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剑[修真]》夜拾

18、018

　　“你不知道哪来的茶，你怎么……就那么顺手的端起来喝了？”谢江楠憋不住问了一句，但不知为什么下意识的不敢深究，自己转开了话题，视线也从叶嘉身上挪开，往书房的各处乱晃，“不至于有人进来泡茶我都察觉不到，不会是这个书房都开了灵智了吧？”

　　叶嘉掀开杯盖看了看，是和了茉莉花瓣的绿茶：“甜甜的，可能还放了糖。”他说着又喝了一口，香气清透，入口清甜，“很好喝。”

　　谢江楠看不出什么：“南山书院不至于有危险，泡茶……也算是好事吧？”他问叶嘉，“你害怕吗？害怕的话晚上和我一起睡。”

　　叶嘉放下茶杯：“我不是小孩子啦，有什么可怕的。”

　　谢江楠想想也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自尊心强着呢，而且叶嘉怎么看也不是普通小孩：“有什么事就喊我，声音大一点，我能听见。”
　　叶嘉反过来安慰他：“放心啦，你不是说南山书院很安全的嘛。”

　　“我看看你的字。”茶水的事情就这么翻篇了，谢江楠走近书桌，探头看叶嘉写的字，“挺不错的嘛，结构很像样了。”
　　叶嘉的字笔力稚拙，但结构很好，和书上很接近了。

　　“写字前要调整笔锋，悬空挑一下。”谢江楠拿了笔做示范，“中锋行笔，笔尖不要戳在外面。”他落笔，横平竖直，转折处峥嵘秀丽，一笔字非常漂亮。

　　“写字的时候，手腕不要趴在纸上，要悬腕。初学手抖，就垫个竹片……”谢江楠一边说着一边在书桌上找，“唔，我等会儿去林子里砍一截竹子来。”

　　他指导完，没让叶嘉继续练下去：“放松下手腕，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吃饭去。”

　　南山书院的伙食清淡精致，肉切的方方正正，摆盘也漂亮，算是严格执行着“割不正不食”的规矩。

　　一顿饭吃得满足，才入道的叶嘉还是肉.体凡胎，又是爬山的体力劳动，又是练字的脑力劳动，他吃饱了就犯困。叶嘉也没为难自己，洗漱之后就上床睡觉了。

　　他倒是不认床，很快睡熟，但不知道是因为换了个地方，还是因为王砚秋的话，他做了一个很清晰的梦。

　　梦里他正把一本书塞进倦书阁最底层石窟的书架里，身后传来王砚秋的声音：“师兄，你回来了？真是好兴致啊，又写了游记？”

　　“这可是我存在过的痕迹啊，当然要写。等我百年之后，如果能有有缘人，从卷帙浩繁中找到我写的这本没意思的东西，还读了，说不定又是一段传说。”

　　王砚秋在笑，笑容看上去比现在青涩许多，也要真实许多：“说什么百年后，百年后你肯定还在啊。”

　　书架上的书籍们扑棱着书页变幻位置，将叶嘉放进去的那本书裹挟到了不知何处。

　　王砚秋说：“而且你现在，已经是传说了。”

　　叶嘉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着床顶发愣，脸上没有表情。
　　然后他闻到了茶香。

　　床的脚踏上放着只杌子，杌子上摆着花色素淡的盖碗茶。

　　叶嘉坐起身，托起茶杯掀开看了眼，汤色透红，香气醇厚，是浓淡恰到好处的陈年普洱。

　　他平静自然的接受了这杯突然出现的茶，用老茶客的熟练手法压着茶盖刮了刮，然后低头喝了口。

　　光看叶嘉品茶的动作，应当算是赏心悦目的，但配合他的年纪，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叶嘉坐在床上喝了半杯茶，然后把茶碗放回杌子，赤着脚下了床往外走。

　　他走到了院中，山风清冽，星河高悬，空气中有饱满的灵气。
　　叶嘉摆出莲花座，闭目运转周天，灵力汇聚成肉眼可见的灵光，点点滴滴没入叶嘉身体，慢慢的，他整个人被灵力充盈，莹莹的发出微光。
　　微光稚弱，当天边第一道晨光照亮时，便瞬间淹没在了那点燃天地的炽烈明亮中。

　　叶嘉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院外的静渊。
　　静渊的肩头有一层露水，在晨光照耀下格外明显。

　　叶嘉爬起来迎上去：“静渊仙君，你站这里很久了？”
　　静渊垂下视线，他的睫毛上都有亮晶晶的露珠，既显得睫毛特别长，又有些不堪重负的意味。

　　“叶嘉。”他用疏离清透的声音喊叶嘉的名字，似乎要融化在山间一般。他顿了顿，调整了下语气，“听说南山书院山长赠了你一本剑谱？”

　　叶嘉点头：“是的，叫《普通剑法》。”他蹬蹬跑进屋子，把书拿出来递给静渊。

　　静渊接过，但不看书却看叶嘉：“穿鞋。”
　　叶嘉：“哦。”于是他又蹬蹬的跑回去穿鞋了。
　　静渊才翻开书，又听见脚步声从里面响起，在往外走，突然就感到了心累，同时又有点觉得好笑：“袜子、外衣。”

　　脚步声一顿，然后是叶嘉拖长了声音的“哦”。

　　等叶嘉穿戴好，一边扎头发一边走出来的时候，静渊已经把一本书翻完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反手把书递回去：“是本好书，可以跟着练。”他补充了句，“如果你决心修剑的话。”

　　叶嘉双手接过书，视线落在封面上：“既然我和这本好书有缘分，那当然就练剑了。”
　　他微微抬起头，眼神清亮：“静渊仙君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我用的不是剑——”静渊一句话才出口，突然想起叶嘉是知道山鬼的名字的，当时叶嘉也在场，而他也听见了谢江楠对叶嘉灌输修真知识。
　　静渊反应过来，叶嘉问的是他假装武者时用的那把软剑。
　　“君不见，它叫君不见。”

　　叶嘉眨眨眼：“有点好听，也有点……奇怪。”他问，“你为什么要装成武者，把自己弄得那么惨？”
　　“在凡间行走，就该有凡人的样子。”静渊平静的回答他，语气不以为苦，“只是我……装不成真正的凡人。”他退而求次的，伪装成武者。

　　静渊不提离开，其他人也不敢问，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他们已经在南山书院待了一旬的时间。

　　叶璨在论道坛，和一众寻求仙道的凡人一同听课，终于感受到了那股玄奥的力量，察觉到了自身的灵力。她察觉到了灵力，在修炼中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一点一滴的变化，脱胎换骨的喜悦让她整个人的精神气看上去都不同了。

　　谢江楠小声吐槽：“这才是凡人步入大道时该有的反应啊……”

　　骆雨晴没说话，但她显然是同意的，她无声的望向一同吃饭的叶嘉。
　　这一旬来，叶嘉也没闲着，或者应该说非常勤奋。他很听话，静渊要他练字，他就认认真真的练，入道了要坚持修炼巩固提升修为，他在练字休息的当口就安安静静的摆出莲花座。
　　无论是练字还是灵力修炼，都是修行，很磨性子。十来天功夫，叶嘉虽然还是那样说说笑笑活活泼泼，但给人的感觉，明显变得沉静了。

　　叶嘉天赋高，他的努力为他赢得了丰厚的回报。一品境界已然巩固，他的字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王砚秋真的来教他了，给他讲字的笔画，字的结构，讲的时候旁征博引，将符咒的精微奥秘都揉碎了教给他，可以说是教得毫无保留。

　　静渊都评价他：“你教叶嘉，比教自己的弟子还用心。”
　　王砚秋笑眯眯的揭短，也不知道是夸还是损：“我徒弟没他天赋这么高，也不会在我课上走神，我当然得好好教。”

　　南山书院的山长当然知道，叶嘉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好动，很难长时间专注于一件事。
　　但他觉得这不是叶嘉在他课上走神的理由。
　　他用折扇敲叶嘉的肩膀，唤他回神：“你写大字能一写好几个小时，莲花座一盘一个晚上，怎么到了我这里就静不下心呢？”

　　叶嘉是这么回答的：“因为夫子说话真的很难懂，您还是山长，更难懂了。”他狡辩，“我不是走神，我是在思考你之前说的话。”

　　王砚秋：“哪句话？思考出什么了？”
　　叶嘉：“思考的结果就是山长的话特别有内涵，听得人似懂非懂的。”
　　王砚秋用扇子敲自己的手心：“似懂非懂，若盈若空，就是悟到各中三昧了。”

　　叶嘉用夸张的语气说：“哇，山长您又在说些什么啊。”
　　王砚秋维持着意味深长的笑，敲着扇子，看着叶嘉：“你真的是个很特别的孩子，对修士没有普通人的敬畏。”
　　“我发现你也不是不知者无畏，你很显然知道山长是什么意思，也知道静渊和谢江楠他们的区别。但你对我们和对谢江楠的态度，和你对叶璨的态度也没多大区别。”

　　叶嘉问：“我这样你们会不高兴吗？”
　　“当然不会。”
　　叶嘉继续问：“我和其他人相比，有什么特别不好，特别不足的地方吗？”
　　王砚秋摇头：“恰恰相反，你比大多数人都更有天赋，也更努力。”
　　叶嘉再问：“‘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修真界也是这样吗？”
　　王砚秋沉吟：“不绝对。”

　　于是叶嘉最后问：“那我要敬畏什么？”
　　他可以欣赏，可以尊重，可以赞叹。修为高低不过是时间和努力上的差距，地位尊卑也源自于实力的区别。
　　既然无人会欺少年穷，而他也确确实实，有走到高处的可能性，那么——

　　敬畏？
　　大可不必了。

　　王砚秋唰的展开了扇子：“没想到啊，你居然还挺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