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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云衣坠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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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苏云衣坐在新房的软榻上,目光沉沉地看着桌上跳跃的红色烛光。
这不是苏云衣第一回假成亲捉妖,十数年前便有过一回。
那时苏云衣双目都被毒瞎了,沈怜星替他找药医治眼睛去了,谭书墨也是成天泡在木芝山上遍阅典籍,希望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洛寒冰和楚清清留在立君山上照顾苏云衣,但是暗地里也都想遍了办法。
苏云衣那段时间可谓是被看护得密不透风,可终究百密一疏,被苏云衣从前的弟子,也是仇家只字徐纪给钻了空子。
徐氏灭门,虽不是苏云衣动的手,但是和他脱不了关系。
徐纪拜上立君山的时候苏云衣压根没想到他是那个徐氏的人,结果好端端的徒弟教了几年,却对悉心教导照顾自己的师尊拔剑相向,苏云衣一时不查险些丢了命。
若非宁云澄正好找苏云衣有事,苏云衣早便命丧黄泉了。
自打那之后,立君山的弟子便再也不是由苏云衣自己挑选了,也是徐纪勾起了苏云衣的伤心事寒了苏云衣的心,他再对收弟子也就没什么想法了,若非机缘巧合,他也不会主动收谭书墨和沈怜星到门下的。
后来听闻徐纪与魔道中人沾上了边,便再没有消息了。
那日目不能视的苏云衣好端端在屋里坐着,洛寒冰和楚清清不知被什么事支离了院子,徐纪不知从哪上来的悄悄摸进屋里,告诉苏云衣柳云裳未死,而他知道柳云裳的下落。
纵知他的话不尽可信,苏云衣还是跟他走了,徐纪带他在立君山绕了两圈苏云衣便不辨方向了,谁知被他带到了立君山背后的断崖处推下了山。
苏云衣眼盲御不了剑,只能抽出冰清一通乱插挂在了沿壁上,挂的久了石头松了,便连人带剑掉下山崖了。
崖下是个小镇子,名唤庄浪,这里常年闭塞,与外界极少来往。
苏云衣命大被樵夫救回了镇子,醒来却发现自己被绑起来扔在地上。
苏云衣不能视物,跌落山崖时伤了身体,也不能运转灵力,冰清和逐月一并不见了,手无寸铁,要多窘迫有多窘迫。
躺在地上的苏云衣想清自己的处境便挣扎着坐了起来,可谓万分无奈,忽然听到不远处似乎有动静,便试探性地出声,“有人吗,劳烦告知这是何处,为何将我绑起来。”
又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听着倒像是有人在发抖,苏云衣心道自己被绑起来关在一处,跟前大抵也是被绑来的人了,便放缓了声音,“你也是被关在这里的吗,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
安静了好一会儿,那人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慢慢朝苏云衣爬了过来。
“能帮我解开绳子吗,你放心,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
又犹豫片刻,苏云衣感觉到后背贴了双手,略带吃力的替他扯开绳子。
松了绑的苏云衣好歹是能动了,动了动才发现左臂伤了一道大口子,一动便疼的要命,被人拿粗布包起来了,包的不是很紧,但是好歹止住了血。
苏云衣看不见,不知道人在何处,便微微偏了偏头笑了起来,“多谢你了,我的眼睛看不见,伤口是你帮我包扎的吧。”
方才他分明摸到了身边人短了半截的袖子,许是那人点了点头,苏云衣没听到回应,复又开了口,“我叫苏云衣,你叫什么名字。”
安静了片刻,苏云衣的手被那人拉了起来,拉他手的手有点粗,但是暖暖的,小小的,应当是个小姑娘,小姑娘认真的在苏云衣掌心写下歪歪扭扭的三个字,“邱月娘。”
苏云衣这才明了,这小姑娘原来不能说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有个小字,叫惜月,倒是与你对上了。”
邱月娘长这么大没被人这样温柔对待过,一时呆愣了。
苏云衣忽然隐约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倒不是他身上的味道,拿手往邱月娘脸上一探,果然摸到了一片冰凉的濡湿,许是被撞伤的。
邱月娘伤口乍然被摸了一把疼得往后一跌倒抽了口气。
苏云衣目含抱歉,“对不起,我看不到你的伤口。”
忽而低头,打里衣袖子上扯下块布来撕成布条,试探着摸到邱月娘的脑袋,帮她细细包扎好,“可惜我受了伤,用不了灵力,不然便可以帮你医治了,小姑娘家家的脸上留疤不好看。”
邱月娘抬起头来借着月光定定看着苏云衣的脸,眼前人身上白衣脏污不堪,脸上血污泥污交汇,瞧不出样貌来,双眼也黯淡无光,只是落尽她的眼里,便是这世间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苏云衣看不见,试探性地摸了摸四周,想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手却忽然被邱月娘拉住了,苏云衣一怔,转向邱月娘的方向笑了起来,“谢谢你。”
邱月娘红了脸,扶他站起来。
苏云衣探手摸了摸四周,没有摸到什么实物,地上极为粗糙,应当是个柴房仓库之类的地方。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邱月娘便摊开了苏云衣的手轻轻写字,苏云衣废了半天劲,终于打手心里邱月娘歪歪扭扭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里猜出了个七八分。
他直直跌下崖来,许是冰清护主才没丢了命,不过撞得厉害,就晕在了崖下。
庄浪闹鬼,七日必有一对夫妻在成婚当晚双双毙命悬尸倒挂,即便无人成亲,也会有一男一女遭此厄运。
庄浪人觉得这是天降灾祗,必得按时拿一对年轻人献祭才得平息天怨,是以便绑了镇上独自生活的哑女邱月娘,又逼迫樵夫傻儿子一同结亲献祭。
樵夫自然不愿,正巧砍柴遇上了晕倒了苏云衣,就扛了回来绑起来,准备让他做自己傻儿子的替死鬼。
苏云衣很无奈,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做替死鬼了,只是这哪是什么天怒,分明是妖物作祟,只恨庄浪闭塞,居然愚昧至此。
邱月娘犹豫片刻,又抬手写了起来,“明日成亲,你,我。”
苏云衣当她是怕了,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不要怕,我是修仙之人,明日当能缓回来些,我会保护你的。”
邱月娘应不了声,却无声笑了起来,她不怕,她很欢喜能嫁给这样的人儿。
邱月娘扶着苏云衣靠墙坐了,苏云衣便打起坐来,约摸两三个时辰后门外有了动静。
苏云衣听到开门的声音,有人进来,然后自己被来人一把拉了起来,苏云衣不喜欢被人拖拽,“什么人,放开我。”
邱月娘在一旁咿咿呀呀地叫喊,显然也是被人拖起来了。
“小伙子,你还是乖乖去吧,我若不救你回来,你早便被山间野狼叼走吃了。”
苏云衣无语,一听便是那樵夫,心道你若不带我来我必然好好的,冰清怎会让野狼近了我的身,立君山的人也定当寻得到他了。
“我是立君山上修仙之人,你放开我,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了,你们把剑还给我,我替你们除妖便是。”
那樵夫冷哼一声,“别想唬人,你怕是想拿了剑跑路吧,尽管放心上路便是,你那剑我替你当了捐私塾,也算为你添些功德。”
苏云衣叹气,右手挣开他,指尖拖起了一小簇焰火,“你看,我当真会使仙法,你把剑还给我,我不会跑的。”
樵夫又是一声冷哼,“游方术士都会的小把戏罢了,你当我是小孩么。”
苏云衣只好闭上嘴任他拖拽,他灵力尚未复原,如今托个指尖焰都有些费力,若是真被这些人稀里糊涂献了祭,无冰清傍身,只好使用符咒了。
苏云衣放弃抵抗,被人拖到一间屋子里沐浴更衣,而后送出了门,“真真是个俊秀的小公子,可惜是个瞎子。”
旁边是帮他沐浴更衣的小少年,自小长在庄浪,没见过外面的风土人情,如今苏云衣一番收整,赤带束发身披红衣,纵然脸上还有几道红痕,却仍是风华昳丽,小少年蓦地红了脸,替他由衷惋惜了一句。
“小哥,劳烦替我找几张黄纸和朱砂可否方便?”
小少年知他将死,也可怜他,“你在屋里等等,我去替你寻一寻。”
苏云衣摸索着站到门口,忽然被人一把抱住了腰,苏云衣探手一抹,摸到了来人额上的布条,原是邱月娘。邱月娘也被人收拾一整,如今虽然瘦的虚脱,终究算是有几分样子了,约摸能瞧出来是个美人坯子,只可惜苏云衣看不见。
苏云衣笑着拿下她的手,“月娘,你不要怕。”
忽然抬头一想,咬破食指摊开她的手指,在她掌心里画了一道符,又合起她的手指让她握住那道符。
“我的血画的符咒,寻常妖魔都是怕的,闻到我的血味,几乎便没什么邪祟敢伤你了,你只管握好这道符躲在我身后便是了。”
邱月娘紧紧握着拳头,郑重地摇了摇头,她会保护他的,拼了命也会保护他的。
苏云衣自然看不见,正巧那小少年回来了,“你要的东西我找来了。”
苏云衣便放开了邱月娘的手,接过了丹砂和黄纸,“多谢你了。”
小少年叹了口气,“离出发去月老祠还有一个时辰,要做什么你抓紧些吧,我在外面候着。”
邱月娘被小少年领回了屋,苏云衣拿着东西摸索着进了屋子,裁开黄纸,指沾丹砂一笔一笔专心画符。
等听到声响的时候,苏云衣已经备好了十几张符,灵力虽然受损严重,可是画符用的还是够的,血符极耗体力,但是不知能不能降住妖物,苏云衣也画了两张一并封在袖里,听到声音便将袖里的东西收好站起身来。
只是不是敲门声,倒像是门被一脚踹开了,苏云衣茫然抬头,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感觉门口站了个人在看他。
“时间到了吗?”
那少年未见应声,苏云衣听到门口的人似乎走开了,隔壁邱月娘的房门似乎打开了,便想是邱月娘怕极了来瞧瞧他在不在的。
又坐了盏茶功夫,便有人进了屋把他扶了出去,倒是再没听到先前那位小少年的声音。
苏云衣被扶上了一匹马,身后跟着坐着邱月娘的花轿和送亲的一行人,他们俩是注定要死的,他们便在月老祠耳房布置了个喜房,准备让两人死在外面。
花轿旁跟了两个不知哪里找来的妇人,悄悄嘀咕这件事,苏云衣被人牵着马走在最前面,盲了三年耳朵极好用,是以听得很真切。
“哎,我儿子早年出去闯过,说这样怪的事绝对是妖物,可惜了,没人信。”
“是呀,上山去请位仙人下来瞧瞧也好,平白搭进去这么多人命。”
“前头骑马那个看见了没,听说是陈樵夫打立君山脚下捡回来的,你说会不会是个什么仙人?”
“我估摸着不会,哪有仙人瞎眼的,怕是个来求仙的小子没爬上山去跌下来了。”
“可怜咯,年纪轻轻。”
“谁说不是呢,可是总得送人上去,我家那口子早早叫我把闺女送到娘家去了,免得留下来被盯上。”
“我也琢磨着叫儿子出去避一避,总好过这样不明不白丢了命。”
“真真可惜了,我瞧过的,挺俊俏一个小伙子,若非瞎了眼,我都要替我闺女说道说道了。”
苏云衣摸了摸空空的腰间,冰清逐月都不在身边,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没个依托,只有符咒傍身,若碰上个什么厉害的妖怪,怕是自己真能交代了。
一队人走了约摸半个时辰才停下,苏云衣被人扶下马来引到了花轿跟前,苏云衣探手摸到了轿帘,伸手牵了起来,又有人往他手里塞了截红绸,他便牵着红绸直起身来。
邱月娘牵着红绸出了轿子,便有人扶着苏云衣往月老祠走过去。
苏云衣想了想现在的场景不觉莞尔,原是新郎牵着新娘去拜堂的,可惜他看不见,只能由人牵着走,前面这个人现在牵了一串儿看不见的人。
一进月老祠苏云衣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门口正对着的应当是月老像,那位置分明妖气弥漫,是有邪魔作怪的,只是他看不见,不知道这妖气是个什么样的物件发出来的。
一旁证婚人中气十足,“一拜天地。”
苏云衣被人扶着转了身,对着门口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苏云衣又被扶着转了回去,对着那妖气弥漫的月老像拜了下去。
“夫妻对拜。”
苏云衣跟邱月娘面对面,又拜了下去。邱月娘头上的发髻梳的太高,碰到了苏云衣的头,邱月娘受惊,愣了愣神,苏云衣浅笑不语。
“新人共拜姻缘锦,佳侣天成留长情。”
苏云衣一愣,没听过成亲有这么一步的,旁边有人引着他转身往前走,没走几步又停下了,苏云衣茫然抬头,妖气离他更近了,伸手便摸得到,只是证婚人中气十足地喊出了声,“拜。”
苏云衣弯腰拱手又拜了下去。
“礼成,送入洞房。”
有人来扶苏云衣,苏云衣佯装不慎没站稳,跌坐到地上,往妖气弥漫的地方探出了手,入手是一片滑滑凉凉的布帛,但是指尖妖气似有似无地游走,苏云衣松了手,双手撑地,略一停滞,便被扶起来进了里间。
他差不多知晓是个什么妖物了。
门外之人哪里敢留,将两人送入洞房便一溜烟全跑了。
苏云衣转身关好门,摸索着走到了床前,正要拿手掀开邱月娘头上的喜帕,忽然想到了以手砰喜帕是为不吉利,又摸了床边矮桌上的一杆秤过来,用手摸着扶住了邱月娘的肩膀,这才拿称挑开盖头来。
感觉到面前之人抬头看自己,苏云衣温温浅浅地笑了,“月娘,你不要怕,过会无论发生什么,只管躲在我身后便是,我会保护好你的。”
邱月娘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苏云衣听到了她头上钗环相撞的清脆声响。
苏云衣自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失礼,便摸索着离开床榻,到屋中央的桌子前坐了。
这妖物,没什么意外的话,正是那月老像前的姻缘锦了。
这匹布原本只是料子贵重难得,后来被人裁成一道锦带托挂在月老手上,常年受人诚心礼拜,心诚之人许过愿,甚至会以香火供奉,一来二去便也有些仙缘了,只是庄浪并没有修仙的氛围,连带着刚刚有些灵识的红锦也没有顺应道法修得仙缘的觉悟。
红锦刚刚能运转灵力,便如同刚刚会爬能走的婴孩一般,本能地去掠夺灵气生气,妖性乍现,便向诚心礼拜自己的新人开始下手,杀人夺气,正好七日炼化完成,于是七日一动手。
点苍派的典籍有过记载,这样的事过个几十年大抵就会出一桩,都是死物受了香火却没仙缘,结果成妖成魔的,这条红锦不叫姻缘锦,应当是叫逆缘锦,专逆供奉自己的姻缘。
百年前也有过这样一例,是被醉山道人拿琴音度化净灵的,只是如今别说璇玑琴,连逐月扇和冰清剑都不在,苏云衣不知道仅凭几张符咒能否镇压这受香火供奉的妖物。
邱月娘许是一个人坐床沿有点怕,也跟着苏云衣走到了桌边。
苏云衣顺手塞给她几张符纸,“你拿好了,过会要是有东西敢近你的身就拿这个拍它。”
邱月娘接过了符纸,苏云衣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她收好了便放了心。
苏云衣左手捏着一沓符纸,右手打怀里摸出来个钗子,这是他方才跌到地上打月老祠的香案底下摸出来的,钗子是木雕的,不怎么值钱,苏云衣不敢轻敌,右手把着钗子向左臂划去,木钗染了他的血便也能算把用的上的灵器,如今倒也没什么好挑拣的,有总比没有好。
正要划上去,邱月娘却出手拉住了苏云衣的袖子不让他继续。
苏云衣心想她大抵是没见过大敌当前还在自残的,被吓到了,便抬起头笑了笑,“月娘不要怕,钗子沾了血便好用些,放心便是,不会有多大的伤口。”
邱月娘却没有松开他袖子的意思,苏云衣只好作罢放下木钗,左右不过一瞬功夫,倒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法术,等那妖锦过来再动手也不迟。
邱月娘走到了苏云衣身后,不知从哪拿了把梳子,挑起苏云衣背后的墨发一下一下轻轻梳着。
苏云衣呆了一瞬,也就由她去了,大敌当前心里紧张,找件事做能转移注意力也是好的。
苏云衣一人正襟危坐静候大敌,身后邱月娘把玩着他的头发倒不见办分慌张,于是苏云衣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月娘,若是我们能逃出生天,你该怎么办呢?”
邱月娘动作一滞,又慢慢动了起来。
“如今这般,确是为了捉妖不得已为之,虽是拜过了天地,你我婚事自然做不得数,等收服了妖邪,我带你上点苍派吧。”
身后之人不知是喜是忧,僵在原地再没有动作。
苏云衣以为自己语出惊人吓到了她,又解释起来,“点苍一派大都是男子,不大方便,但是我师妹的木芝山上却是女弟子居多,你留在那里度日也好,修习也罢,总不用受人欺负。”
邱月娘捏梳子的手一抖,动作又慢慢恢复了。
苏云衣自知她是紧张,“只管放心便是,师妹最是纯良不过,把你交于她便很放心了,再不济你我也算是拜了天地,你若在木芝山待不下去,便来立君山也是行的,只是我只能许你夫妻之名,怕是要委屈你了。”
邱月娘不知在想什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动着梳子,不过苏云衣感觉她不是很高兴。
只是再也没有法子了,与他拜过了天地,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便是伤了名节,庄浪断断是留不下去了,估计去点苍会好一些。
忽然门外一阵响动,苏云衣正要动身站起来,却被邱月娘一把按了回去,头上被盖了个什么物什,苏云衣抬手要掀,却被邱月娘一把捉住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