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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幻境迷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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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千座大山压下来,心脏疯狂地跳动。
血液在体内沸腾。
他的每一条经脉,都被驳杂的力量充斥。
时而冰封,时而熔岩。冰火两极交替不停,似乎还有一道阴柔的气息探入他体内,帮他不断修复经脉。
断了,愈合。
断了,愈合。
如此反复。
万虫噬咬,万箭穿心之感。
他咬着牙,不愿说出到嘴边的一句“停下来”。这是他自己做的决定,他必须活着!
从梦中惊醒,林煜烜猛然坐起,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他还活着。
床榻前,一张熟悉的面孔笑靥如花。
“哥,你醒了。又是做什么噩梦了吧?”少女美眸中含着几分稚气几分担忧,见他起来了,问道。
雷霆万钧,一眼惊鸿。梦里无数出现的人儿对他一笑莞尔,他顿时觉得不痛了。
他这些年的苦,值了。
嘶哑着轻呼出声:“阿挽,是你吗?”
闻言,少女疑惑着:“哥,是阿挽啊,哥你怎么了。”话罢,她突然想起什么,小声道,“对了……爹让你起来后去找他……在祠堂。”少女低着头,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年此刻的神情。
疯狂而欢欣。
是了,那众叛亲离、穿心一剑……果真是他的梦对吧。龙老、《逆神诀》、落白……都是他的臆想。
他爹活着,娘没死。妹妹也还笑得如海棠花般纯净。
只是……他还是那个外人眼中不学无术,莫氏的污点,族人眼中只会仗着他爹权威的废柴。
但是……爹娘和妹妹都还在他身边,即使旁人说三道四指桑骂槐又干他何事?
他只要这些个人儿。
“阿挽,我只有你们了。”少年露出一丝如释重负,虚弱地躺回床上。
少女有些慌了:“哥,你没事吧,要不要让程大夫再给你看看身子。”闻言,少年摇摇头,道:“不必了,哥再休息一会罢,起来了再去见……父亲。”
少女应了声,踱着步子出了房间。
林煜烜深吸一口气,大口大口吞吐着房间内闷热的空气,贪婪而无助。他的确需要一些时间来理清思绪,换做谁,骤然见到本已天人永隔的亲人,也会不知所措。
他只是想着,是不是以后就仿佛从前一样,一家人在一起,哪怕族中宗老冷眼相对,可有又何妨?活着,是他这些年最大的奢求,现在这样,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再次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静下心,细细感受精神之海,但他什么都没感觉到,精神之海一片漆黑,仿佛被阴翳笼罩,他看不见自己的灵台了。
突然,眉心一阵剧痛,他猛然睁开了眼,眼球里布满了血丝,一口淤血喷了出来。
诡异的是,那淤血落在地上,竟然直接蒸发了。
他再次痛苦地抱住头,他当然早就明白这是什么地方,可他却不断麻痹自己。
哪怕是虚无,哪怕是泡沫,他也甘之如饴。
半个时辰倏忽而逝,直到太阳恋恋不舍地没入山岭,林煜烜才缓过来,见外面灯火通明,他知道是时候出去了,去见他父亲。
缓缓步近宗祠,凝淳的香薰味扑鼻而来。少年不禁笑出声,多少年了,宗祠香炉里变质的熏花也不知换上一换。多少年了……
他也经历了花开花落,经历了别人一生都难以想象的,有悲有喜,有痛有乐。
突然,一道厉喝传进耳里。“小兔崽子,过来!”闻言,林煜烜打了个寒颤,尽管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在听到男人声音的一瞬间,他还是忍不住的润湿了双眼,一时无言,他呆滞地走到男人面前,又呆滞地望着男人。
他想,他此刻的神情应是贪婪的。
男人面容刚毅,神色肃穆,鬓边黑发已蔓上点点白星,常年挺直的脊背竟有些佝起来。
这是他的父亲啊。他三年里每个夜晚辗转反侧,想着如果当初他不逃就好了,至少能跟家人一起死,而不是苟且偷生。他过去从来没有注意过父亲斑白的两鬓,记忆里爹永远是族中的顶梁柱,他的坚实臂膀。
人就是这样,有些东西,你只有失去过才会懂得珍惜。
“爹。”
他低下头,甚至不敢多看父亲一眼,提心吊胆地等着下文。
可是什么都没等来。
画面一转,烽火迭起,弥漫着杀伐气息的硝烟四起,凄厉的呖嚎,声嘶力竭的呐喊,浓墨似的天幕为这场屠杀增添了几分压抑。
兵戈横插在混着血液的泥土里,男人拄着残剑艰难地站起来,神色愤怒,恍若震怒的天神,纵然垂垂老矣,仍不减锋芒。
林煜烜呆呆地趴在男人身后不远处,身上无数道伤痕带来的剧痛令他无法动弹,只能无力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挡在自己面前,而他的妹妹,此刻身子已经僵硬,静静横侧在血泊之中。
致命的熟悉蔓上心头,强烈的危机感骤然钻进灵台,似乎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被他遗失,少年的心脏仿佛一分为二,刻骨铭心的悲怆弥漫开来。
下一刻,长枪刺穿了男人的胸膛,露出半边枪刃,带着淤青的血,顺着刃尖滴落。浓墨色的猩红一刹间荡漾而开,少年的心似乎被剐下了一片。
那之后的每一天,少年都在自责,自责自己为什么当时不勇敢一些,不坚强一些,那样父亲或许就不用枉死。
再次重现的场景,激起了少年内心最深处的咆哮。
林煜烜的逆鳞,从来都不是其他名誉利益,而是他的父母血亲。
少年仰头迎着血泪而嘶吼,清秀的面孔因为极度愤怒而变得扭曲、狰狞,十指深深嵌进泥土,身子紧绷到极致。
“莫问之!”
“我以亡故父母之名发誓,此生此世,我与莫氏再无干系!”
“当我神国初铸之时,就是莫氏灭族之时!”
……
林煜烜转醒,背后已被冷汗浸湿,经年的深仇重怨犹如附骨之蛆占据着他的内心。他的十指早已嵌进被血染红的泥土,暴起的青筋显得分外狰狞。他长呼一口气,顾不得其他,环顾四周,刹那心冷。
落白躺在不远处地面上,身子呈扭曲的蛇形,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灰头土脸蓬头垢面,活像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乞丐。但他的情况还算不差,自己……
从未如此清晰的痛感直直插入脑海,翻江倒海一样的恶寒扑面而来。身上左一道右一道的血痕已经结痂,肉色的血痂被风拂过,又引起再次伤害,他微微一动身子,伤口瞬间再次撕裂,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落白只是外部伤害……从他略微洪亮的鼾声中可以看出,而自己却是内外皆备。
真好。
不经意间目光扫过一道紫色的身影,林煜烜警觉地翻了个身,也顾不得伤口蔓延。
“不想死就别动,幸运的孩子。”清冽的女声在林煜烜脑海中响起,声音中带着一丝狠绝和不可违抗。
目光汇聚在那女子身上。紫绫环绕的修身护甲,勾勒出女子优美的线条,白玉似的护心镜镶嵌在胸前。女子眉眼盈盈处,却逢寒疆似雪,步步冰莲。那双美妙的眸子里写满了生人勿近,她仅仅分给林煜烜一束目光。可就是这样一道浅浅的目光,却令林煜烜心生寒凉,不敢妄动。
“前辈,您……是?”迟疑着开口。闻言,女子面无表情,冷然道:“无需问,无需知。”
林煜烜倒吸一口气,右臂撑着坐了起来:“那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女子抬头看了看碧空如洗的天穹,缓缓回答:“饲天爪牙,迷魂之术,应当是饲天遁入我界的邪修。”顿了顿,“你们也算倒霉,寻常饲族人不会轻易出手,偏偏让你们赶到了。如若不是它感应到我,你们怕是会命丧此地。”若是饲天出手,便会暴露行踪,引全界截杀。只怕此次他们出手,并没有那么简单。
“你二人且休憩片刻,这是疗伤的灵丹与灵药,先服了就是。”女子似是有些不耐烦,拂袖而去,留下一个小玉瓶,她的声音隔着枫林传入耳中,“你二人先等着,不可擅自走动,小心招惹了邪妄。日落前我若是没回来,你们就自行离开,走的越远越好。”
“前辈……”林煜烜还想说什么,可那女子已经隐没在枫林深处。
半个时辰倏忽而逝,落白缓缓转醒。他有些迷糊地站起身,然后闷哼一声,不负众望地再次跌倒。“哎呦!”这下落白算是清醒了,他急忙看向不远处的林煜烜,“煜烜,这……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会在这……啊,煜烜你怎么了!”他这才注意到林煜烜的伤势,急忙起身,右手在兜里掏来掏去,掏出了一个灰色的小瓶子。
“诶,我记得它是白色的啊,算了不管了,煜烜你快涂上这些灵药。这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说到这里,落白的神色又有一丝黯淡,不过转瞬变成对林煜烜的担心,“皮肉伤若是不处理的话会感染伤口的啊,煜烜你可要小心。”说着,他就要亲自为林煜烜涂抹灵药。
林煜烜感动之余也有几分无奈:“无事,方才我已经上好药了,这伤口只是看起来吓人些,其实一点都不疼的。别担心我了,先看看你自己吧,脏兮兮的。”闻言,落白看向自己,顿时尴尬一笑,摸摸头:“嘿嘿,我没注意。对了,你说你上过药了,是什么药,肯定没我家白玉散药效好。”
林煜烜愣了愣,笑道:“我也不知,这药还是刚才一位前辈给的,喏,你看看。”说着,他把白衣女子留下的玉瓶拿出来。
落白借过玉瓶,把玩片刻,仔细观察了上面的纹路,赞叹道:“这纹路甚是精妙,隐隐像是一个聚灵符阵。诶瓶底似乎有字!”他翻过玉瓶,突然失声道,“这是……修神殿!”
“什么!”林煜烜站起身,他可以清晰感受到背后的皮肉伤在一点一点愈合。
……
白衣女子御剑飞行,很快就来到了一处祭坛。
祭坛上一道人影伫立,煞气横溢。
白衣女子朝祭坛靠近:“以一村为血祭,只为了让你以真身降临?饲天宫,好大的手笔啊!”
祭坛上饲天来人轻蔑一笑:“你不需要懂。”“懂”字落音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煞气席卷而来。白衣女子飞身上空,以剑横劈,硬生生在煞气里劈开一条生路。
“不愧是修神殿的人,行事果断。只是……小女娃,你修为只怕还差几分。”饲天来人桀然笑道,“纯阴……云陌氏的血脉?呵呵,本座早听闻当今修神殿有一铁血女子,执掌监察,今日得见,着实名副其实啊。”
白衣女子美眸一凝,寒气迅速蔓上,寒剑斩出,与饲天来人的煞气碰撞在空中,一刹间山崩地裂,耀眼的炽光迸射。
“桀桀,今日先留你一命。小女娃,本座期待你我再见。”声音消散在光芒中,随之消失的还有那祭坛。
白衣女子闷哼一声,吐出一口瘀血。她捂住胸口,缓缓落下地,以剑撑着勉强站起来。“可恶!”
那是她不可抗的力量。她前些年初至尊者之境,耗费三年巩固境界,也算是人中豪杰。可她在那饲天走狗手里竟感受到深深无力感。
只怕……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