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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传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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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天刚刚亮时,冬信就睁开了眼睛。
离开门中之后,睡得还真就少些。不过与前两日并不一样的是,冬信这回一觉黑甜到醒,既没做什么噩梦,也没有再夜不能寐。她以灵识往隔壁探了一探,并没察觉有什么动静,想来是大师兄仍旧睡着,便安安心心又点起油灯,又翻开那本《常用传讯术法》来。
若修为有生光境界,心念一动,便能令屋中无灯自亮。其他好处不必说,至少买灯买油的钱能全省下来。可惜冬信如今只是化灵前期,离生光差着混沌这一整个大境界,所以还得老实燃火。
昨下午他们去了趟稻香楼,奈何陈老太爷年老昏聩,话都听不清,更对他们所求一问三不知,两人只得铩羽而归。如此就只剩一事。于是晚上吃过饭,他们就各自窝在客房里研究传讯术法。只是冬信平时实在太不学无术,底子过差,照着方法尝试半晌,都没试出个什么来,倒是春生,虽然看着平日里大多都在睡觉,对着书瞪了半晌,却还真摸出来点门道。
时是入夜,小雪刚飘起来。冬信眼睁睁看着他闭目凝神,右手五个指头一搓,指间便聚起一个小小光团。她望望春生另一只手下压着的书页,有些茫然:“大师兄,你在看的是电引术吧?”
“是啊,怎么?”
“‘所成灵信似线,穿梭如电,瞬息千里,往来神陆南北只需须臾’,可我寻思这是个球啊?”
那个小玩意儿被春生揉揉,像面团般扁开,成了一条棍儿。他低头看看正被自己按着的那一页,愣了几息后,果决将那根棍子甩出去:“搓细点?总之先试试。”
几乎是在光“棍”脱手那一瞬,它便仿佛撞上镜面般猛地弹返,朝着冬信面上直冲过去。冬信一惊,聚起灵力抬臂一挡,那条棍儿却抢在灵力围拢前轻捷钻进来,在她眼前炸成一行熠熠生辉的苍遒大字。
“哈欠……有点困了。”
右下角小小一排落款,春生。
这东西,长相这么奇怪……居然还真是大师兄的灵信。只是这行字看起来,怎么都不像他的手笔。
春生看看冬信脸跟放下的手臂之间,那一行字要散不散抖抖索索的样子,眨眨眼睛:“成了?”
“成了——我怎么记得你字迹不长这样?”
“我也觉得,不过比我写得好看。也许灵信都长这样?”春生倾身过来,伸手一戳,那行字便如水中照影,倏忽散开,“你再试试?我感觉这没有很难。”
看起来当然不难,但是做起来……冬信学着搓手,手指都要磨脱一层油皮,掌心里也不过才燃起一道细小火苗,且转瞬即灭。在场外指导下,第不知道多少次失败后,她咣一声将额头撞在桌子上,斜露出一只眼睛望着春生,语气疲惫:“大师兄,我觉得我跟传讯术法八字不合。”
“哪有。”春生揉揉她的头,“电引术学不来,还有那么多种其他的,这本书叫《常用传讯术法》,又不叫《电引术》。再另挑一个试试看,别死磕着,说不定就行了。”
当时她信了,然而,实际情况是,冬信到现在都没能成功地施用出另一种传讯术法来。眼看着天已经要大亮,她再次一脑袋顿在书上,无声哀叹。明明看起来这么简单,可自己怎么就学不会呢?
绝对不是因为她资质太差,才用不出来!
再试一次,至少在中午参加寿宴之前,都要努力。并不是因为要给二师兄传信——昨夜春生成功时,就已经按着法子给夏征传了一道灵信——而是因为日后必然多有要用到此术之处,早准备早好。
归鹤、游鱼、乘风、电引……她再度举起手来,闭上眼,按照脑中所记的法子小心翼翼引动灵力。冬信没看到,闪烁细线逐渐从自己的掌心涌出,顿一顿,仿似有生命般自行游动编织起来,最后聚成一尾小鱼。
六足,鱼身,蛇首,目如马耳。细线织作最后一片轻薄透明的鳍,线头悄无声息断在空气里。奇异的鱼绕着冬信手腕依依不舍游动两圈,最后一摆尾,悄然融入那一面隔离开她与春生房间的墙体。
片刻之后,对方才发生之事一无所知的冬信睁开眼睛。手掌上依旧一无所有,她叹了口气,却并不惊异——只是又失败了一次而已。既然还没成功,就继续尝试下去。
第十三朵摇曳火苗在指尖熄灭时,门板被人叩响。打开来,外面自然是春生,眼下弯着一道青黑虚痕,显见又是没得好觉。他跐着门槛立着,望见冬信胡乱挽起的头发与拉到手肘的袖子,倒一愣:“你还没准备好?”
“还没准备?准备什么?”冬信不知其意,茫然望回去,“今早上有约吗?”
“你不是传来灵信,说还想吃昨中午那一家的饭吗?”见她这样不知所以,春生也愣了,“不是你?那是谁?”
“我早起确实在练传信术法,但还是没成啊。”冬信伸手给他看,手指搓动间,灵光又摇摇晃晃升起来,“不论哪个都不……嗯?!”
她看着掌心微微白光里那只缩成一团的鱼,一时间目瞪口呆。
虽说终于练好了一样传讯术法,但看眼下这情况,倒不如没成,如今已是怎么说都说不清了。春生倒不甚在意的样子,凑近来看看鱼腹下六只软软蜷起的小脚,沉吟片刻,一本正经肯定道:“我记得游鱼术的鱼信不长这样。”
想起昨夜春生手中那面团似的灵信,冬信捂脸,握拳:“能用就行,能用就行。”
她正待将鱼信散成灵力收回体内,它却像察觉到危险似的展开身体,哧溜从冬信拇指与食指间滑出去,摆着尾巴轻捷钻进春生的袖子里。春生眼睛顿时一直,几息后才慢慢活泛回来,哭笑不得看她一眼:“它说,‘客栈肉包子好香,但是没有昨晌午的菜香’。”
冬信尬得几乎想当场自裁。自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发了灵信,还搞不清楚其中的内容……这传讯术法学了还不如不学。得想个法子控制一下——但是,眼下,还是先活动活动气氛,补救一下自己捅出的篓子吧。
“昨夜又做噩梦了?要不,吃过饭去买些水沉香,再睡觉时点着?”
水沉香可安神助眠,且难得对修仙者也起用,价格也因此金贵。原来在云海门并没人用它,一是穷,而是大家都睡得好,如今有了钱,又有人有这需求,自然该考虑考虑。春生却摇摇头:“没有,只是梦见自己被捆在一个台子上,天上有三只鸟一直盘旋。醒了身上还有些疼,着实不太舒服。想来是因睡得不如门中多,一时不习惯,再过一阵子大概就好了。”
再劝了两句,见春生坚持,冬信也就不再说什么,重新梳好头发整理衣裙,两人一起下楼用早餐。只是拿着香喷喷的肉包子,看着大师兄明显比出门时不好的脸色,她还是担忧。可春生行动间,看起来又确实较之门中要更有活力,故而冬信一颗心吊起来,不知道是该提上来,还是该落下去。
算了,暂时没事,就没事吧。但愿三师兄那边有进展。
还在牢里睡着的秋渊自然不知道,千里之外有人担心他。而同样蓬头垢面脸色恹恹的夏征,却没什么人想起来。
至于原因么,只是谁都没想到,夏征就是待在门中,也能被突然找上来的事儿搞得焦头烂额。
怎么说呢,他搞成现在这副蓬头垢面模样,三成是因为门里没人了就懒得拾掇自己,三成是因为担心时月风。至于剩下的四成,自然就是那个现在占着夏征的床、得让人每天端茶送水服侍着的重伤员。
这人身上只两处伤口。后背一处仅及皮肉,不伤筋骨,还算好处理,倒是前胸那一把插在黑红纹身上的匕首,因几乎将人扎个对穿,夏征不敢随意动它。本想着喂他丹药,再以自身灵力辅助催治,应该便得救治,可谁知这人竟跟那位前代景王一样,灵力入体便如石沉大海。夏征忙活到半夜,被榨得累个半死,那处伤口依旧是看上去好像已经开始愈合,又好像没有动静。
这就只能用药治。于是夏征咬牙,忍着肉痛匀出一半积蓄,大半夜杀到乐兴镇的药铺找人。
大夫迷迷糊糊被从床上喊起来,懵懵懂懂登上耀灵剑飞进院子里,再一头雾水照着伤情和丹房里存着的药材开了方子,躺回被窝时才想起来陆钧银那句“若再见到云海门弟子,叫他们来临川阁,我有事拜托”的嘱咐,顿时吓醒,一身冷汗。思来想去,他被子一蒙,打算装作无事发生——反正自己曾告诉他,若三日后人还没死,就来抓几服药,化瘀止痛,养血生肌。
倘使三日后有人来,再告诉也算补救;没来,那就按着原本告诉那位仙家的,待这人又来卖流金矿时再说。反正此事天知地知自己知,只要口风紧,无论如何落不得坏处。
大夫是提心吊胆睡过一晚,夏征这边,却连觉都没睡。伤员得好好看着,要不一起来发现人已经凉透,那就悔之晚矣。好在他修仙,一两夜不睡也不怎么,只是这照顾人,就实在折腾。
每日三餐,饭要煮得清些,菜打成汁儿,和在一起,一勺勺喂下去;便溺也要时时看着,不然动辄就得将铺盖床单衣裤都换一遍;如果说胡话……哦,这条没有,这一位倒比冬信当年被带回来时安静得多。
说起来,他被捡回来时,照顾的人是师父,而不是大师兄。不过自己当年是饿晕了,也不抗灵,护理起来想必容易很多——虽说也还是很麻烦。也不知道师父当年怎么那么耐心做下来的,或许干多了,经验和耐心就都出来了?
说起来,师祖好像也是被捡回来的,好像到处捡人当弟子是他们这一门的优良传统似的。这么算来,自己现在也算将传统发扬光大,所以,收这人当徒弟……
有他代替着守在门内,或许,自己也就可以出门去找师父了——这个念头在夏征灵识角落冒了个苗,随即又被他按进心底。且不说这一位身份背景来历不明、自己究竟有没有做好授人以渔的准备、收完人就跑的行为应不应当等一串子事,首先,这个人得能活下去。
念及至此,又看看床上中年人通红的脸,夏征苦笑一声,将毛巾取下来拧一拧,浸进一旁水桶里,又提出来再盖上人额头。他腿坐酸了,正要起身运动运动,却见窗外一道流光划破天际,正正砸进院子里,弹跳几下,恰巧从半开的门边滚到自己脚旁。
“这什么?”
那是个发着光的小球。夏征小心翼翼伸出脚去,戳一戳,鞋尖还没碰上,那小球便在噼啪一声轻响里炸开,光芒大盛。夏征不由自主闭眼,再睁开时,只见一面字墙自屋顶直垂至地,每个字都金光闪闪,同他一只手差不多大小。
开头五个字,夏师弟亲启,末尾落款,春生。
“……啊。”
夏征张张嘴,只从喉咙眼里挤出一句吓怔了的感叹。
这一封长信在空中悬着,足足挂了大半个时辰。信里前半都是新仪县所见所闻,探听到的消息,还有春生冬信即将要做的事,而后半部分,则是那本《常用传讯术法》里春生觉得较简单的一些法子的抄录。夏征看得眼热,找来纸笔记下,恨不得一时全学会了去回信,催他们再多打听些师父的事。
然而他只试了两三次,鼻端便嗅到一丝腌臜气息。夏征愣了一瞬,意识到这气味来源,在心里跳着脚骂了好几声。
可又不能不管。他摇摇头,去空屋那边拿备用被褥,暗自对出了门的三个人羡慕嫉妒。
不知秋师弟那边怎么样了。京城永安禁灵百里,即使想以传讯术法送消息去,估计也做不到。还得等近一个月,但愿他能有好消息。
许是因为连续被三个人念叨,晦暝石台上被铁链子牢牢捆着的秋渊打了个喷嚏,终于慢悠悠睁开了眼睛。
他这一动不打紧,周围杵着的三具流金傀儡瞬时撤身作势,横起手中长刀,头上盘旋着的三只木鸢双翅亦是一展,露出其下密密麻麻的破灵箭镞。一见这阵仗,秋渊赶紧眯起眼睛装死——若在往常,按他的性子,必是要跟这些人问一声“你们干什么这么警戒我”的,说不定还得要顿饭吃。可从被抓到至今,两天过去,他问话,没人应,提出要求,回答的只有流金傀儡狠狠敲在高台上的刀背与木鸢铺天盖地射来的破灵箭。
虽说并没有哪一根真的射中,可秋渊毫不怀疑,若真露出逃脱的想法,哪怕只是往台缘挪动一寸,自己就得变成一只被切成白菜丝的刺猬。他修为至混沌前期,虽然离辟谷尚差一丝,几天不吃也饿不死,故而继续闭上眼睛,沉思脱身的法子。
实际上,这么一段时间里,秋渊也想通了些事情。自己被抓,或许并不是因为那两个地痞牵连什么,而是因为自己在禁灵地内还能使用术法。但若真是如此,他就搞不懂了——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一件事,这么重要的一个人,在被抓起来后仅仅是派人看守关押,连个上来刑讯逼问的人都没有呢?
如果说秋渊这两日总做些下雪、市集、客栈还有小师妹的梦,还能用心想则梦来解释,当朝皇帝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这些事儿,他可真就是毫无头绪。眼下也缺少有用的消息,秋渊叹了声气,暗自希望事情出现点改变——怎么样的改变也好。
而这改变,说来,就来了。
秋渊灵识所及的边缘,有一个人行来,停住。流金傀儡与木鸢瞬时起了一阵骚动,但很快又平息下去。
“我知道你听得到。”那人缓缓开口,声音清脆明亮,似平地起了一汪潺潺清泉,与此处隐约杀伐气全不搭调,“我现在心情不是很好,所以,我问,你答。问完所有,我会放你走。如果你不回答,或者蒙骗我……”
秋渊并不能感觉到他的动作,但耳边三把长刀出鞘,铮然嗡鸣,木鸢翼下,雪亮箭头亦再度闪起寒光。
“首先,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