”
      原来这便是张五未过门的妻子胡氏,胡氏自从被韩司叫了一声五嫂,一直面红耳赤并不说话,现在见黄氏又来取笑,便笑道:“那自然比不得四哥跪搓衣板顶油灯来的早。”说完,脸上又是飞红一片。
      只见张五说道:“几日不见,胡妹妹倒被四嫂带坏了。”
      那胡氏哼了一声,转脸不语,那黄氏眼睛转转笑道:“我却知道胡妹妹心事,她自是见小叔叔也不见她,她心里着恼。不过妹妹,小叔叔与他四哥不一样,是个敦厚人,肯定是不想牵连你才这样做的。”
      那张五嘿嘿笑了两声,也不说话,胡氏竟然落下泪来,抬头说道:“奴本为五哥所救,早就心有所寄,怎会相负。”
      韩司见这胡氏仪态婉约,遣词用句似是读过书的,不由纳罕,看来这张五是个有福气的,不过将来定也跟张四一样惧内,不由又是暗自好笑。
      但见几人大喜,也自然跟着乐了一通,便告辞出了大牢,回到黄宅,又派那小厮拿了些银子给黄氏送去,便落了心事,整日又去街上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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