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剑[修真]》夜拾

19、019

　　不陋居里，王砚秋和静渊对坐喝茶。

　　南山书院山长换了套瓷白的茶具，金红色的茶汤倒在里面，显得格外通透。
　　他这回泡的是兰贵人，绿茶中添了磨细的人参粉，入口微苦，但回甘会格外持久。

　　泡茶的时候，他特地还添了红枣，枣子的甜香将茶的苦味掩盖，只剩清冽的香气。

　　静渊抿了口茶：“你觉得是他吗？”
　　他的问题没头没尾，但王砚秋听懂了，他非常意外的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觉得是。”
　　静渊安静的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释。黑衣仙君握着茶盏，挺直腰背坐着，给人严阵以待的错觉。

　　又或许，不是错觉。

　　王砚秋往第三只茶盏中倒上茶汤：“我甚至时不时会产生这样的感觉——他可能还记得一些什么。”

　　咔擦。
　　细微的裂响声中，静渊把手里的茶盏捏出了一条裂缝，茶汤沿着细缝滴到他手上。

　　早有准备的王砚秋给他换了盏茶：“你来之前我起了一卦，卦象说我今日会破财，果然，诚不欺我。”

　　“你为什么觉得他是？”静渊脱口问道。

　　“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先告诉我你觉得谁是什么。”王砚秋转着茶盏，歪着身子颇有点吊儿郎当的风流，“要是我想的和你问的其实不是一件事，那就尴尬了。”

　　静渊语气仍然平静，但他说话前片刻的停顿，显示了他的内心并不如表现的这么平静：“叶嘉是封洲的转世。”

　　王砚秋笑了一下，很难判断他的笑容里是苦涩多一些，还是觉得荒唐多一些：“叶嘉住的是封洲的院子，他一住进去，那院子就活了，里面那些连我都不知道的器灵们围着他转，他不可能和封洲没关系。”

　　“而且你也看到了，他下意识的那些动作，和封洲太像了。”王砚秋放下茶盏，脱力一样的往后靠在了椅背上，“真的太像了……所以我觉得他是。”

　　“他也没有认认真真的隐瞒不是吗？他说的话哪句像小孩子了。”
　　王砚秋问静渊：“你带他来南山书院，就是为了让我看叶嘉是不是封洲？”

　　静渊缓缓的摇头：“我是来找招魂法诀的。”

　　“也就是说，你来的时候只是怀疑，并不确定他是不是封洲？你现在确定了？为什么？”

　　“那本书，《普通剑法》，是封洲的九问。”

　　封洲用剑，剑名九问，剑法亦名九问，大巧若拙。

　　王砚秋突然放缓了语速，仿佛接下来的话出口很是艰难：“我看过，那不是封洲的字。”
　　九问剑法是封洲自创的，高阶修士的功法都是不示人的秘法，通常只传给继承衣钵的徒弟。没人能看透封洲的招式，所有人都以为，这套剑法已经随着封洲的陨落而消失了。

　　然而静渊却说《普通剑法》就是《九问》。
　　封洲把九问留在了倦书阁里，所有南山书院的弟子都能翻阅到的地方。

　　王砚秋不知道，静渊却知道。
　　但王砚秋知道他为什么不知道……封洲是故意瞒着他的，王砚秋会阻止他这么做。《九问》应当留给封洲唯一的徒弟，何必这么……不求回报的共享出来？

　　静渊闭了下眼睛：“那是我的字。”不像南山书院的弟子多有墨宝传世，其他修士流传出去的，多是画的符咒，不是规规矩矩的字，“封洲口述，我写。”

　　王砚秋扯了下嘴角：“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独创的剑法口述给你？”然后他极快的说，“算了我不想知道，至少那本书还在南山书院，现在也算是完璧归赵。”

　　停顿了好一会儿，王砚秋才再次开口：“你有没有认认真真的问过他？”
　　静渊摇头：“我试探过一句，他说叶嘉就是叶嘉。”

　　王砚秋“嗤”了声：“他直接教训我，说不该执着于死人，要学会往前看。”

　　静渊缓缓开口：“他为什么不承认？”
　　王砚秋反问：“你又为什么不直接问？”

　　层次分明的水声又一次覆盖了不陋居，茶香充盈之间，王砚秋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如果他真的不是呢？如果一切都只是我们一厢情愿呢？”

　　“这世上不会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却有无数相似到难以区分的，有两个极类似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封洲是特殊的，但为什么不能有第二个天赋异禀的人呢？一百年了啊，静渊，人间都已经几代兴衰了。”

　　“你在凡世里跑来跑去就是为了找封洲的转世吗？你是觉得叶嘉像封洲才把他带在身边，对他好的吗？”
　　王砚秋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不陋居里全是他的声音：“如果叶嘉真的不是封洲，你还会对他好吗？这个小家伙傲气得很，如果他不是，他绝对不会想当别人的替身。你不觉得，你这样对叶嘉这个人，其实不公平吗？”

　　静渊犹疑：“我对叶嘉……好吗？”
　　王砚秋翻了个白眼：“祖宗，你是在用封洲对你的态度对叶嘉，你想想我师父是怎么对我的……”他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又把话题拐回去，“等等，如果叶嘉真的是封洲，你还要收他为徒吗？”

　　静渊直接把手里的茶盏给捏碎了。

　　叶嘉揉着发痒的鼻子走向了一群围成了圈的人，语气很不客气：“喂，书院脚下，你们在干什么！”

　　书院所在的南山，可不是桃花山那般一天能走完的小山。南山山脉蔓延，占地极广。虽然登山求仙问道者多，但还是存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半天看不见一个人的偏僻角落。

　　背着柴从老林子里钻出来的叶嘉，碰到了五个在树下围作一圈的人。
　　圈子中心有拳脚相加的殴打声，叱骂声，闷哼声，那里有第六个人。

　　“又来一个？”五人中唯一没有动手的，是个穿金戴银的公子哥。他轻慢的瞥了叶嘉一眼，看见是个穿着短打的农家孩子，还背着一捆柴火，就又收回了视线，盛气凌人道：“在我不耐烦之前，有多远走多远。”

　　叶璨在论道坛，叶嘉每天总要去看她一趟，小少年性格外向，能说会道，也和众人混了个脸熟。论道坛的弟子层次参差，叶嘉的修为在其中算是高的，他跑得勤快，主要还是防患未然的给叶璨撑腰去的。
　　一来二去，他在论道坛也听了几节课，先生们讲授的内容不同，授课风格也不同，唯一相同的，是都在强调打熬筋骨的重要性。

　　“从半山腰到书院山门的那条路，是区分仙凡的第一道关卡，如果那条路对你们来说不再是阻碍，你们的仙途啊，也会顺畅许多。”

　　半山腰之下，是铺着石阶的平缓山道，消耗的只是体力，而从山腰到南山书院山门的唯一一条路，是道几乎垂直的陡坡，考验的不止是体力，更有意志力。

　　叶嘉有时候懒得打坐，就用上下陡坡来锻炼自己对灵力的掌握，至于到了山下就要砍一捆柴，一来是为了增加难度，二来则是因为：“书院里的伙食吃多了觉得好清淡哦，想吃姐姐烤的肉。”

　　南山书院不禁凡人上山，山下就是夏芳城，山里农户猎户并不少见，远来求道的人不可能分得清山里哪片区域凡人多，哪里又是修士活动的地方。

　　叶嘉不走，穿金戴银的公子哥不耐烦再说话，他手下一人走出来往叶嘉面前一站，魁梧的身形能把叶嘉整个人罩住，叶嘉得抬头看他。

　　“小子，我家主人心善，你别不识好歹。”他把指关节捏得咔擦作响。

　　叶嘉学着他的样子活动起关节：“你们快把人打出个好歹了。”他没废话，直接一拳打了出去。

　　用上了灵力的一拳被接下了。
　　壮汉身上气势节节攀升，属于武者的劲气在他身上涌动。壮汉狞笑道：“小子，一品修为，还不够看。”

　　凡人公子哥看不出叶嘉有灵力，但他手下的武者一眼就看出来，但一品修为于他而言，也只是比凡人稍强了那么一些罢了，还远远不到需要认真对待的地步。

　　武者握着叶嘉的拳头，猛然往上一提，要把叶嘉挥着甩出去！在他对叶嘉发难的时候，剩下三人还在对中间那人拳打脚踢！

　　“跑！别管我……”被殴打的人断断续续的发出声音，“他们、他们……是——”他的话断在闷哼里。

　　武者动作既快且猛，叶嘉布袋似的被提了起来，头下脚上的被甩飞到半空中，随即武者突然一松手，叶嘉打着旋飞了出去！

　　人迹罕至的地方树木茂密，叶嘉旋转的视野里全是密密匝匝的暗色枝丫，穿金戴银的公子哥发光似的耀眼。树干巨大的黑影飞扑而来，叶嘉抬起胳膊护在身侧，灵力全数灌注，轰一声，古树震颤，树皮崩裂，朽木苔藓新叶嫩枝和在土灰里四处飞溅！

　　树木太密，动静太大，浓厚的尘烟也将公子哥所在的地方吞没。

　　尘烟只能遮挡普通人的视野，魁梧武者清晰的感觉到，一品修士的灵力正从撞击处，以远超一品修士的敏捷与凶狠向近处扑来！

　　尘烟之中，叶嘉掌心上推，灵力向周身四围蔓延，灌入断枝残木，而后一挥手，将它们尽数射出！

　　咄咄咄——

　　锐器刺入的声音与惊呼惨叫声共同响起，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面色大变的武者飞身回扑，然而他到底是慢了一步！

　　施暴的三人已经被树枝钉在了地上，那些树枝虽然避开了要害，但不知是施术者火候不够控制不住，还是懒得控制，没有完全避开四肢，有运气好的只是被擦破了点皮，倒霉的则是被钉住了手掌。

　　“放人。”小孩子的嗓音低沉的响起，扑来的武者停住了动作。

　　公子哥的发冠被一根树枝戳穿，头发凌乱的散了下来，蔓生枝丫的树枝刮伤了他的头皮，一条血迹缓缓滴下。

　　公子哥惊怒交加，他被树枝戳着衣服钉在了背后的大树上，他的脖子上有一点冰凉，有一根细柴抵在上面，柴火枝的末端，握在叶嘉的手里。

　　他瞪着叶嘉大吼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知道啊。”叶嘉看都不看他，握着柴的手也很稳定，“穿成这样，王公贵族嘛。”

　　叶嘉刚刚是实实在在的被甩飞了，撞了一回树的小少年同样头发凌乱，被树枝等等杂物刮出了满身的细口，这会儿那些伤口刚刚开始泛红出血。

　　他的视线一直盯着那位魁梧武者：“王公贵族，死了不也就是一抷尘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