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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暗潮 ...

  •   “客官您回来啦!”

      见小二如此热络,冬信反倒吓了一跳。莫不是大师兄那时钱给多了?她也不好上去问这个,只撑起笑来:“有什么消息吗?”

      “有,有。”小二连连点头,“出了门右拐,这条街走到头,有家稻香楼。掌柜陈家,老太爷九十二岁。还有丹家,丹老太爷,明日该百岁生辰的。他没修仙,但家中有仙门里人,所以早上一时没想起来。”

      “丹家?”丹庭如的那个丹家?

      小二一拍头:“哎呀,忘了客官您是外地来的了。这丹家可有点意思,听我跟您说道说道。”

      听他介绍,丹家居然还是个大族——很久以前是,以前不是,现在么,至少新仪县这里这一家,勉强算是。

      丹家起家,是在一百好几十年前。有一位老祖宗,名惟字秉心的,草莽出身,却做到位极人臣,三朝元老,最后还得了个善终,死后哀荣备至,连带着丹家也成了名门望族。

      只是好景不长。丹秉心死后,丹家卷入帝位争夺,还站错了队。新皇翻起旧账来,竟给人头上安了数件大罪。虽说罗织名目终究不使人信服,但死罪难免,活罪难逃,于是丹家夺官抄家,风光跌进尘埃里,至今都没能怎么爬起来。

      不过,说勉强有起色,就新仪县来看,也能算是。县里有丹家一条极远的旁支,这旁支里有人修道天赋不错,被循星宫看上,入了山门,现今是循星宫驻在新仪县的外派弟子之一。而这人的侄孙天赋更高,又侥幸得了门中长老青眼,收作亲传,由是更出了名,各种想攀高枝儿的也都来了。

      “老太爷兄弟和亲孙子都是仙家人,还厉害,看在这一层上,少不得要有许多有关无关的人来贺寿混好处。”小二啧啧,“客官是昨夜来晚今晨起晚,没见这两天生意多火爆。亏得本店地方大,到如今还够投宿。”

      冬信心思却不在客栈好生意上,眼见线索就在眼前,她只想往下追问,恨不得能从这小二口里听到所有消息,声音都高了一个度:“他孙子叫什么?”

      小二被她这突然而起的气势吓住,愣一愣,差点结巴:“丹……丹庭如。”

      丹庭如,成文嘉所说的那个同门。

      冬信简直要被这突然而至的馅饼砸得高兴晕过去。所谓得来全不费工夫,大概也就是这样了。而且,有了小二这说明,去祝寿的借口也不用费心找了——想拉关系的肯定不差她跟大师兄这两个,混进去多半不显突兀。

      “寿筵摆在哪儿?”

      “是在丹家的宅院里——啊,宅子在县南边,一溜的外墙都是艳艳的红,不知用的什么漆料,多少年了还这么鲜。”小二想了想,“客官过去就能见着了,独他家这么妆饰,特别显眼。”

      冬信说了声谢,又掏出一分银子来。小二喜笑颜开地接过去,她摸着乾坤袋里本就没多少的银两,有些心痛,但转瞬又说服自己,这是为了打听消息的必要花费,不能省俭,不能省俭。

      况且也知晓了不少东西,钱花得值。倘若大师兄那边也这么顺利,就好了。

      如此想着,冬信脚下的步子没停。到了街上,她便御起寒英剑,向县南边飞去。

      果然如小二所说,丹家大宅很好认。飞在天上,远远看去,县城南边围出一大块地来,墙内雕梁画栋,墙外朱红亮眼,一副大家气派的,便是了。正面黑漆木门紧闭,挂着丹府的牌子,倒是角门里有不少人影进进出出,许是因为明日老太爷过百岁生辰,还在打理各处。

      此来也就是为了踩点,免得明日搞不清地方,由是冬信只过来看了一眼,记下方位,便回了客栈。与此同时,丹家后院里,却有两个人心有所感似的,向着她离去的方向抬起了头。

      其中一人看起来年轻些,二十出头,穿一身墨蓝长袍,袍上有点点银辉,仔细看去,竟是依照星辰排布仿制而成。他眉眼纤细,面容清隽,身形颀长,如今又立于亭台流水间,细雪飘摇里,倒像从画里、从天上走下来的少年仙人一般。他身旁负手站着的另一人微眯着眼,看起来更年长沉稳些,也穿着同样制式的衣袍,只是星点略少。

      “看来只是路过。”灵识盖住丹宅,外延,半晌,仍旧感觉不到那一触即走的、化灵前期的修仙者的气息,年长的这位才睁开眼睛,“但还是要小心些。明日是怀玉百岁生辰,一堆眼睛盯着丹家,不能出什么意外。”

      年轻些的应了,跟着他往屋内走了两步,又犹疑了会儿:“伯公,您真打算闭死关?”

      “说是如此,但我已有所感悟,想必用不着太久。”年长者深深看了他一眼,“前几日我向陈长老请求过,他虽疑惑,却答应在我闭关期间由你协助苍师兄,好好打理这边。”

      “多谢伯公提携。”年轻人低头感谢,嘴角却掩盖不住地翘起。

      “外派了的长老亲传,不知道有两边的多少人看着。你若真有志于此,就慢些,稳扎稳打,不要冒进。”年长者不再看他,抬步往屋里走去,“别把‘风目’看得太轻了。小心些哪,庭如。”

      这边,冬信又在街上逛了会儿,些须打听清丹家情况,便回了客栈。没多久,春生也回来了。

      听见敲门声,冬信过去开门,看见他一脸笑意立在廊上,棉袄下换了崭新的银绿袍子,反倒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们富了。”春生以灵识查探一遍,隔墙无耳,才小声地笑起来,“记不记得那天临川阁前他们拿出去的那几块流金矿?”

      一块三灵晶,一共换了九灵晶嘛,后来还拆成九百灵石,在万昌住了一晚的店。才一两天前的事,冬信自然记得清楚:“怎么了?”

      “我去玲珑阁——就是成文嘉进去的那一家——问了,他们拿走那样的,一块值得到上百灵晶。我留了最好的几块,备着以后我们自己用,剩下的都卖掉了。”春生嘿嘿一笑,将乾坤袋翻出来往桌上一抖,小饼状的、散发着斑斓光彩的灵晶就哗啦啦地从袋口流泻出来,散了一桌子。房间顿时亮堂起来。

      冬信啊了一声,颤着手伸过去。触到灵晶上精致花纹时她抖了抖,摸一摸,声音都飘了起来:“他们真的坑我们了?这东西有这么厉害?明明尽崖那边遍地都是,药铺收的钱也不贵啊?”

      “可能因为太远了,就懒得去?哎,总之有钱了。”春生喜笑颜开将灵晶收起,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两本一模一样的书来,“我买完寿礼还换了些金银,待会儿你收着。对了,这个,传讯的法术!学到了给门里送一份回去,以后夏师弟也就能每天跟我们通消息。秋师弟还得等一个月,不过若他回门得早,夏师弟肯定会告诉他。这就不用再担心了!”

      看着封皮上那《常用传讯术法》四个朴实无华的竖排大字,冬信目瞪口呆:“这就行?不用买特殊的灵器?”

      “他们说平常这就够用。”春生摩拳擦掌,“不行就再回去买,反正现在我们有钱了,不怕这点花费!”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了一声,从乾坤袋里又拖出一个精致的食盒,菜香从盒边溢出来,令人食指大动:“我还在那边买了午饭,带盒子花了一百多灵石呢。来,尝尝,闻着真的香!”

      然而,冬信已经呆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转头,两眼发直地看着春生:“大师兄,这是梦吧?”

      “是真的。”春生哭笑不得,卷起其中一本《常用传讯术法》点在她额头上,“吃饭,吃饭。你打听到什么没有?”

      “有,边吃边说!”

      有钱,真好。

      这是冬信狼吞虎咽吃完午饭,收下春生倒出来的一大堆碎金银,再闻着手上书页间若有若无的木香气时,心里唯一的念头。春生稍慢些,但也很快刨完最后一口饭,将盒子收起,临出门时又从乾坤袋里提出一个纸袋来,放到门旁的地上:“明日是去参加寿筵,应该穿好些。我选了几件衣服,你试试,如果不行,下午再去海市看看。”

      待他将门扣上,冬信过去落了锁,才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纸袋里。指尖触及的是某种丝一样的、柔滑的东西,她咽了口唾沫,心无端地鼓动起来。

      那件雪青的长裙被抖落出来时,整个屋子都像是被它的光彩照亮了。

      裙子似乎是某种华贵的锦缎制成,入手轻便,下摆上织着密密的银白祥云纹,云气简直要从裙摆上漫溢到地上似的。内里还覆着一层细密的短绒,手抚上去又柔暖又舒适。

      袋子里还有薄色的厚底鞋和翠纹织锦的斗篷。冬信三下五除二换上,在屋里镜子面前转了两圈,只觉自己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多了,越发爱不释手。

      真的,有钱,真好。

      该给二师兄和三师兄也搞两身好衣服。等回门了就告诉他们这些事,以后靠卖矿,门里就能富足了——这么想着,冬信忽而悚然一惊:如果云海门就建在这么好的矿脉上,为什么他们还过得那么穷?师父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不可能对流金矿的宝贵一无所知。可他还告诉过他们,不要一次卖太多出去,也从没解释过这个原因……简直就是故意不想富起来,怕引起什么的注意一样。

      这里面绝对有古怪。

      思及至此,冬信也顾不得研究传讯术法了,急吼吼地就去敲春生房间的门。见她换好衣服,春生眼前一亮,本想先开口夸一夸,却注意到冬信脸上的焦急:“怎么了?”

      “你卖流金矿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古怪?”

      “没有,就是看起来有点震惊。你问这……”回答到一半,春生一滞。他闭嘴,脸色数度变化,最后叹了一声,转过脸去:“是我太开心,一时当局者迷了。”

      一看这样子,冬信便知道他已经想通了前后的关节。她只觉得身上穿的华美衣裙成了一块粘手的火炭,可东西都卖出去了,再要回来明显不现实——而且就算要回来又有什么用呢,人家已经知道他们带着大量流金矿,再想低调也已经晚了。

      “现在怎么办?”

      “既然暂时还没事,就姑且先这样。明日还要去参加寿筵,问清楚了好说,没问清楚,那最近就都得留在这里。”春生按着额头,脸上少见地出现丝愁苦来,“等探听完当年的事情就尽快离开吧。但愿在离门中这么远的地方卖掉没什么事,后面也没什么大秘密……等找到师父,一定要问清楚原因。”

      “……嗯。”

      此刻,玲珑阁内。

      那打扮清寒的男子所带的流金矿质并非极品,量也不是很大。但因为这东西产在没什么人敢去的尽崖边上,本就稀少价高,故而也掏了一时能调动资金的一个角去。不过此处是玲珑阁总店,倒不至于一时周转不开,于是掌柜的也没怎么在意,继续接待来往的客人。

      直到,他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常建。”

      是玲珑阁主。

      突然收到联系,掌柜吓得一抖。他迅速将上一次与阁主联系至今自己所做的事在脑中过了一遍,确信没出什么差错,才稍微安下心,战战兢兢回答:“阁主有事?小的马上过来……”

      “不必。”阁主的声音仍旧在他耳边响起,但周围没有人听到,“你刚刚收了一大包流金矿?”

      难道是那个男的作了假?它有问题?先前明明仔细查验过,居然什么都没看出来!掌柜在心里狠狠掴了自己十几二十个耳光,回话更谨小慎微了:“是。它出问……”

      “那个带流金矿来卖的人长什么样?是不是穿着一身暗绣云纹的银色袍子,或者身上有类似的纹路?身上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玲珑阁主的语气有些急迫。掌柜并不敢妄自揣测,只如实回答:“没有什么特征。长相忠厚老实,衣服就是普通的棉衣棉裤,修为也不高,只有化灵后期。”

      声音沉默了许久,最后再响起时,竟有了些叹息的意思:“下次他若再来卖流金矿,就立刻告诉我。你下去吧。”

      掌柜如蒙大赦,一迭声答应了,才发觉冷汗已微微浸湿背脊。他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阁主怎么突然为这一笔并不怎么引人注目的交易找上门来,而千里之外的另一处秘境中,无尽的天与水之间,虚虚端坐于水面之上的女子一挥手,空中由细细的水连接成的、散发着微光的法阵便立即散去。

      没有穿着云海门的服饰,不是门中弟子。虽说赤骨原上本就有人生息,也确实有人以流金矿入药,但能拿出那么多,这个人也许与那一处有些关系。

      恶海之乱后,云海门仍在,她是知道的。本着不伤无辜的原则,她并未参与对剩余弟子的围剿,又因为忌惮他们再生事端,默许了其他门派对云海门的打压。近千年来,那一派已经彻底销声匿迹,她本以为已经无人再在尽崖附近居住,谁知数十年前见到有人售卖大量流金矿,如今此事又生,难免在意。

      真想知道赤骨原的现状。但为此太大张旗鼓,也不好,若不是神君嘱咐说常人不能上尽崖,若不是那一战中她修为连退两阶,自天心倒回初分,于神君好心提供的秘境苦修至今,亦只到通灵,不能完全恢复……

      算了,多想无益。还是潜心修炼吧。最近,境界似乎又有了松动的迹象,早日提升实力,倘若又生变故,也能应付开些。

      在无尽延展开的暗色天穹之下,散发着微光的水面之上,女子重新闭起了眼睛。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滴水咚一声坠下,一圈一圈的水纹扩散开,荡漾的光投上她的脸,在上面留下明灭的阴影。

      那是一张一半带着一种凌然冷厉的美,另一半却如火烧毒蚀过般坑坑洼洼的,奇异的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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