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施哲

2、花朝月夕

　　20160426

　　初
　　“我知道你一定会觉得这是错的。
　　“但我实在觉得很迷茫，关于这世上的对与错。
　　“难道以心为形役就是对的？
　　“难道言行皆从心就是错的？”

　　壹
　　李岚妲可以说是女神。
　　家境好教养好学习好长相好脾气……
　　……其实算是脾气好的吧，就是可能有点冷淡？
　　但是没关系，阅历尚浅所以略显肤浅的孩子们只会在意外表，无论男女。哦，其实就算是年龄大了，大多数人还是很肤浅。
　　所以对于这个各方面都强得像男主角的、漂亮的自然卷女孩子，学校里有不少暗恋者，从小到大都有。
　　但是至于为什么会有女暗恋者……我们就不说她小学的时候为了帮一个小姑娘出头，把一群小霸王揍哭的光辉事迹了。毕竟现在的李岚妲行为举止可以算得上是个淑女，再好死不死地提起往事说不定会被揪着领子一顿耳光。
　　这就是我们的女主角李岚妲，女王大人。

　　贰
　　如果你以为所有女神的日子都很好过的话，那么你就错得离谱了。
　　李家的父母是同学，一直关系淡淡的，但最后因为觉得自己是时候结婚了于是就结婚了，好像这个过程里没有爱情的存在。可能古时候那种相敬如宾并不是什么赞美婚后生活和谐的词吧，反正从李岚妲懂事以来就没怎么觉得家里有多温暖：父母早出晚归，都在忙自己的事，回来之后的对话也仅仅只停留在工作层面，两个人从来不曾大吵大闹，顶多沉默几天，几天过后又回到那种平平淡淡的状态。任教高校的人似乎总是或多或少地关心那些作为学生的别人家孩子，然后相对地忽略自己孩子的成长。于是没有芭比没有游乐园的李岚妲懂事得很早，而这个懂的事不是小孩子的年龄就该懂的。
　　“父母都是优秀的人，所以我也必须优秀。”大约就是这一类的思想，很早就深深埋进了李岚妲的脑子里。

　　叁
　　高一的时候李岚妲第一次遇到管祎。
　　其实也不是遇到，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当时她被抓去主持元旦联欢，然后管祎是个被同学抓去看彩排的倒霉蛋。
　　李岚妲的嗓音很好听，但是因为得了咽炎，说话多了容易哑。然而丧心病狂的负责老师让主持人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些索然无味的台词，李岚妲就这么在最后一次的时候破声了。那个声音跟你把指甲往黑板上用力划的噪音差不多，听得人心里一紧。
　　“你的嗓子怎么成这样了？算了算了休息一下吧。”老师一脸嫌弃地挥挥手，终于得到解放的主持人们立刻作鸟兽散。
　　“李岚妲你还好吧？刚刚那一声吓死我了。”张绫珈和另一个女生搭档，但是就站在她旁边，刚刚李岚妲发出那一声的时候很明显感到他肩膀猛地一抖。
　　李岚妲扬了扬眉，声音嘶哑：“没事，一颗金嗓子还能再战五百年。”
　　然后在后台猛喝水的李岚妲看见一个圆脑袋探进来，一双大眼睛四处溜来溜去在找什么。
　　“有什么事吗？”李岚妲吞下一口水，水顺着嗓子滑下去跟毛刷一样硌得人生疼，于是眉毛又皱起来，神情好像很凶。
　　“额！”女生愣了一下，然后伸手递出一板金嗓子，“那个，我问同学要的金嗓子，你要不然含一片吧？”
　　李岚妲“喔”地点了点头，伸手接过来：“谢谢你啦。”
　　她好像问了这个女生叫什么名字，但是她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当她问起她那个哆啦A梦一样的同学叫什么的时候，女生回道：“管祎。”
　　她的狐狸眼眯起来，露出一个友善的笑：“那好，帮我谢谢她。”

　　肆
　　管一？管依？管衣？
　　那个yi对应的是哪个字呢？
　　李岚妲一开始纠结了一会儿——她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纠结。
　　不过没什么好纠结的，因为她没过多久就忘记了这件事。
　　文理分班的时候她和管祎分到了一个班。
　　当她眯起眼睛看着教室门口的分班花名册的时候，发现班里姓李的好多，还有一个姓管的。因为没戴眼镜所以把管祎看成了管炜。
　　“喔，‘彤管有炜’，这个男生的名字还挺有文化的啊。”
　　她这么说着，走进了教室。
　　自我介绍之后，坐她旁边的女孩子滔滔不绝地表达了对“李岚妲”这个名字和“Miranda”之间那个有趣同音现象的浓厚兴趣，以及对她父母命名能力的崇拜。对此她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表示这个英文名是她自己小学的时候起的。
　　这个名字并不能展示她父母命名能力的高低，她的父亲在她出生后，直接从自己之前写的书里找了个配角名字就扔给了她，因为当时他正忙着给学生的新书校稿。
　　“大家好，我叫管祎，第二个字不念‘wei’,念‘yi’……”
　　李岚妲听到刚刚被她翻了白眼的女孩子说这句话后就傻了。
　　她想起了去年的那板喉糖，想起自己好像和妈妈的老同学约好了要去他那里查视力。

　　伍
　　成为了同桌，被管祎烦了两个月之后，李岚妲的态度软化很多，笑的次数好像也增加了。
　　“喔，所以我是你的好朋友咯？”管祎说这话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摆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
　　李岚妲翻了个白眼。
　　但是的确，她已经把这个人完全接纳进自己的世界里了。
　　她甚至在周末的时候会出家门跟管祎一起走在大马路上，去一些小女孩都喜欢的店里坐着，然后听管祎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
　　“你为什么有这么多话要说？”李岚妲又一次翻白眼。
　　管祎眨了眨眼睛，似乎做了很深层很认真的思考。然后抬起头来，笑着说：“可能是因为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吧？”
　　天呐。
　　李岚妲垂下眼，把手伸进书包里，拿出数学练习册：“下次去我家一起写作业好了，反正经常没人。”
　　在家里不会有人对她说这么多话，而且是笑着说的。
　　即便是小学那会子，她为了让父母多关心自己而做一些好学生绝对不会做的事情，父母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凌厉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种看废物的样子根本不应该是家长看孩子的眼神——然后冷冷地说：“真不懂事。”
　　何止是不懂事。
　　李岚妲想到这里也冷笑起来。
　　简直愚蠢至极。

　　陆
　　刚考完期中，是时候浪一波了。
　　于是两人来到了这家管祎的小伙伴一直推崇的猫咪咖啡店。猫咪们甩着胖乎乎的身子在客人的身边蹭来蹭去，发出软软的“咪呜”声。
　　“噫呀好可爱啊！”管祎左手抱着一只姜黄的小猫，右手在它的背上轻轻摸着，“店主说这只叫姜饼！我是没吃过正儿八经的姜饼，但是看到它我就能想到姜饼的味道！一！定！很！香！”她说着抬起头，看见李岚妲拎着的大白猫惊呼，“岚妲你手上那只是店里的二号头牌！”
　　店主是个三十来岁、很有贤妻感觉的男人，此刻正用一种看傻女儿的目光看着管祎。良久他把菜单和一本印了猫爪的便笺纸递给李岚妲：“你们想要什么等下写在纸上，然后我会过来拿。”
　　李岚妲点点头，不经意看向远远的一桌客人，然后突然笑起来：“喔，祎祎，那就是张绫珈。”
　　管祎半晌没出声，她就回过头去，看见那张脸上五官以一种尴尬的模样拧在一起，像一枚皱巴巴加热过度的小猪奶黄包。
　　啊你也太好笑了吧。
　　李岚妲知道现在她的样子和平时大相径庭，但还是忍不住路出那种被形容为猥琐的笑：“对，不是你想象中的文艺女神。”
　　后来她很后悔自己在这一天说过的话。
　　为什么是由她来给管祎介绍张绫珈？
　　但是这个时候的她是真正从心底觉得快乐，虽然手里的大白猫不爽地挣扎着，对面的女孩子不爽地瞪着她。
　　哦不，是透过她，看着张绫珈。

　　柒
　　管祎恋爱了。
　　她不说，然而李岚妲猜得出来。
　　虽然是单恋，但是这个笨蛋乐在其中。
　　李岚妲看着她每天容光焕发的样子，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
　　生气之后是惶恐和害怕，总觉得任由她这么喜欢下去，管祎总有一天会回到她的世界，不再和自己有任何瓜葛。
　　就连之前父母平静地开始讨论起离婚的时候，李岚妲也不曾惶遽。
　　反正那个春花烂漫的下午，她带着嫌弃的表情回应管祎带着娇羞的坦白，说：“这世上又多了一个愚蠢的恋爱中的女人。”
　　上帝知道那天下午李岚妲的花在一瞬间全落了。
　　李岚妲想起来之前发现教学楼下的梨树上开了一朵粉色的梨花，生物老师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旁边的桃花花粉在去年的侵染。
　　具体是什么原因她不想去深究，反正高考不考。
　　但是那朵粉色的花很快就被熊孩子摘掉了。
　　开错了的花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想到这里，李岚妲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捌
　　父母终于还是离婚了。
　　一向冷静淡定的父亲和他以前的学生在一起了，就是那个他忙着为之校稿而给女儿随意安了个配角名字的学生。
　　十五年，那个女人还真等得起啊。
　　李岚妲对这一切都很淡定。
　　当父母冷静地问她想跟哪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了母亲。
　　后来在一个安静的夜晚，李岚妲起夜，看见楼下客厅的灯亮着，妈妈坐在沙发上。这个强势冷静的女人在哭，海藻一样长长纠缠着的卷发披在身边，挂满了水珠。她发誓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妈妈这幅样子，这个场景像极了传说里的鲛人泣珠。
　　妈妈的手里是一本很旧的书，拜伦的诗。
　　“假使我又见你，隔了悠长的岁月。”
　　这是学生时代李岚妲的父亲送给她的，很多年前她这么说起来的时候表情莫名柔和，就像那天的春光熹微、和风轻煦。
　　其实妈妈很爱他吧，只是一直藏起来不说？
　　“所以岚妲，你如果喜欢一个男生，还是要勇敢一点说出来啊。”
　　李岚妲沉默地抱住妈妈。
　　——如果是……？

　　玖
　　管祎的单恋结束了，比赛回来的那天下午她来到了李岚妲家里。两个人相顾无言地写了一会作业，然后管祎哭了起来。
　　她没有问管祎为什么要哭。
　　她也没有上去安慰她。
　　她就这么安静地坐着看她哭，心里异常地平静。
　　如果她上前一步她一定会说出绝对不该说的事。
　　如果她把手放在管祎肩上一定会忍不住说出来。
　　如果她说出来那么现在的这一切一定全都完了。
　　那是她绝对受不了的事情。
　　喔，她不爱种花，因为害怕花一片片地凋落，所以为了避免一切结束，她拒绝所有的开始。
　　这个酸不溜丢的内心独白不是她原创的，抄袭自管祎喜欢的顾城。
　　李岚妲把手臂叠在一起，然后把额头靠上去。
　　良久管祎停止了哭泣，李岚妲就抬起头来：“我们继续写作业。”
　　“你真是煞风景诶，我很难过啊！”
　　“明天要交四门作业。”
　　“……你赢了。”

　　末
　　毕业典礼结束后，李岚妲站在礼堂门口等着管祎，后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决定把同学录给张绫珈。
　　果不其然，管祎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
　　“走吧？”
　　管祎点点头。
　　蝉聒噪得快要在鼓膜上打出洞来，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
　　“岚妲我们以后肯定不在一个学校里。”
　　“是啊。”
　　李岚妲说着，狐狸眼弯成好看的弧度：“未来几年不用看见你真好。”
　　管祎“嗷”地一声叫出来，鼓起脸颊，伸手猛戳她的肩膀。
　　李岚妲只是哈哈笑着，把身子扭来扭去躲开她的手指。
　　笑着笑着，她慢慢抬起手，把脸遮起来，肩膀抖得像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