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安》登水

4、第 4 章

　　这天是小学生开学的日子，街道上有很多背着书包的小孩子，跟小黑球差不大小。只是他们之间差不多的只有年纪——这些小朋友正穿着新衣服背着新书包被爸爸妈妈牵着去接受教育，而小黑球此时正裹着他“多姿多彩”的破布一个人在垃圾桶旁边寻找晚饭。
　　秦安每年开学的时候都会买两根棒棒糖，他并非爱吃甜食，但每次开学的时候瞅着街上蹦蹦跳跳的小姑娘，他就会突然想起自己浅尝辄止的小学生活，很想吃上两根。
　　这天他路过拐角时依旧顺手扔了根棒棒糖给那小黑球。本来扔了就走的他回过头时却发现这黑球正对着塑料一通乱咬…这霉货怎么连棒棒糖都没吃过吗？
　　秦安只好无奈地蹲下来，顺着封口的纹路把自己手上棒棒糖的糖纸剥得干干净净，只露出一颗晶莹剔透的乳白色小球来，然后伸手直接塞进了那小黑球嘴里：“吃吧，小鬼。”然后起身离开。
　　只是这次…他长了尾巴了！

　　那小黑球就着他的大拖鞋就开始往前挪步，直挺挺地跟在秦安身后…秦安往后一看：不好！自己这是招来祸害了！
　　他当然是不能任由着这小孩跟着他走的，他自己的生活还过了上顿没下顿呢，哪里有什么闲心管这小孩，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个拖油瓶？况且他也就还有六年好活了，指不定哪天眼睛一闭就睁不开了，一个去死是逍遥自在，扯上别人算怎么回事？
　　秦安有时候对着大痘都会刻意保持距离…他觉得自己就是数着时间过日子的人，感情用的太深走的时候反而拖拖拽拽的，不痛快。
　　何况他就是个小偷，是个骗子。又不是这小黑球的父母又不是什么神仙，没义务也没能力。平时偶尔给个包子的小善心他可以有，但带他回家这种大善心…秦安还没长出来。
　　这小黑球简直不识好歹！

　　秦安知道这种关系得快刀斩乱麻，转过头恶狠狠地说道：“死黑球！你离我远一点！平时给你个包子还蹬鼻子上脸了！快滚！”秦安本来就有些生人勿近的气场，此时的他扯着嗓子皱着眉头，更让人有些害怕。
　　小黑球却并没有被吓到，反而还抱住秦安的裤腿，用他黝黑透亮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秦安，眨都不眨一下。秦安被盯得有些分神，这小黑球的眼睛实在是太亮了，黑黝黝的又深不见底，还总是透着点光亮，满眼都充满了渴望…任谁看久了也不免心生怜悯。但秦安向来无欲无求，活的毫无滋味，更不在乎什么希望不希望，他只觉得被这样盯着很不舒服，抬起脚就蹬开了这黑球：“狗逼崽子！赶紧滚！”
　　小黑球一下子被蹬开了，黑黝黝的眼睛里突然就蹦出了两颗珍珠——小黑球依旧没有出声，两滴眼泪来的毫无预兆，没有歇斯底里，也不是涓涓细流，就直愣愣落下了两滴以后就没了下文，不像是哭了，倒像是……漏了。
　　但即使如此，小黑球还是不说话，站起来又跟着秦安，秦安走一步他跟一步，秦安停下来他就停下来，只是距离比先前远一点，秦安抬起脚肯定是踹不着他了。

　　老实说秦安被那突如其来的两滴眼泪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搞不懂这黑球怎么突然就哭了，还哭的有些……惊悚。怕是自己刚才一脚太重踢的？不带人回家就算了，弄哭小孩就有些不太好了。
　　突然，他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方法：“小鬼，我没有钱，而且我就快死了，你跟着我也没什么好处的。你要实在想找个地方安身，顺着这个胡同走到头，再往右拐两个弯…那里有家卖核桃饼的你知道吗就从那里往右，再往前走点有个警察局，你去那里问问吧。”
　　秦安害怕这小黑球找不着地方，尽可能说得详细，就差自己领着他去了。可他是个骗子，是小偷，见了警察都要躲着跑的，哪还有自己送上门的。他说完以后看着小黑球，希望他是听懂了。
　　只是小黑球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像是被吓到了，怯怯地往后退了两步，低着头用手扯着衣角，一双脚趾穿过那双大了好几号的凉拖鞋交错不安的叠着，脚趾蜷缩着抓了几下地，不动了。
　　那小黑球听了以后站在原地，确实没再跟着秦安，可秦安心里反而不是滋味。
　　自己先前发了脾气踹了一脚都没见这黑球害怕，怎么好言好语相劝还把人吓得往后退了…他可真是个恶人，不折不扣的恶人。
　　——做了恶人好几年的秦安第一次生出了愧疚的感觉。

　　从那天起秦安确实有好几天没在楼下见过这黑球，有几次竟觉得心里有点空空的，秦安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像是吃饭差了一碗没吃饱，又像是睡觉差了时辰被叫醒了。
　　但没过几天，秦安空落落的心里又被石头给堵上了…
　　秦安“赚钱”的地方并不在他们住的附近——这是秦爱国教给他的，他们这里住的都是穷人，穷人没什么钱还会斤斤计较不依不饶，骗他一点东西就是要他的命，所以他就会跟你玩命，玩不好你就得搭里面。所以要去热闹的地方，热闹了人就高兴，高兴了就不太愿意跟人计较，而且热闹的地方人多，人多就便于伪装便于逃跑;要去繁华的地方，繁华的地方富裕的人就多，富人丢几百块钱还不如掉跟头发事情大，越有钱的人越容易犯傻，他们花钱不是为了生存，就是图个乐。

　　这天秦安在城西边的广场支了个桌子，准备把他几块钱批发来的石头升个值。城西广场地段比较繁华，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秦安长得好看又巧舌如簧，把破烂石头吹的天花乱坠，他笑起来又很好看，他睫毛不是很长，但特别密，天生长了条浓密的内眼线。给他带着痞气的笑容添上了一点乖巧，很是讨人喜欢。
　　“姐姐这石头灵的很呢！我爸当初就是靠着这石头追到我妈的，现在两个人可恩爱了！这块是我暑假的时候亲自找的，在水底下被好几块石头压着呢…当然是天然的了！全天下就这一块！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捡上来呢！我把我爸妈的运气分你一半，你长得又这么好看，拿着肯定会找到真命天子相亲相爱的…诶我给您包好，姐姐慢走！有情人终成眷属——”秦安一边扯着嗓子一边心满意足地把300块钱装进口袋，美滋滋地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一抬头，便看见之前楼下那个小黑球隔着个花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秦安吓得差点没把桌子掀了！

　　然后是他在城西广场套圈的时候…在城北公园装瞎子算命的时候…在城南桥头抽卡牌的时候……
　　秦安总会偶尔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黑乎乎团子，蹲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一段时间之后秦安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死命跟着自己，他都跑了八条街了还甩不掉！然后那影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变成了一个巴掌大的小人，长得跟小黑球一模一样，然后就开始掉眼泪，一颗接着一颗，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跟发大水似的！
　　秦安一下子惊醒，已经是十月的天气，硬是衣服都湿透了。

　　秦安换了身衣服下楼，准备去超市一趟。
　　说是超市其实也就是一个大一些的小卖部，十几个货架摆着些低廉盗版的日用百货，以供这附近生活拮据的穷人们维持生计，老板是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
　　秦安还未走近就听见那胖女人一边挥着扫帚一边破口大骂：“遭天杀的短命鬼！竟然活腻了跑到我店里来偷东西了！”胖女人吨位大，底气足，骂人的声音隔着好几条街也听得一清二楚，从扫帚一下接一下的呼呼声来看，这女人大概力气也挺大。
　　秦安不爱凑热闹，也不在意什么短不短命鬼，只觉得这女人吵得他脑仁都疼了，转身就要赶紧逃命去。转身的时候鬼使神差瞥了一眼……那短命鬼竟是黑不拉几的小黑球！
　　秦安看见小黑球正蜷在门后的一块纸板上，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接受这女人的审判，姹紫嫣红的破布这次烂了个彻底，只剩下脖子上套了个圈吊着一点残缺的衣角……两条手臂空荡荡的在外露着，都有些发紫，也不知道是被动的还是被打的。
　　秦安的脚步顿了顿……这小黑球之前碰见人了大气都不敢出，每天也就在垃圾堆附近寻找别人不要的残汤剩饭，怎么突然大着胆子敢偷东西了？
　　——是在“跟踪”秦安以后！
　　秦安做惯了恶人，还是个独来独往的恶人，突然竟有了几分教坏小朋友的感觉来。

　　这时恰好刮过一阵冷风，秦安不由得打了个喷嚏，他抬头看着小黑球衣不蔽体的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冬天就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