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精灵》Couatl

35、第十七章 上（修）

　　半精灵小姐手心里亮出来的是一颗灰扑扑、半透明的菱形石头。
　　“这是什么？”卷毛大叔探手抢了过来，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这些家伙身上那是相当的有钱啊……你们看，这是白水晶，虽然品质比较低，但是好歹也算是个小宝石了，这东西至少也能值五六十金币吧？”
　　刚刚说完话，原本漫不经心的他就露出见鬼一样的难看表情，沉默地将这东西递给了埃德加。
　　大胡子战士单手接过来，迎着火光瞄了一下，脸色也是猛然一僵，转头递给一直没有出声的黑发青年，“伊维，你来看看这个？”
　　伊维用手指夹住水晶的两端，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塞到精灵少年手上，一副“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勾起唇角：“队长，看起来这次冒险的收获可不算小啊。”
　　无论是埃德加还是克莱恩都无法从黑发青年始终如一的微笑的面容上看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不过对方这句语带双关的话可是很容易听出些东西来。
　　奈吉尔有点担心地看了一眼脸色都很糟糕的队友，他还没弄明白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不过很快他就从那个品质低下的水晶上面看出了缘由。
　　“这个东西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类似的……里面的花纹看起来很熟悉……”奈吉尔细声细气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半句话干脆就消失在舌尖上，生怕自己不小心惹翻了什么不应该出现的麻烦。他虽然并不熟悉人类社会，但是也不是一点不通人情世故，更何况他自己也已经后知后觉地想到了问题的所在——
　　关于昨天下午众人的种种猜测，现在这个小小的劣质水晶就已经是最重要的证据了！
　　与马蒂尔一直戴在脖子上的水晶吊坠一模一样的花纹！
　　对于冒险者们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终于得到证实的结论更让人泄气，甚至愤怒的事情了。
　　刚刚还因为干掉了众多地精而兴奋的冒险者们已经不自觉地陷入了情绪的低潮，虽然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真正确定的时候，还是很让人难以接受。为什么会是那个人呢？无论从哪种角度，明明她就应该是最不可能的啊！
　　“咳咳！”冷场了一两分钟，身为队长的埃德加尴尬地咳了两下，提醒大家打起精神来，他们现在可是还在地精窝子里面呢，满屋子的恶臭和血腥气也在刺激着众人麻木的嗅觉，十来分钟之前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艰苦的战斗。“我说……大家都不要再去想些什么了，摆在眼前的问题是，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办？”
　　很明显，大胡子战士的提问并没有让其他人从失落与激愤交杂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他们多多少少都是和马蒂尔打过交道，印象中的吧女姐姐总是一副风情万种的惹火装束，一边娇笑一边长袖善舞地处理着工会的大大小小事务。就连奈吉尔都得到过她详细讲解工会结构和任务说明的帮助，更不要说长期在镇子附近做任务的埃德加三人了。
　　可是无论感情上面是否愿意相信，现在所发现的种种情况都确确实实地说明这个任务就是一个引诱他们钻进来的圈套，整只冒险小队被人出卖已经是毫无疑问的。
　　情绪不高的卷毛大叔蠕动几下嘴唇，语调里带着不自觉的丧气：“怎么办？怎么办？培罗在上，怎么好好的任务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没有人回答他，包括小家伙奈吉尔都受到了影响，不过还是有人根本没受到这个事实的刺激——伊维的嘴角上挂着习惯性的笑容，他抬手轻轻捏了捏奈吉尔的耳朵尖，眯起的眼珠转来转去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倒是一大一小两只猫科动物团团围在精灵少年身边，又是拱又是蹭的，努力在讨着他的开心。
　　埃德加烦躁地抓了抓下巴上乱糟糟的大胡子，脸上的表情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红，面颊的肌肉也紧绷抽动，手中不自觉握紧大剑的剑柄，仿佛是想从这种熟悉的金属沉重感中找到什么力量，最后低声说着：“我们……我们收拾一下，准备回去吧，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没有这个水晶坠子——我们只是找到了这个洞穴，但是在第一个房间里面遭遇了超出能力之外的地精，每个人都受了伤，所以被迫撤回镇上……其他的事情什么都没有，我们能力不足，所以没办法完成这个任务，老老实实给工会缴纳一笔任务违约金，再给镇长私下里多赔一笔钱，反正一路到现在我们干掉的这些地精多多少少也是一笔收入，我们还有一些积蓄……然后我们就离开橡木镇，去其他的城镇讨生活……”
　　大胡子战士的意思表示的很清楚，他决定放弃这个任务，决定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决定逃过一劫之后远离这个小镇，但是半精灵小姐咬了咬下唇，用很轻的声音开了口：“队长，我不想就这么回去，我想……我想留在这附近，找找还有没有其他漏网的地精……”
　　“你说什么？”大胡子战士也不知道是没听清楚还是想再确认一下她的话语，竟是多问了一句。
　　“我说，我不想就这么回去——”猛然抬起头的米兰妮双眼通红，那对墨绿色的眼珠已经完全湿润了，只是眼眶中的水雾倔强地不愿滑落，带着浓重的鼻音稍显尖锐地低喊：“我不想就这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出卖去送死，然后还要勉强自己露出笑脸去面对她！”
　　“米兰妮你疯了吗？”这次就连克莱恩都诧异地低喊出声，“你是想直接去送死还是真的不要命了？看看我们这一路遇到的敌人吧，看看你身上的血迹，你觉得你还要留在这里继续钻洞吗？”
　　半精灵小姐的身上还带着没有擦拭干净的褐色血迹，紧紧攥住的双手手背青筋突起，“我想要一个理由！”
　　“那你就更应该选择活着回到镇上，否则你连小命都没了，还要什么理由？”卷毛大叔哼了一句，对她的坚持很是无奈，都是好几年的同伴了，稍微想一想就知道米兰妮到底在折腾什么，“你把人家当好友，可是人家未必就把你当盘菜看待。”
　　奈吉尔微张着嘴看着争吵的两个队友，视线时不时溜到始终眉头紧皱的埃德加脸上，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最后只好偏头看着伊维这个一贯的神秘主义者，想要看看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黑发青年眯了眯狭长上扬的黑眼睛，一抹暗红色的流光在纯黑色的双瞳快速闪过，垂下的手指尖放在蹲坐身边的青蓝大头上有节奏地拍打着。看到精灵少年询问的眼神，他的唇角勾起一丝不明其意的笑容，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开口说话：“奈吉尔，那边还有一个房间，我们一起过去看看怎么样？没准还能再找到点什么。”
　　“咦？”不仅是小精灵对他的话大吃一惊，其他三个人的注意力也被引了过来。
　　“好了好了，别摆出那种脸色来，刚才兰斯洛不是回报说与这个通道相连的是一个空房间，过去看看也许能找到点什么，弄不好还可能翻出来地精们藏起来的财宝呢。”伊维找出一只火把凑在火堆上点燃，嘴里意有所指地说着，“我可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规模、好几种地精混合聚在一起生活，可能也算是极其少见的特例，怎么也要把每个地方都仔细检查检查。没办法，我这个人就是好奇心重啊——奈吉尔，一起过来吧。”
　　“哦，好。”精灵少年眨了眨眼睛，以为伊维是准备给这边的三个人让出私下讨论的空间，连忙快步走了过去，同样找了只火把点燃。两个人带着大猫小猫向之前扎拉比带着增援出现的通道走去。
　　“……”剩下的三人看着他们消失在通道口的身影，神情复杂。
　　除了精灵少年，大家都不是刚出来的新人，黑发青年这种行为其实可以认为是一种隐晦地表达出来的决定——如果你们三个人准备返回橡木镇，那么我就带着奈吉尔自己前进，反正大家只是临时队友，没有必要一定要同进同退。

　　最后还是队长埃德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巨剑背回背上，找出两根粗树枝点燃：“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队长！”半精灵小姐低喊一声，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对不起……”
　　“不不米兰妮，这不是你的问题。坦白说，昨天下午我们遇到熊地精之后，没有马上返回镇上，其实就已经是决定把这个任务一直进行到最后了，不是吗？既然当时都已经做出了决定，现在再说什么其他的也没意义了，倒不如一直坚持到底，弄得清清楚楚来得安心。”埃德加习惯性地抓了抓胡子，语气里面带着点解脱感，“你说的对，我们没办法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反正事情再坏也不过是如此了——之前伊维不是早就暗示过了吗？现在也只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测而已。”
　　卷毛大叔非常不雅观地呲着牙花子发出嗞嗞的声音，扁着嘴巴嘟囔着：“你们两个难道真的相信那个黑头发的家伙说的话？我到现在也还是觉得那家伙肯定是有问题的，几乎什么事情都在他的盘算内，有没有这么神奇的人啊？”
　　埃德加将一只燃烧的树枝递给他，嘴里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克莱恩，除非我们马上返回，否则还是选择相信伊维吧……毕竟现在还不知道这洞里面还没有地精，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再说了，你也看到他的身手了，人家三刀两刀就干掉了一头熊地精，可是咱们费了多大点劲儿啊,就算是带着奈吉尔那个法师，也不是我们三个人就能抵抗得住的，他要是想对咱们不利，根本不需要做什么手脚，进了丘陵直接下手就好了。”
　　“切！”克莱恩从鼻腔里面发出状似不屑的哼声，将燃烧的树枝举在左手上，右手握紧了钉头锤，转身走在最前面。“你们两个还真的是不怕死，算了算了，谁叫我这么倒霉和你们做了队友，就再给你们点机会看看本大爷潇洒的战斗英姿吧！”

　　◇　　◇　　◇

　　夜色深沉。
　　整片天空呈现出带点妖艳神秘的蓝紫色，无数大大小小的星点分布期间。
　　摆放在宽大露台一角的软榻上，原本将毛茸茸的大头搭在两只前爪上假寐的青蓝色大猫蹭地睁开了双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猩红色的倒刺长舌舔了舔鼻口。
　　“睡醒了？”靠在软榻另一端的男人眼睛盯着手中的厚重书本，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本来也没睡。”体长超过五呎的大型猫科动物轻巧地跳下软榻，用力伸着前爪弓起细腰伸着懒腰，将自己修长健美的四肢尽力舒展开来，随后开始□□几下前爪，转而仔细盯着男人熟悉的面容：“重光，那边的事情要开始了。”
　　“嗯，马上就有一场好戏看，不是吗？”男人将视线转到大猫身上，说着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懂的对话。
　　大猫咧开嘴，露出里面白森森的尖利牙齿，露出不知应该算是笑容还是狰狞的表情：“是啊，一场好戏……你打算出手吗？”
　　“暂时还没有想好，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就按照之前确定的方式，你和我都尽量少出手，让他们自己解决。”男人放下手中厚重的书本，加上书签，爱惜地拂平封面上的折痕，烛光打在脸上留下深深的暗影，“你自己也应该有感觉了，有些事情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不知道是因为你的关系还是我的关系，好在只是细节方面的区别，整体上还好了。”
　　“完全一样才奇怪了，我和你本来就算是不应该出现的人吧？”大猫非常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粗长的尾巴呼呼地甩动着，拍打在凉气十足的露台石板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反正不管是因为你还是因为我，根据因果律法则，事情一定会出现不可预知的变化，反正事情成不成的不重要，只要不伤害到奈吉尔就好。”
　　男人挑了挑眉，飞扬上挑的艳红双瞳带着几分妖气，表情轻松地微笑起来，洁白整齐的牙齿在烛火的照明下闪出磁白的光：“说得也是呢……只要奈吉尔安全无事，其他的东西都不重要，大不了我亲自动手去抢一圈回来好了。”
　　“喂喂，你不要乱笑好不好，笑得我浑身发冷。”大猫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哆嗦，呲着犬齿念叨着：“你去动手抢一圈——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啊？我现在只是希望后面的事情不要偏差太多，否则真的非常麻烦。”
　　男人笑了笑，伸手抚摸着他的头顶，顺便在他的耳后下巴挠了挠，而大猫也舒服地眯着眼睛抖了抖耳朵，露台上重新恢复了虫鸣幽幽的安静。

　　◇　　◇　　◇

　　外面房间的火堆只有很少的光线能进入通道，虽然自己和伊维手中都举着火把，但是实际的光线还是非常昏暗，奈吉尔只觉得眼前猛然一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前后左右都是安全的环境，所以他并没有什么紧张，而且他知道这是从明亮的地方进入暗处的正常反应，所以闭了闭眼睛，努力适应着通道内的黑暗。精灵本身就有微光视觉，所以这段适应时间也非常短暂，只不过五六秒钟，奈吉尔就睁开双眼。
　　青蓝安静地蹲在他身前，而兰斯洛在通道内来回跑动着，距离三四步远处，伊维左手举着火把，半蹲下身体，似乎在看着地上的什么东西。
　　精灵左右看了一眼，快步走过去，也蹲下身体：“你在看什么？”
　　“你来看，这边的足迹有点意思。”黑发青年指着地面上尘土的印痕，将火把放低一些，让他看得更清楚。
　　也许是因为内洞使用不多的关系，这处通道内的泥土比起入口处明显要松软很多，奈吉尔顺着伊维手指指点的方向，很容易找到了他口中说的那些“有点意思”的足迹，看了几眼之后他也惊讶地“咦”了一声。
　　地面上的痕迹有点凌乱，脚印一层叠着一层，最多的是一种像枯瘦猴爪一样的脚印，整个足弓很长，最前端是几个尖锐的小点；还有一种是后掌肥大，前面带着梅花形足垫，类似于成年野熊。第三种脚印出现的很少，而且都是残缺的足印，基本上只能看到大半个平整的后跟印记，或者是向内凹进的长圆形前端。
　　“这是鞋印？是人类吗？” 奈吉尔不太确定地抬头看伊维一眼，他记得之前伊维讲解地精习性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地精和熊地精统统都是不穿鞋的，他们的脚底都有一层厚实的胼胝，根本不怕赤脚走路会磨伤。
　　虽然这几处足印不太清晰，但是它们的特征太明显了，只有厚底皮靴才能压出这么规则的印痕。
　　黑发青年勾起嘴角：“相对讲究的大地精在有余钱的时候是有可能穿鞋子的，他们会完全按照人类战士的装备武装自己，不过重点是在这里。”
　　他划出来的是一个只有三分之一的鞋印，只能看到略呈三角形的前端，如果不注意的话，这个夹杂在众多杂乱印记中的特殊痕迹很容易就被忽略掉。
　　“这也是鞋印？怎么和刚才那种不太一样？”精灵少年随口问了一句，也知道对方这是在教导他怎么观察分析，便老老实实地举着火把在鞋印周围继续查找，果然，在比较靠近洞壁的地方又发现了几个类似的三角鞋印。
　　来回看了一会儿，奈吉尔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在地上足印旁边按照正常步伐走了几步，然后开始察看自己留下的痕迹与地上足印的长度和深度。
　　伊维看着他这个举动，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眼，等了几分钟后才开口询问：“有什么发现吗？”
　　奈吉尔则是皱起了眉头，表情有点不解：“这应该是两种不同的鞋子留下的痕迹——你看，按照我的身高步长来计算，这种长圆形的鞋印前端到后跟的长度比我的脚印要大，两个鞋印之间的间隔也比我的大，脚印的深度也更深，对方的体型应该要比我高大；而三角形鞋印的最前端痕迹很轻，只有在下方两个角处很清晰，深度也不够，两处鞋印之间距离很短，说明他的重心在前半个脚掌处……真奇怪，难道这个人都是踮着脚走路吗？”
　　“不错不错，看起来你在循迹方面还是有点经验啊，之前我还准备给你做一些训练来加强呢。”伊维习惯性地捏了捏小家伙的耳朵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做出自己的结论。
　　“这算什么，家族里每个精灵要离开森林之前，都要接受野外存活与追踪方面的训练的，” 奈吉尔偏头闪开某人的魔爪，吐了吐舌头，“本来我没有到正常的成年礼，所以长辈们的训练课只是最后突击学了十几天，真到要用的时候其实还差得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