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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张狗蛋这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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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秋收后的一天
张胜利早上刚在县里的熟人那把凌晨猎的野鸡野兔换了一些布票粮票米面之类的物品,藏在了野林子的旮旯缝里。
回村路上,大队长正巧碰到张胜利,让他最近没事多给牛棚那在送点柴火,顺带把屋顶补补,上层领导让着照顾下他们,别冬天给人冻死了。张胜利低头应了声,嘴里小声的咕噜道,“又要给他们白干活了。”
中午吃完饭,张胜利就又来了野林子,寻找一些纤细的不耐烧的枯树枝,捆成一大捆,中间藏着上午换来的一些物品,仔细的上下翻看,找不出任何藏东西的痕迹,背起百十来斤的柴火,往牛棚方向走去。
“狗蛋,又到野林子里砍柴了,也就你能背的了这么多柴火。”朱婆婆盯着张胜利背后的一大捆柴,在路边拦住了他。
张胜利见朱婆婆又叫他小名了,纠正道,“朱婆婆,大队长给我起过名字了,以后要叫我大名。”他都29了,朱婆婆怎么还叫他小名呀。
“这不是叫惯了吗。你这柴火又要给黑五户那呀?怎么不让他们自己砍呀,一群臭老九。”
“我倒是想让他们自己砍呀,可大队长说了,没事别让他们四处走动,就让我趁着秋收后闲着没事干,往牛棚那送点柴火,别让他们再像前几年一样,冬天里差点冻死了。”这可是大队长让我去给的,可不是我自己要帮助他们。
“那是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死了,他们还要接受我们广大的贫下中农教育呢。”朱婆婆见这么多柴,有些眼馋,也就张狗蛋这人,有一把子大力气能一次拿这么多柴火,别人至少要分两次才能背回家,“狗蛋呀,我家东子最近比较忙,没空砍柴,家里头快没柴火用了,你看要不分我点,小时候你还在我那吃过两次饭呢。”这恩情你可不能忘记了。
“我明天砍些耐烧的柴火送到你家里去,这是给那群黑五户的,都是细树枝不耐烧。”又来了,只不过是在你家喝过两碗只有几颗野菜一粒米都没有的汤水,你都问我拿了多少东西了。
朱婆婆打量一下柴火,看着都是些细树枝,也确实是不耐烧,“那你明天多砍些粗树枝送过来,早点送过来呀。”
“知道了,那我先去牛棚了,大队长还让我把牛棚补一下。”
“行了,那你去吧,我也要去你林婶那了。”朱婆婆见有柴火可拿,也不耐烦跟张狗蛋说话了,摆了摆手就往林婶家赶去,嘴里还嘀咕着,大队长对那群臭老九也太好了点吧,又送柴又补屋顶的,也就是张狗蛋才愿意搭理他们。
到了牛棚那,张胜利见只有刘老师在牛棚里,压低了声音,“刘老师,王教授他们人呢?”
刘老师见是张胜利来了,原是满面愁容的脸上也漏出了笑容,亲切又慈祥的对着张胜利,同样用压低了的声音,“大队长上午来说是可以去地里捡些漏掉的红薯,大家就去地里了。”
又说道,“小张呀,以后哪怕没人也不要叫老师教授这些了,万一被人听到了就糟了。不管人前人后,都要叫我们臭老九,小心无大错。”表情有些唏嘘,看着很是讽刺。
张胜利听了蹙了下眉,抿着嘴应了声,“又出什么幺蛾子了?”说完也不等刘老师回答就把背着的柴火放下拆开,从中间拿出一袋20斤的小米,一袋10斤的大米,一包两斤装的红糖,一只拔了毛弄干净的野鸡,一块五斤左右的腊肉,十来张野兔皮子。唉,还能有什么幺蛾子呢,估计他们中又有谁的亲友被人举报了吧。
“你怎么又拿这么多吃的呢,这隔三差五的老是拿来自己家不过日子了?你还没娶媳妇呢,自己先存起来家底好才有人肯给你做媒。”
“我这是在林子里偷抓的野鸡野兔,拿到县里以前认识的熟人那换的,放自己家里被村子人发现就不得了了,你们先吃着,把身体养好了要紧。”
他家只要是锁门了,村里那帮妇人就又要会说他小时候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现在连家都不让大家进去了。家里但凡有点好东西都要被村里人借了去,要不是大队长和村支书前几年看他饿晕在地里,知道口粮被别人借了没还,看他实在太可怜了,才跟大家说不能再去他家拿东西了,要不他家连过冬的厚棉被都放不住。年纪轻轻地不用盖这么厚的棉被,借大娘好了,没我好心给你口饭吃,你也活不下来。他小时候可只在村里吃了不到俩个月的百家饭,就被逼着自力更生了。村里谁家有点事他不帮忙呀,就因为家里没个长辈,前几年都从我家借东西,差点把他饿死了,三年灾荒都没把自己饿死,想想都有些唏嘘。
刘老师看着张胜利的无可耐何的呆滞目光,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也不能说什么。没看到连大队长他们也只能让大家不要再去他家拿东西,而不是让大家把先前借的东西还给张胜利。大家都心知肚明,以前借的那些东西是拿不回来了,没人愿意把到手的财物还回去的,只能说,这都是穷给逼的。大家也都知道这样做不好,但总想着能沾点便宜就沾点便宜,你不拿别人也要拿的,还不如我先拿走呢。
“那你下次别去林子里抓野味拿县里换粮食了,听说最近查得严,有人被抓住判了西北农场改造十年呢。我们在屋后面多种了些红薯,足够吃了。今天在这吃晚饭吧,你那里一个人开火也麻烦。”
“行。你先把东西藏好,抽空把野兔皮缝在破棉袄了,新棉花在这里太扎眼了,没敢给你换来。我先把房子补一下,弄好了正好吃饭。”
刘老师留下了那只拔毛的野鸡,一斤小米,其余东西就放在偷挖的地窖里,柴火聚拢堆放好,在外面灶台处开始做饭了。张胜利把屋顶的茅草换了,又把四周的围墙该修的地方修一下,该补的地方补一下。
等到下午四点时,张胜利已经把牛棚变成了一间茅草房了,王教授他们也每人挎着大半篮子拇指大小的红薯回家了,这些红薯足够他们多吃上半个月的饱饭了。
看到张胜利正帮着刘老师做饭,空气中弥漫着肉香,一个个的肚子都叫唤起来。刘老师见大家都回来了,马上端出鸡汤,大家围在一起,快速把鸡吃了,把汤喝了,让林大爷先去把鸡骨头处理了,林大爷以前是敌后特工,他处理的鸡骨头没人能找到。又点了堆火柴,上面放着湿稻草熏烟,等空气里闻不到肉香才把火灭了,正好林大爷也一瘸一拐的回来了。
林大爷的腿刚来牛棚时是断了的,怎么断的不知道,但自从他给他们送了粮食聊了几次后,知道张胜利在林子里抓猎物,偶尔也能抓住几只,林大爷就教他怎么找猎物,怎么抓猎物,他的打猎技巧突飞猛进,隔三差五就能给他们送点野鸡野兔,也能去县里换的小米给他们了。
等张胜利吃完小米粥避着人走小路往家赶时,还不到四点半。每次从牛棚那出来,他都要感慨万千,曾经文采斐然的大学教授女先生,战功赫赫的红军老首长,救死扶伤的医生,只在戏文里听说过的特工,如今都被下放到牛棚里改造,忍饥挨饿,风餐露宿。毫不夸张的说,如果不是他对他们的崇拜和怜悯,前几年刚来劳动大队时,刘老师和王教授早就冻死饿死了,林大爷也够悬,没他去买药材,张大夫医术再好也没用,借用刘老师说过的一句话,巧妇难有无米之炊呀。唉,这个世道啊!
突然,张胜利看到前头那条偏僻的河里,有人落水了。张胜利看她都不挣扎了,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游上前去。这河别看是湖面平静,但底下暗流涌动。好不容易才拽住了她的手又被她给挣开了,几次下来,张胜利也没多少力气了,见她又要下沉了,连忙一个猛子下去,用手臂勒住她的脖子,不顾她的挣扎,带她往河边游去,气喘吁吁的把她送到河边,自己却脚底一滑,再也没有力气游上来,沉入了河底,隐约听见有人说,人在这里呢,大家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