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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生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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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宁寺回来后云谨言便一直没有进宫,她不知如何面对慧贵妃。
巧的是李博衍和司马逸这一个月也很少来云府,三人一块儿去听雪楼听了两回曲儿,就再也没见过了。云谨言不知道李博衍在忙啥,想问他,又觉得不妥,硬生生忍住了。
不过好在原大理寺卿周政廷被罢官后,将近一个月,慧贵妃和二皇子都没什么动静,云谨言悬在心头的石头慢慢落下,存了一份他们不再计较此事的侥幸。
三月初一是云谨言的生日。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温暖湿润的滇南,睡到日上三竿,和王兄偷偷溜出宫,买了一大袋桂花糖,可惜回宫的时候被父王发现了,说糖吃多了会牙疼,只给留了七八块,其他的全部没收了。
今年她在寒冷干燥的辽北,天蒙蒙亮就被花想容从床上拉起来,仔仔细细一番打扮,坐在大厅里迎接前来祝贺生日的宾客。
李寅说她是大辽的贵客,这满都城的文武百官自然不敢怠慢,或多或少都会送些贵重礼物上门。
云谨言正微笑着送走京兆府尹陈稳,李博衍就冲了进来——此人甚是嚣张,在云府从来横冲直撞无人敢拦,一开始敢拦他的,也都被他用几个元宝收买了。
李博衍不曾说话,倒先笑了起来,小括弧弯弯的:“阿谨,你今天怎么这么好看!”
云谨言翻个白眼:“本公主哪一日不好看过?”
“唔,你就适合点朱唇、描长眉,特别好看。”
云谨言描得修长的眉毛轻轻挑起:“你今儿来之前,往嘴上抹了蜜?”
李博衍笑得更加灿烂:“美人越美,我嘴越甜。”
云谨言又好气又好笑:“四殿下,你可越来越有登徒子的风范了。”
李博衍即刻收了他痞痞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支刻有祥云纹的碧玉竹节簪,道:“喏,给你的礼物,如意阁的货。”
那玉簪子碧绿碧绿的,晶莹剔透、色泽均匀,簪身雕刻成珠子模样,一节一节的,簪头是一朵云的形状,其上还有工匠精心雕刻的祥云纹。
云谨言惊叹道:“好美!”
李博衍看着她闪烁着惊喜的眼睛,忍不住又咧开了嘴,说:“我帮你戴上吧。”
云谨言愣了愣,见李博衍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想着自己要是拒绝反而显得扭捏,便假装也很坦荡地点了点头。
李博衍正好高云谨言一个头,不用踮脚就能轻松帮她插上,然后他悄悄在身后擦了擦手心里的汗。
云谨言照不到镜子,只好询问李博衍:“好看吗?”
李博衍点点头:“整个辽北只有我们阿谨才配得上这支竹节簪。”
虽然明知李博衍的嘴惯会哄人,云谨言还是忍不住羞了一下。
李博衍却毫未察觉她的脸红,甚至还牵起了她的手:“跟我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云谨言道:“我还没接待完客人呢!”
李博衍拽着她边跑边说:“没事儿,有万能的容姑姑在!”
两人从云府后门一路向东,穿过长长的街道,七拐八弯竟来到了一座荒宅前。
云谨言正要疑惑来这儿干嘛,李博衍抬起手指了指远处:“阿谨,快看!”
原来这荒宅依山而建,其后是一座小山丘,约六十丈高。
云谨言还是不明白。
李博衍道:“桃树!是桃树啊!整座山上全部都是桃树!”
“呃……”北都城在极北之地,四月天气才慢慢回暖,十月便开始飘雪,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很冷的。此刻桃树全部光秃秃的,她能认出来就有鬼了。
云谨言道:“我怎么不曾听说北都城还有桃花林?”
“我种的。”李博衍一副“快夸我”的表情。
云谨言只觉天方夜谭,难以置信:“你种的?”
李博衍还以为她是在质疑是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心虚道:“还有司马逸。”
云谨言继续一副“你在骗我吧”的表情。
李博衍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我们雇的几个农民……不过山顶最大的那棵桃树,是我亲手种的!”
云谨言目瞪口呆:“你也喜欢桃花?”
李博衍见过不解风情的,没见过这么不解风情的,自顾自生闷气,道:“对,我也喜欢。”
云谨言“哦”了一声,却总感觉他这声喜欢咬牙切齿似的。
李博衍久久不说话,云谨言虽觉莫名其妙,却也只好没话找话道:“不如我们上去看看?”
李博衍应了声,率先迈开脚步。他本就个高腿长,走起路来脚下生风,此刻生了闷气只管往前,不一会儿就把云谨言落下一大截了。
云谨言暗自不爽,不知道他又是哪壶药灌错了,小跑着跟在后面,也不肯叫他等一等自己。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爬到了山顶,所幸山不高。往下望去,整座山果真密密麻麻种满了桃树。云谨言扶着粗壮的桃树干喘气:“这是个大工程啊。”
李博衍道:“那可不,前后用了一个月呢。”
云谨言感慨:“我发现你很有当昏君的潜质啊,奢靡无度。”
李博衍瞟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即便是昏君,那也是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不是焚书坑儒的秦始皇。”
可惜不解风情的云谨言听不懂,她倚着树干坐下来,轻轻抬起手做了一个接桃花瓣的动作,道:“等春天来了,桃花开满山的时候,一定很美。”
李博衍哼了一声,道:“本王种的桃花,自然是很美的。”
云谨言笑道:“四殿下,您怎么突然跟个炮仗似的,还是自己会炸那种。”
李博衍一愣,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确实有失风度,尴尬地岔开话题:“咳,等桃花开的时候,我们再来?听说你们滇南的桃花酿很有名,你可以酿一坛送我作回礼。”
云谨言道:“你请我赏个花,就能白赚一坛酒?小算盘打得很响嘛。”
李博衍郁闷,本来么,这满山的桃花换一坛酒还不绰绰有余?可他此刻又不能说这树都是为你种的,只好厚着脸皮道:“那这笔买卖你做是不做?”
云谨言笑道:“做做做,即便你不让我看桃花,我也会给你酿酒的。”
李博衍也是个一哄就开心的主儿,当下又笑出了一对小括弧,只是嘴上却不肯示好:“你可别骗我啊,你会酿酒么?”
“我不会,可是容姑姑会啊。”
“……我就知道。”
两人在山上溜达了一天,太阳快落山时才惊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回到府上,恰好碰到墨香带来慧贵妃的贺礼。
墨香将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呈给云谨言:“谨公主,这是我们娘娘新调的香,是您爱吃的椰丝小方糕的味道。”
云谨言打开盒子一闻,果然是一股浓郁的椰香,她道:“果真极像,都把我闻饿了。”
墨香笑道:“谨公主喜欢就好,也不枉我们娘娘这半个月茶饭不思地调制这款‘椰蓉’。”
“‘椰蓉’?慧娘娘不但调香一绝,取名也是一绝啊,上回的‘凌寒’,便很有韵味。你先帮我多谢慧娘娘。我过两日亲自进宫去道谢。”
李博衍也凑过来闻了闻,点头道:“慧贵妃也是有心了,专给你这小吃货调了这么一款独特的香。”
云谨言道:“都过了这么多天了,你说这慧娘娘的气也该消了吧?而且她这么用心地给我准备礼物,是不是就是不计前嫌的意思?”
“也许吧。你不必担心,慧贵妃即便要算账,也是跟大哥、跟我算,不会为难你的。”
云谨言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跟你们算也不成啊!我明天好好跟她认个错,劝劝她?”
李博衍忍笑给了她额头一记暴栗:“你是不是傻?别多管闲事,我们的事我们自会解决。”
云谨言揉揉被打的地方,道:“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四月,山上的桃树开始零星地开花。李博衍天天带着云谨言和司马逸往山上跑,还在山下立了一块碑,上刻四个亲自书写的大字“十里桃林”。
司马逸吐槽哪有十里,李博衍摇着折扇道:“过几年我出宫开府,就要把府邸建在此处,再承包几亩附近的农田,前前后后全部种满桃树,总能凑满十里。到时候,你和阿谨都要经常过来和我玩啊!”
云谨言点头:“那你要记得挖个地窖,存我酿的坛桃花酿。等桃子熟了还可以做桃子酱,蘸糕饼吃很可口的。”
司马逸吞了吞口水:“云府有地窖么?”
云谨言摇摇头:“没有。”
司马逸怂恿道:“回去就建一个?”
李博衍也道:“这主意不错。毕竟离我能出宫开府还有三四年。”
云谨言微微心动:“听起来是不错。”
四月中旬山上的桃花已经开得千朵万朵压枝低,远看就像弥漫着一层粉色的雾。云谨言随口说了一句挺像他们滇南的玄冥山,李博衍便大笔一挥,在“十里桃林”旁边又请人刻了“玄冥山”三个字。
司马逸偷偷跟李博衍吐槽:“你这周幽王,当得还挺尽责。话说回来,为什么不让阿谨知道她是褒姒呢?”
李博衍一脚踹去,司马逸早已料到,灵活地躲开。
成功躲避的司马逸道:“四殿下好威风,恼羞成怒都不走流程了。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李博衍瞪他:“会不会说话?褒姒那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和我们阿谨能比么?更何况,阿谨么,还小,不着急。”
司马逸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李博衍道:“我警告你嘴巴严实一点啊,别瞎说。”
司马逸道:“我可以不说,只是你确定等阿谨长大了,你这周幽王还不换褒姒吗?你看以前那个宰相家的外甥女,还有那个严家三小姐,还有……”
这回不等他说完,屁股便结结实实挨了李博衍一脚。
李博衍气道:“怎么背书的时候就不见你记性这么好呢?”
四月底的时候,花想容收集了好几箩筐的桃花瓣,大部分酿酒,小部分做了桃花羹和桃花糕。
李博衍和司马逸天天在云府蹭吃蹭喝,吃饱喝足了就在院子里拿着木头做的刀剑打打杀杀,跟小疯子一样。
云谨言偶尔会嫌他们闹腾,不过云府的侍女个个都很乐意招待两位少年。服侍云谨言的侍女沉鱼和落雁就是如此。沉鱼每次看到李博衍笑得露出两个小括弧,就被迷得七荤八素的;落雁则特别喜欢看司马逸在院子里舞剑,看着看着脸就红了。
太子妃前段时间被太子罚了禁足,无聊得天天在东宫喂鱼,听说把工部尚书送给太子的小金鱼儿撑死了好几条。云谨言估摸着太子殿下慈悲,为了拯救剩下几条小金鱼儿的性命,才提前解了她的禁足。
太子妃这几日跟刚从牢里放出来一样,拉着云谨言在十里桃林转了两天,又上天宁寺把上回那个小和尚骂了一顿,然后去如意阁给云谨言买了一对镯子补作生日贺礼,这才消停下来窝在云府蹭吃蹭喝。
花想容忙得仿佛要照顾四个孩子。
这日阳光正好,白云悠闲,四人躺在云府院子里的摇椅上,太子妃啜了两口桃花酿,突然一阵恶心。
起初大家都以为是桃花酿喝多了伤了胃,不料接下来几天太子妃隔三差五便恶心干呕,花想容一拍脑门:“哎呀瞧我这迟钝的脑子!太子妃莫不是有喜了吧?”
太子妃当场石化。
找了张太医来诊脉,一把,果然是喜脉,太子激动得抱着太子妃转了好几个圈圈。
太子妃拿小拳头锤他:“你注意点儿,小孩子都看着呢!”
云谨言赶紧捂眼,李博衍转身倒茶,司马逸望着横梁说瞎话:“今儿这太阳有点大啊。”
太子妃有了身孕,便不好到处瞎跑了。但太子妃又是个闲不住的主儿,云谨言只好隔三差五提着桃花酿和桃花糕去东宫陪她。
太子本就宠着太子妃,有了身孕更是不得了。
太子妃懒懒地卧在榻上,一边啃着桃花糕,一边极为嚣张地问太子:“上回禁我足,害我不开心了一个月,影响我们宝宝的生长发育,错了没?”
太子递上剥好的葡萄:“错了。”
太子妃用嘴接了葡萄,嚼完,又问:“知道错了就好,以后还敢不敢啦?”
太子唇畔忽然出现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不敢啦。不过若非禁了足,你无事可干,小宝宝还不一定能来呢。”
太子妃的脸慢慢涨红了,冲太子丢了个软垫子:“李博澈你还欺负我!”
云谨言啃着桃花糕,睁着茫然的大眼睛看太子妃追着太子从屋里追到了屋外,然后被太子乖乖抱了回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啥,但云谨言总觉得此刻自己是多余的。
太子妃曾去天宁寺求过签的事儿不知怎地被传了出去,一时间众人皆认为天宁寺灵验无比,前去求神拜佛的人多得让天宁寺一个月换了两次门槛。
太子妃有身孕三个月的时候吐得厉害,粒米不进还一直吐酸水。云谨言看着着急,便拉着李博衍去天宁寺给太子妃求平安。
李博衍安慰她道:“放心吧,我母妃天天在佛堂给大嫂祈福,她们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两人在天宁寺门口买了涨了三倍加钱的香,在观音菩萨面前虔诚叩了头。转至后山,恰好碰见与住持在亭子里下棋的二皇子李博渚。
李博衍惊喜道:“二哥,你也在这里?”
李博渚见到两人,也很惊讶:“你们也来天宁寺了?”
李博衍道:“我和阿谨来替大嫂和小皇孙求个平安。”
李博渚点点头:“应该的。下完这盘棋,我也去替大嫂上柱香。”
这是云谨言第一次近距离看二皇子,平常的宴席等,她的坐席往往和二皇子隔得很远,只能依稀感觉到二皇子身量颀长,一举一动都很优雅。如今一看,比起皇帝,二皇子更像慧贵妃,甚至有点男生女相,与其说英俊,不如说是清秀。
李博衍和云谨言向住持行了礼,便站在一旁围观起来。
李博衍问道:“二哥,你来天宁寺就为了下棋?”
李博渚拈了一枚棋子,皱着眉一边思考一边道:“前几日天宁寺发生了踩踏事件,我同陈稳一块儿过来处理后,想着将天宁寺建几个分寺,分散人流。”
李博衍问道:“怎么个分建法?”
李博渚无力地将棋子丢回去,向住持抱拳:“是博渚输了。”
住持道:“二殿下承让了。”
云谨言却拿起李博渚的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道:“如果下这里呢?”
住持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笑道:“不过多占几子,还是翻不了盘。”
李博渚也道:“我方才正想下这里,没想到谨公主也懂棋啊。”
云谨言道:“我不信,不如我们试试?”
李博衍拽拽她的袖子,低声耳语:“别闹了,我二哥的棋艺北都城屈指可数,他说输了便肯定是输了。”
住持摆摆手:“无妨,公主若不服,贫僧陪您将残局续下去便是。”
云谨言说了声“多谢”,便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李博渚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落了七八个子后,云谨言叹口气,道:“我认输,我服了。”
住持依旧淡淡地回了一句:“公主承让。”
李博衍很顺手地揉了一把云谨言的脑袋,安慰道:“我们阿谨已经很厉害啦。”
李博渚也道:“谨公主方才所下,步步是最优解,可见棋艺之精湛。”
云谨言想起自己方才的自负模样,脸颊微微发烫,她不好意思道:“让住持和二殿下见笑了。”
李博渚道:“无妨。在这北都城中,大哥下不过我,除了住持和父皇,怕是也没人敢赢我。谨公主若是得闲,倒可以来我的顺王府切磋切磋。”
云谨言没想到在北都城还能找到棋友,开心地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好呀好呀。我在滇南的时候,除了父王和王兄,也没人敢赢我。”
李博衍赶紧道:“那我也去!”
李博渚笑看着他,说道:“欢迎至极。想吃什么跟二哥说,二哥给你们提前备好。”
李博衍唇畔的小括弧跳跃不止:“还是二哥疼我啊。”
日薄西山,三人从后山慢慢走回庙里,不料又撞上了那日的小和尚,这回他抱着一摞经书匆匆忙忙地走过。上回太子妃把小和尚骂得眼泪汪汪,云谨言正暗自庆幸小和尚没发现自己,不料下一秒他便回头,笑逐颜开道:“这位女施主,可巧,又见面了!”
……怎么他好像一点不记仇的样子?
云谨言奇道:“经书挡着,你怎么看到我的?”
小和尚隔着高高的一摞经书,道:“我闻到梅花香了,只有你身上才有这种香味,怪好闻的嘿嘿嘿……”
李博衍暴躁地摇着扇子:“你怕不是个假和尚吧?你们出家人不都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吗?”
小和尚发出疑惑的声音:“这位施主缘何把梅花香同色即是空联系在一起?”
李博衍语塞,只好继续暴躁地摇着扇子。
云谨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小和尚,既然这么有缘,不如大家交个朋友?我叫云谨言,白云的云,谨言慎行的谨言。”
小和尚赶紧把经书放在地上,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原来是云姑娘。哦,我是‘问’字辈的,师父给我取名叫‘问难’。”
“什么问南问北的,阿谨我们快走吧,太阳落山了。”李博衍一把牵起云谨言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问难冲着他们的背影喊:“是困难的难,不是南北的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