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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一九三九年二月二十八日,我们的朋友乔瑟夫·乔斯达,他永远离开了我们。

      火山爆发八小时后,曾在最后关头与乔瑟夫并肩作战,并最终得以生还的修特罗海姆…他被SPW基金会派出的搜救人员找到了。

      修特罗海姆把他所看到的一切,全部都告知给了史比特瓦根先生。火山爆发时,乔瑟夫正位于岩盘之上,他与卡兹一起被喷发的熔岩给掀飞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按照乔瑟夫的计划,卡兹现在应该已经被放逐到了大气层外,至于乔瑟夫——

      他从那样的高度坠落下来,粉身碎骨,必然是活不成了。

      我和西撒都希望能让乔瑟夫入土为安,于是我们跟着SPW基金会的人把波尔卡诺岛搜寻了个遍。可惜的是,我们什么都没能找到。但即便其他搜救人员都已经放弃,连史比特瓦根先生都前来劝我们离开了。我和西撒仍然不愿意就此罢手。

      在大部队撤离前,我们索要了顶帐篷和一些必要的饮用水、干粮等生活用品,还有一张地图。我们打算沿着海岸线,最后搜索一遍。

      夜晚,西撒动手生起堆篝火。我把压缩饼干掰成一块块的丢进锅里,西撒接过锅柄,将锅架在火堆上。我们盯着彼此的眼睛发了会儿呆,又在咕嘟咕嘟水煮开的声音里回过神来,一齐叹了口气。

      今天的我们依旧一无所获,乔瑟夫那小子平时咋咋唬唬的,让人难忘的很。可他离开后却一点东西都没给我们留下,真吝啬啊。

      我抽了根被熏黑的木枝出来,百无聊赖地在沙滩上随便勾画着图形。直到西撒轻轻推了我一下,我清醒过来才发现,我竟无意识地写下了一大串字母J。

      西撒有些落寞地垂下眼帘,眼底涌动着伤感的情绪,那片碧色漾开了涟漪。我瘪了瘪嘴,内心的苦意顺着喉咙翻腾而上,难过到舌根都麻木了。我又想哭了,但我觉得气氛不能再这样糟糕下去了。所以我拍拍脸颊努力振作起来,很勉强地微笑着和西撒开玩笑。

      我和他感慨说,JoJo的运气其实还不错了,你还记得他的梦想么?他想当个飞行员呢。他临死前能开上一回德军的专用机,像个男子汉一样堂堂正正地和敌人战上一场,他应该也没什么遗憾了。我们也该尽早看开些才是。

      对了,JoJo喜欢吃炸鸡,我们明天要不要去林子里打只鸡出来炸?他若在天有灵,说不准会因为馋嘴过来找我们,这样我们就可以——

      我实在说不下去了,不觉间泪水已经湿了脸颊,我泣不成声。我说我不明白,为什么JoJo会死,他明明还那么年轻,比西撒你还小两岁呢。我们明明是在为人类的未来而奋战不是么?明明是在做好事不是么?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该因为卡兹那种败类而死掉。

      “我都想好了。”我哽咽着说道,“我都想好了的,胜利以后我们能去做些什么。我们回威尼斯,大吃炸鸡和炖牛肉,丝吉Q说过,她已经钻研出新配方的,那一定很好吃。我们会用可乐代替酒精,整夜整夜地庆祝。我还想看看,等JoJo知道莉莎莉莎老师其实是他的母亲以后,他会露出怎样一种蠢蛋表情。”

      “但我真的没想过,我们…再也见不到JoJo了。JoJo这个大话精,他还叫丝吉Q在威尼斯等他回去。现在这样,我该怎么面对丝吉Q,又该怎么告诉她,JoJo他回不来了?他留下这么多事没做,我们又该如何——”

      他留给我们的回忆太多,我们又该如何安放它们。

      西撒沉默地揽过我的脑袋,让我靠在他肩膀上。我将脸埋进那片温暖而又深沉的黑暗里,哭得稀里哗啦的。我看不见西撒的表情,只能听到微小的啜泣声和衣料牵动的嗦嗦响动。它们混在篝火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里,几不可闻。

      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沙滩,哗啦啦的。虽然听起来热闹,但不过一会儿后,前一波浪潮留下的痕迹就会被后一波浪潮盖住。人类也是如此。有的人离开了,但新诞生的人很快就会补上那空缺,历史在不断地被创造着。

      可是,有一些痕迹却是永远无法被抹去的,它们就像攀附在心脏表面的纹身一样。漫长的时光会磨损掉一点颜色,却无法使其消失。它们会融进我们的骨髓与血肉里,伴随我们一生,直到生命尽头。

      乔瑟夫的葬礼定在四月。在那之前,我们回到艾尔萨普丽娜岛去拜访莉莎莉莎老师。她的伤势已经差不多快痊愈了,我们预备和她一起去纽约参加乔瑟夫的葬礼。

      丝吉Q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没能碰见她,也不知道她的烫伤恢复得怎么样了。虽说这令我感到有些寂寞,可说实话,我松了口气。因为即使我没有想逃避,我已经选择直面乔瑟夫死亡的事实了。但每次亲口诉说出这个事实,对我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消耗。

      乔瑟夫的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内里的摆设和布置还维持着他离开前的模样。我伸手小心翻动着床头柜上的漫画书,扭头询问西撒,他以后有什么打算。西撒笑了笑,他说他可能会去环游世界吧,不过在那之前,他想去参军。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想办法学一下驾驶飞机的技术,他想成为飞行员,把乔瑟夫的梦想延续下去。

      末了,西撒又问我,等他退伍回来,要不要和他一起去旅行?

      我犹豫了一下,还没开口回答他,莉莎莉莎老师推门进来了。她脸色还有些憔悴,但看起来依旧是美的。她冲我们微微颔首致意,然后靠在窗边点了根香烟。风拂过老师的长发,她虽没有流泪,但侧脸流露出来的神情却也很忧郁。

      “老师,还是不要抽烟了。”西撒不忍心地开口劝说道,“对伤口不好。”

      老师点点头说她知道,她不过是想闻闻味道罢了。她垂首掸掸烟灰,又回头冲我们微笑,笑容里盛满了苦涩。

      在纽约,我们见到了一直被乔瑟夫挂在嘴边,他很敬爱的艾莉娜奶奶。她是个很端庄优雅的老妇人,虽然年纪放在那里,但看得出来年轻时是个美人。艾莉娜奶奶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慈爱地招待我和西撒,每天下午都请我们去喝下午茶。

      她烤制的饼干非常好吃,甜度和酥松感都是我喜欢的那款。见我赞不绝口,艾莉娜奶奶温柔地笑开了。她拍拍我的手背,轻声说你喜欢就好,这再好不过了。她还告诉我,这款饼干她烤了几十年,配方一直没变过,那是她和她的朋友们最喜欢的饼干。

      JoJo倒是一直都不怎么欣赏她的饼干,不过就算他不喜欢,他还是会吃得干干净净。虽然他有时候会表现的很冲动,但他是个好孩子。

      我们每个人都在努力从失去乔瑟夫的伤痛里走出来,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当我们聚集在阴雨绵绵的纽约郊外,一起为乔瑟夫举办葬礼时,乔瑟夫出现了。

      彼时我正一边呜呜哭着往乔瑟夫的墓碑前倒可乐,一边追忆与他相处的那些点滴,西撒帮我撑着伞。初听到和乔瑟夫很相像的声音时,我还以为自己是伤心过度出现幻觉了。可当我回头,看到生龙活虎的乔瑟夫时——我被吓得当场呆住,然后打了个响亮的哭嗝。我第一反应是我可怜的挚友JoJo心愿未了,竟化作怨灵了!

      但这好像真的是JoJo,活的JoJo。他神气活现地向我们嘎啦嘎啦地展示着自己的机械手,甚至还有心情跟艾莉娜奶奶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因为他实在太过欢脱了,一时间整座墓园里静悄悄的,我们都不敢与他相认。

      西撒用力揉了揉眼睛,又举起手帕非常响亮地撵了撵鼻涕。他看看乔瑟夫又看看天,最后看了眼墓碑,西撒迟疑地问道:“难道,我们出现了集体幻觉…吗?”

      “你上去打他一顿,感受下那个手感…不就都知道了。”我僵硬地从西撒手里接过雨伞,又推推他的后背催促他上前开打。

      “你说的对。”

      西撒依言走上前去,他重重一拳将乔瑟夫打翻在地,然后在乔瑟夫不解的嚷嚷声里捧着自己发红的右手泪流满面。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盯着我,又哭又笑地叫喊道:“是JoJo!是真的JoJo!JoJo活着回来了!”

      “呜…西撒!你也不用这么热情吧?还有还有啊,活着的JoJo是什么意思?我本来就没死啊!”

      乔瑟夫也泪流满面——大概是因为这一拳太痛了。他一面嘶嘶哀嚎着从地上站起来,一面感慨西撒的欢迎方式真特别。我听着他那欠揍的声音,本来也想上去打他的,我手指关节都捏得咔咔响了。但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

      算了,他能平安回来就好。

      身为一名“死者”,乔瑟夫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他对我们看到他后像见了鬼似的态度非常不满,愤怒地嚷嚷着。在见到自己的墓碑后,他似乎觉得我们在跟他开一个性质非常恶劣的玩笑。

      这时,一道我们再熟悉不过的女声从身后传来:“JoJo,你的伤口还没痊愈,可不能淋雨啊。”

      我们又齐齐回头,是丝吉Q。她撑着把小伞,扭动腰肢款款向我们走来,一副幸福小女人的姿态。她在我们的注目礼下很甜蜜地把伞递给JoJo,无名指上的戒指闪闪发亮。

      西撒就这样被闪到了,他倒抽一口冷气,靠在我身上颤抖着抬起手结结巴巴地问道:“这戒指…这戒指是怎么回事?”

      结果,乔瑟夫竟表现得比西撒还要震惊。他指指自己的脸,又指指丝吉Q:“难道——你们不知道她已经是我老婆了吗?”

      “咦?!”

      丝吉Q害羞不已,她捧住脸娇嗔着扭来扭去,嘴里嘟哝着“居然在大家面前这样说”、“咿呀好害羞”之类的话语。乔瑟夫头痛地拍了拍脑袋,只好自己跟我们解释了。

      原来在他被轰飞到高空中时,他身下的岩块刚好从空气摩擦中保护了他。然后,他又运气超好掉进了海里,被威尼斯的渔船给救上了岸。之后的那两周里,丝吉Q在威尼斯无微不至地照顾乔瑟夫,并且忘记给我们发电报。

      我感慨道:“运气也太好了。”

      “呃,所以…”西撒抽搐着嘴角问道,“你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对!”乔瑟夫回答得那叫一个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西撒跟着感慨道:“运气也太好了。”

      乔瑟夫捋了把头发,颇为得意地嘿嘿笑。我却在消化他经历的时候发现了个盲点。我严厉的目光在他和丝吉Q的脸上扫来扫去,我质问他道:“可是,距离你出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你花了两周时间疗伤,那剩下的两周多…你们两个,就没想过来找我们吗?”

      丝吉Q愣了一下,然后娇羞地捧着脸哒哒哒跑走了。乔瑟夫贱兮兮的笑声也戛然而止,他立刻板起脸说要去教训丝吉Q,然后跟着跑路了。他们围着辆小轿车跑来跑去,以“收拾一顿”的名义行打情骂俏之事。斯摩奇哭倒在地,他涕泪纵横地哭喊道:“JoJo还活着!”

      “有的人活着,他还不如死了。”我木然地说道。

      在我们悲痛欲绝食不知味的这一个多月里,丝吉Q和JoJo的感情突飞猛进,恋爱结婚无缝衔接,说不准还去度了个蜜月。对此,我本来真的很火大,但看到这俩人神采奕奕的小模样,我又生不起气来了。我扶住额头,叹息道:“唉,真是够了!”

      西撒颇受打击,他向来是个感情丰沛的人,对待友情那叫一个百分百珍视。我想我能理解西撒,他现在一定觉得自己过去这一个多月里为JoJo流的眼泪,都是脑子里没能控干净的水,糟心透了。

      之后,莉莎莉莎老师亲自告知了乔瑟夫,她的真实身份是他的母亲。面对自己的生母,也不知道乔瑟夫是想到什么了,总之他的脸色…啧啧,精彩!

      我与西撒当时就躲在屋外的树上进行实时偷窥,西撒捂住嘴巴噗噗笑个不停。我拍了几下他的脑袋,又扑上去帮着他一起捂,生怕他的笑声被屋里的莉莎莉莎老师听到。也就是在那时,我隐约感觉到——我可能要离开了。

      我心里有些发紧,然后放下手小声告诉西撒,我先回房间了。西撒啊了一声,他不解地问我,不继续看下去了么?JoJo那家伙很有可能会说出几句精彩名言哎!

      我面无表情道:“我憋不住了,我要上厕所。”

      西撒红着脸从树上掉了下去,惊起数只蝴蝶,莉莎莉莎和乔瑟夫听到动静后也走到阳台上往下看。借着这个机会,我悄悄走开了。

      回到房间,我却在窗前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是丝吉Q。见到我后,她露出一脸得救了的表情,举着两张设计图向我发起疾冲。她跑到我跟前殷切询问我,房间装修选用哪个方案比较好?

      丝吉Q引着我来到书桌前,她铺开设计图,背对着我喋喋不休地跟我陈述着两个方案各自的优缺点。我觉得她能遇到JoJo也是一种幸运,否则以她这个程度的选择恐惧症,我怀疑她会在要不要结婚这个问题上纠结一年。

      只是看着自己已经开始变得透明的手腕,我想,我以后可能无法再给她什么意见了。

      “……丝吉Q。”我轻声唤她。

      “嗯嗯?怎么了?”丝吉Q转过身。在见到我的状况后,她惊叫着扑过来伸手去够我,然而手指却只能虚虚穿过我的身体。她焦急地询问道:“你怎么了?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我摇摇头,宽慰她道:“放心吧,没有什么危险的。只不过是我要走了…仅此而已。”

      “你不是才答应过,要做我和JoJo孩子的教母么?怎么可以——!”

      “抱歉,可能要失约了。”我无奈地笑笑,想了想又告诉她道:“如果以后碰上无法做决定的时候,那就干脆全都要好啦。我想这样的话,你也会比较开心。”

      “还有啊,如果JoJo那家伙欺负你的话,你不用忍着的。他可抗打了,又不会对女人下狠手,你只管把你受的委屈一拳一脚地打回来就好。”

      “……你在教她什么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出现的!”乔瑟夫不知何时进到了房间里,他眼神复杂地注视着我,忽而问道:“以后,还有可能再见到你吗?”

      “我也不知道,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吧。”我指指哭倒在他怀里的丝吉Q,笑着叮嘱道:“要照顾好丝吉啊,不然我可不会放过你。”

      “我当然会照顾好她的。”乔瑟夫说道,他又问:“这件事西撒知道吗?你难道打算和他不告而别?他现在就在楼下,我去把他叫过来怎么样?你能不能再等等,他很快就——”

      “不用了。”

      我打断了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不用。我看了看已经彻底变透明了的半个身体,苦笑道:“嗯,虽然有点遗憾,但也没办法了。”

      “……”

      不知道为什么,唯有西撒,我好像特别害怕和他告别,他太孤单了。丝吉Q有JoJo陪伴着她,莉莎莉莎老师也和JoJo相认了。唯有西撒…除开与莉莎莉莎老师之间亦师亦母的情谊,他所拥有的好像就只剩下友情了。我总觉得,对于把他独自留在这里的事,我感到很抱歉。

      毕竟这一次,失约的人是我。而他失约的那次,他应该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我也不准备让他知道。

      即将消失之际,我听到楼梯那里传来了我所熟悉的,西撒轻快的脚步声。我强忍着不让自己朝那边看,可当那条飘扬的发带出现在门口时,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我抽泣着垂下眼眸,低声喊了句西撒。

      再见了,西撒。

      再见了,我的…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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