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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赖尚荣中举顺天府 游夫人议娶王熙凤 ...

  •   词曰:
      豪杰千年往事,渔樵一曲高歌。乌飞兔走疾如梭,眨眼风惊雨过。妙笔龙韬虎略,英雄铁马金戈。争名夺利竟如何,必有收因结果。
      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说起根由虽近荒唐,细按则深有趣味。原来世人纷纷扰扰,蜗角相争,所为者无非名利二字。所以当年圣祖爷下江南,巡幸润州金山寺,看长江之上百舸争流,千帆竟逐,不由问道:”江上船共几何?“金山寺主持香磐大师道:”两条船耳。一条争名,一条逐利。“圣祖不由大喜。
      如今且说一段名利场中的适趣闲文,与看官消闷而已,或有看官能因此觉醒,悟出三分名利的道理,也是作书人的一番苦心也。
      这段故事的朝代年纪,失落无考,唯知发生于神京之所,这京都乃天子所居之处,最是红尘中富贵风流之地。但见:州名涿郡,府号蓟京。逶迤接高丽之邦,延亘连齐、鲁之境。山河形胜,水陆要冲。禹画为幽州,周封为燕地。层叠卧牛之势,按上界戊己中央;崔嵬伏虎之形,像周天二十八宿。金明池上三春柳,小苑城边四季花。十万里鱼龙变化之乡,四百座军州辐辏之地。霭霭祥云笼紫阁,融融瑞气照楼台。
      同一座京中,既有门第高贵家资巨万的,也有身份下贱衣食不继的,所以杜工部有诗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般说来,总是贵者富,贱者贫,然而单说京中一人,自家本是极贱的奴隶出身,却也家中豪富。这人姓赖,双名尚荣。这赖尚荣家虽几辈为奴,然其服侍的东家,却是至尊至贵的两位国公老爷。这两位国公老爷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宁国公贾演居长,荣国公贾源居次,都为国朝立下不世之战功,虽然早已过世,但这份基业富贵,已经传到两人的第三代了。
      赖尚荣的爷爷奶奶都是贾府买入的死契奴才,两人为人机敏,办事得力,甚得主人欢心。赖嬷嬷年轻时又有几分姿色,竟让国公老爷也多有垂青,故此赖嬷嬷的两个儿子赖大、赖升,分别做了宁荣二府的管家。这赖家虽是奴才,却也借助主子威势,家中豪富,也有田产庄园,奴婢成群。这赖尚荣是赖大独子,从小也是丫头、老婆捧凤凰似的养着,也是公子哥儿似的读书认字。他本人原本也刻苦读书,发誓要为祖宗争口气,不料他老子赖大揠苗助长,拜求了主人贾敬,蒙主子的恩典,脱离奴籍,纳粟入监得了个秀才。赖尚荣成了秀才,功名在身,这攻书的劲头就渐渐消弥了。又逐次结识了一帮纨绔子弟,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渐渐无所不至。其中有个叫柳湘莲的,和赖尚荣关系最厚。那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
      赖嬷嬷见孙子年近双十,却依旧每日游顽旷荡,斗鸡走马,问柳评花,不禁大怒,呵骂孙子道:”你这小畜牲只是奴才的崽子罢了,万幸主子恩典,才放你出来,脱了奴籍,长了这么大。你那里知道那”奴才“两字是怎么写的!也不知道你爷爷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恼,熬了两三辈子,好容易挣出你这么个东西来。从小儿三灾八难,花的银子也照样打出你这么个银人儿来了。你本应肯苦读书,奋发图强,却每日正事不做,只会吃喝玩乐,糟蹋钱财,要你何用。来人给我拖出去打死。“吓得那些丫头、老婆纷纷跪下求情,赖尚荣更是被吓得魂消魄丧。赖嬷嬷道:”看在众人面上,我先饶过这厮一次。只是从今以后不许出门,每日必须在家刻苦读书,等到今年秋闱考不上举人,我再与这个孽障算账。“
      从此赖尚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在家读书习文。这赖尚荣正是青春年少之时,气血未定,又怎能听从圣人教诲,做到戒之在色?无奈赖嬷嬷看管得严,不仅出游已成奢望,就连稍有些姿色的媳妇丫头,都不许赖尚荣得见。时日一长,把赖尚荣拘约的火星乱迸,那里忍耐得住。赖尚荣正要生事,忽然一个小丫头进来献茶,这小丫头才得十岁,尚未留头,生得伶俐标致,乃是父亲赖大用银子买的,名唤晴雯。赖尚荣平素就有恋幼之癖,见这晴雯有些颜色,如何不动心?遂在接碗时,故意捏他的手.晴雯此时也略通人事,乔装躲闪,连忙缩手,两下失误,豁啷一声,茶碗落地,泼了一身一地的茶.赖尚荣不好意思,佯说晴雯不好生拿着.晴雯说:“公子不好生接。”此时已惊动了赖嬷嬷,亲自走入房中查问。赖尚荣知道奶奶最心疼损坏东西,怕她责骂晴雯,连忙将罪责承担在自己身上,赖嬷嬷无法,说了孙子两句去了。
      晴雯感激公子相救,从此也有心于赖尚荣。有时赖尚荣读书苦恼,劳费神思,却是晴雯献计,让他装病,因此得宽松两三日。赖尚荣也对晴雯愈加喜欢,渐渐生出些真情,不肯将她当作寻常丫头一样轻薄,只想秋闱得中举人后,就向父亲讨了晴雯,故此赖尚荣反而肯用心读书。
      闲话休提,转眼便到了秋闱场期,清早赖尚荣换了半新不旧的衣服,过来见了赖嬷嬷。赖嬷嬷嘱咐道:“你今儿是初次下场,但是你活了这么大,并不曾离开我一天。就是不在我跟前,也是丫头媳妇们围着,何曾自己孤身睡过一夜今日各自进去,孤孤凄凄,举目无亲,须要自己保重。早些作完了文章出来,找着家人,早些回来,也叫你奶奶、母亲放心。”说着,不免伤起心来,赖尚荣听一句答应一句,也不免宽慰奶奶一番,然后径直去了。
      也是赖尚荣命中有一番富贵,此次入闱,竟中了一百二十九名举人,赖家上下自是欢喜不绝,赖尚荣本人则无可无不可,心中只惦记晴雯一个,不料他找遍了合家内外,却无半点晴雯的影子。赖尚荣急得跟赖嬷嬷讨要,赖嬷嬷道:”晴雯那丫头因为前日我带她入府伺候,老太太见她长得聪明伶俐,十分喜爱,我就将其送给老太太了。“赖尚荣一听,犹如天上打了个闷雷一般,急得让奶奶再去跟老太太讨回晴雯,赖嬷嬷大怒:”岂有献给主子的礼物再讨回的道理。晴雯这个小狐狸精平时勾引你装病,不读书,你以为老身都不知道?阿弥陀佛!正好借此机会把这一个祸害妖精退送了,大家清净些。“赖尚荣听了,知道回天无力,只得罢了。
      却说转年之后,就是春闱会试,这赖尚荣失去了晴雯,日日失魂落魄,哪有心情读书,这番会试不出所料名落孙山。赖嬷嬷见孙子这样,也有些后悔送走了晴雯,但想到自家本是奴才,猝然有了大富贵,恐怕也承担不起,因此也就释怀了。
      赖尚荣名落孙山,他家的主人宁国府现今掌门人、宁国公贾演之嫡孙、贾家族长贾敬此次却是金榜题名,高中进士。赖嬷嬷听到此信,连忙让孙子去给主人贺喜。赖尚荣带了仆人礼物,来到宁荣街上,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宁府仆人也都认得赖尚荣,连忙迎入府中,赖尚荣走到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见赖尚荣来了,都纷纷给举人老爷道喜。赖尚荣走入房中,只见当中高坐的,就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世袭一等将军贾敬,这贾敬一表非俗,正是:开国功臣后裔,先朝良将玄孙。家传兵法最通神,科场今朝掠阵。仗剑常做法事,提笔能定乾坤。文武双全贾将军,敬老爷威名大振。
      那贾敬看到赖尚荣进来了,慌忙下阶迎道:”年弟何必如此多礼。“赖尚荣道:”老爷这话可折杀奴才了。“边说边要给贾敬磕头。贾敬连忙扶起:”年弟如今功名在身,就是见了顺天府尹,也不必下跪,愚兄又如何当得起。“赖尚荣道:”我家世受老爷深恩,天高地厚,粉身难报,又如何敢让老爷以兄弟相称。“贾敬笑道:”你我毕竟是去年同科的举人。“赖尚荣道:”还是老爷福分大,能中进士,奴才就不能了。“贾敬大笑,两人契阔谈宴,不必多提。
      两人言谈尽欢后,贾敬端起茶碗,赖尚荣随即辞别而去,贾敬送别了赖尚荣,转入内堂,只见四周一片昏暗,寂静无声,却无一个下人丫头前来打灯迎接。贾敬心里暗暗奇怪,突然心念一动,莫不是自己出去会客期间,久病在床数月的夫人游氏突然身危,家人都去伺候了?想到这层贾敬心中大急起来,脚下未免驱而进,历阶而登。才登上内堂台阶,忽然听到孙子贾蓉一声高喝:“爷爷回来了。”蓦然间四下灯火齐明,乌压压走出许多人来,为首的三人乃是贾敬独子贾珍,贾珍独子贾蓉以及宁府正派玄孙贾蔷,三人后面跟着一大群婆子丫头,大家面上俱有喜色,七嘴八舌纷纷给老爷贺喜,言笑鼎沸不绝。
      贾敬虽然吃了一惊,但看到众人都喜笑颜开,也心知夫人此时应该无虞,便把心放了下来。孙儿贾蓉虽然出声吓了他一吓,然而贾蓉是他唯一的独子独孙,更兼生得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聪明伶俐,平时最善讨自己欢心,眼下的大喜之日又如何会跟贾蓉生气?所以贾敬只是做出一副佯怒的面皮道:“古贤有言‘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蓉儿你怎么能得意忘形,失了礼数,做出这等顽皮举动,还吓了我一吓。还有珍儿,蓉儿小孩子不懂事,你怎么也放任蓉儿胡闹而不阻挡?”贾珍忙笑着请罪。贾蓉却继续嬉皮笑脸地道:“爷爷的话虽然有理,但孔圣人也说过乐其以贵下人啊。”贾珍不等贾蓉说完,忙呵斥贾蓉:“畜牲,你怎么敢跟老爷顶嘴,应该掌嘴。”贾敬扑哧一声笑了,贾蔷也忙上前劝解,于是一家人继续欢笑嬉闹。
      贾敬和儿孙说笑了一遭,突然道:“怎生不见我那一个人?”说犹未了,阶前走过一兼具鲜艳妩媚、风流袅娜的绝代佳人来。但见:
      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原来这美女是营缮郎秦业的养女。这秦业因当年无儿女,在西夷养生堂抱来此女,乳名可卿。因这秦家和贾府有些瓜葛,可卿便被游夫人所识,游夫人喜她外貌殊丽,行事又稳重和平,遂执意要给孙儿贾蓉为妻。那秦业小门小户,见白玉为堂金为马的贾府主动来与他攀亲,喜欢的屁滚尿流,而且这贾蓉又是宁府三代单传的嫡孙,自己的养女将来就是宁国府的当然女主人,自然欢喜应承了。游夫人又道:”亲家休怪老身说话粗直,可卿既然已经定下嫁与我孙儿为妻,以后敬奉公婆,迎来送往,管家理财,派遣下人之类事,总要面对。其中很多礼节和关窍,都需要一一学习,她在贵府又如何能知晓?老身之意,虽然现在两人年幼尚不便成婚,但可卿可以先入我家,知俗习礼,耳濡目染,提前学习和准备,将来合卺之后,才不会显得手忙脚乱,不知亲家以为如何。“那秦业正愁家中许多张嘴要吃饭,此言正合心意,于是也不顾礼法,可卿身为准孙媳,被提前送入了宁国府。
      可卿虽寄住宁府篱下,却落落大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更兼为人聪明伶俐,很多事情一点就透,待人处事又稳重和平,不久便赢得贾府上下的欢心。也有人嫉妒她出身寒微,都被她不卑不亢顶了回去,从此无人敢欺辱她。时间一长,就连原本不太在意红尘俗事的贾敬,也颇喜这个准孙媳,今日人群中独不见可卿,故有此一问。
      却说可卿扶了丫环瑞珠上得阶前,原本簇拥在一团的婆子丫鬟们连忙让出中间通路,贾蓉见了未婚妻还未言语,贾珍却连忙上前,作势要扶可卿另外一侧,口中道:”听说你近日身体有些不适,可大好了?身体不适应该躺床静养,怎么又出了房了呢?“贾敬上面看着,口中不言,心中却有些不悦,自己这个儿子,原本就对这个准孙媳有些关心过度,一年前儿媳病逝后,儿子更是倍加殷勤,今日姑且不言,但日后定要教育他一番才是。
      此时可卿先是身体微微一让,躲过了贾珍的搀扶,接着口中道:”多谢老爷关心,但今日是太爷大喜的日子,小女又如何敢不来呢?”说着向贾敬拜倒下去。贾敬连忙让丫头搀扶起来:“你身上不好,不用多礼。”
      可卿谢过了贾敬,又道:“听闻太爷春闱得意,高中金榜,小女身无长物,无以为贺,只得亲手绣了一幅十字绣,聊表贺意。这绣小女几日前就开始绣了,今日才绣完,所以刚才来得迟了,太爷赎罪。”说着让瑞珠呈上了十字绣,乃是绣的一对白鹿,一雄一麀,于松下嬉戏。贾敬看两只鹿活泼可爱,惟妙惟肖,不禁大喜,问道:“可儿你绣这对鹿,有何含义?”可卿道:“白鹿乃南极仙翁所乘,正是长寿之兽,惟愿太爷寿比南山,此其一也。而且太爷高中后,必定会参加鹿鸣宴,小女绣此鹿,也正是恭贺太爷金榜题名,此其二也。”贾敬大喜,又问道:“你说几日前就开始绣此鹿,那时你却又如何得知我此番必定高中?”可卿道:“太爷文曲垂降,吉人天相,笔参造化,学究天人,科举三场,必定扬眉吐气,激昂青云。是以知之。”贾敬更喜,道:“你刚才说了有两层意思,但我深知你还有一意。虽然我此番代圣人立言中了进士,但我生平喜的是黄老之术,欣赏的是太白文章,你这副白鹿绣,岂不正应了太白名句‘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可见知我者,可卿也。这副绣,何不就此命名为‘鹿麀图’?”可卿笑道:“承蒙太爷赐名,这绣小女原本绣的不好,也提携得好了。”
      贾敬道:“可卿病中还为我绣出如此好绣,令我十分感动。当初王家王子腾、王子胜兄弟来拜会我时,曾送我一樽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这盘子原是汉朝古物,后来流落到茴香国女王手中。因为王家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他们家的,所以王家兄弟又得了这尊金盘。我想这金盘原是飞燕女子所用,于我何益,不如转送给你吧。”可卿也不推辞,拜谢道:“冰山重叠贮金盘,玉清迢递无尘到。小女谢过太爷了。”于是满堂人等,更加欢喜。
      贾珍悄悄近前向父亲说道:“今日老爷大喜,小妹妹是否也应该抱出来给老爷贺喜。”贾敬忙道:“你也太不爱惜你妹妹惜春了。惜春还在牙牙学语,人事不知,出来又有何用?何况人声嘈杂,万一吓坏了她如何是好?”贾珍唯唯而退。忽然后堂内转出游夫人的贴身丫鬟,上前来说“夫人有请老爷”,贾敬心里挂念夫人,连忙跟了丫环去了游夫人房中。
      原来游夫人近一年前身染重疾,已是病入膏肓,名医僧道皆束手无策,就连太医院正堂御医王君效看了,也说司命之所属也,无奈何也,最多只有一年阳寿,贾敬原本也只能认命,清虚观主持张道士却出面献计。原来这张道士当年是荣国公之子贾代善的替身,当今圣上亲口封为“大幻仙人”,掌“道录司”印,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
      张道士道:“尊夫人之病,人力已难挽回,但天无绝人之路,或许天力还有几分希望。”贾敬连忙跪下向神仙求计,张道士道:“贵府这几年凶事不断,去岁珍哥的媳妇谢世,现在尊夫人又有采薪之患,莫不是冲撞了太岁凶星?虽然如此,但岂不闻有冲喜之说?依照小道的愚意,一年后乃是科举大比之期,老爷何不从此勤工圣学,苦练文章,一年后得中高魁,小道也为尊夫人长做法事,两相合力,或许能为尊夫人冲喜禳命。”贾敬听闻此言,犹如溺水之人捞到一根救命稻草,先是奉送了张道士黄金百两做为法事之用,他原本对仕途经济兴趣不大,归家后却立刻谢绝宾客,闭门苦读,万事不理,去年得中举人,今日又高中进士,任务完成,心中自然牵挂着夫人。
      贾敬跟着丫头进了游夫人房间,因为科考之故,已有数日不见游夫人了。只见病床上夫人骨瘦如柴,面如金纸,不由心中一阵酸楚,但仔细看气色似乎有了好转,心中也略微宽了些心。游夫人见老爷来了,搀扶着床边的小丫头,要挣扎起身见礼,贾敬忙亲手扶她躺下说道:“老夫老妻了,快别起来,看起猛了头晕。”又骂小丫头:“怎么夫人要起来你就让她起来,你怎么伺候的。”
      游夫人躺下后,喘息了一阵才说:“听闻老爷大喜高中了,妾身为老爷贺喜。”贾敬道:“这也托了夫人的福分了。张神仙说了,前两年我家有些小事不顺,但我高中之后,自能为家族冲喜,逢凶化吉。”贾敬在夫人面前,故意不提儿媳之死和夫人病重,只以小事不顺概括,也是怕让夫人多心。游夫人怎么会不知道贾敬之意,心中自是感激,口中却故意说道:“老爷公侯子弟,自幼攻书,开口云“学里”才是,怎么学起市俗人开口便云“有些小事”起来了?”贾敬方悟到刚才为了掩饰,说话用词失了体面,到让夫人取笑了,只得讪笑道:“何尝真有事哉,此掩饰推脱之词耳。”
      游夫人又笑道:“老爷洪福齐天,自然一大家子都能沾染福气,唯独妾身,恐怕难以承受老爷的福分了。”贾敬以为夫人猝然病重,大惊失色,忙问缘故,游夫人笑道:“妾身听说朝廷为了奖赏新晋的进士,家里夫人都会受到诰命,可有此事?”贾敬道:”确有此事,这是国家法度。“游夫人道:”老爷是堂堂国公爷之后,现袭威烈将军,故此妾身早就有了一副凤冠霞披,如今朝廷又要赐一副,妾身又没有两个脑袋,自然难以承受了。“贾敬这才知道是夫人打趣他,笑道:”夫人说的是,但我生平无二色,身边也没有个顾横波承让本朝恩典,所以即使朝廷再发诰命,还是需要夫人勉为其难了。“旁边的小丫头听得两人互相打趣之语,嘻嘻笑了起来,游夫人原本就被贾敬打趣的有些害羞,见小丫头又嬉笑自己,立刻变色将其赶了出去。
      房内只有贾敬夫妻二人后,游夫人方开言说道:”妾身已数日不见老爷,此次请老爷来,除了贺喜,还有两件小事相商量。“贾敬忙问道:”夫人不要再拿小事一词取笑了,夫人之事又怎会是小事?却不知是哪两件?“
      游夫人道:”第一件是老爷中了进士,但给主考的贺礼可曾准备妥当?“贾敬传喜为忧道:”夫人果然才智过人,料事在先,这件事我也在犯愁。原本门生高中之后,去座师家谢师,顺便呈上束修之物,也是惯例。但我们家不比寻常寒窗学子,若是送的礼轻了,同僚定笑我家吝啬;若是送的礼重了,又显得和诸多同门同年格格不入,因此两难。这还罢了,最犯难的是这次的大主考,是忠顺亲王的心腹,忠顺亲王又和我家交好的义忠亲王素不相能,送的礼轻,更得罪了忠顺亲王;送的礼重,义忠亲王又该怀疑我改换门庭巴结忠顺王了,真是扭秧歌,进退两难啊。“
      游夫人落泪道:”妾身知道,如果不是妾身的病,老爷断不会屈身参加此次科考,所以现在老爷处境尴尬,都是妾身误了老爷。“贾敬忙安慰道:”福兮祸所伏,和折桂之喜相比,这点小麻烦算什么,况且也不关夫人的事。“游夫人道:”然妾身当义不容辞为老爷化解此难题。妾身忽然想起,今年是乙卯年卯兔之年,听说那位大主考也是属兔的?“贾敬道:”确实如此,忠顺亲王和大主考一属虎一属兔,两人相逢却水乳交融,也是咄咄怪事。正因为大主考今年六十大寿,所以圣上才赏了他大主考这样一个差使,也有朝廷敬重老臣之意。“游夫人道:”如此礼物有了。老爷可曾记得,去年黑山村乌进孝庄头来进贡时,带来好生可爱的名贵活白兔一对?将这对白兔送与大主考,岂不是新奇有趣?“贾敬笑道:”夫人果然是女中诸葛,这条计为我解决了大麻烦。“
      然而贾敬想了想又道:”也有些不妥,那对白兔,却是西府我大侄女元春的心爱之物。去年除夕祭宗祠的时候,她来到这里,看到了那对白兔就爱不释手,说来也怪,大侄女平素文雅端庄,不知为何因为这对兔子就变得童稚失态。她还提笔为兔子写了一首诗,那首诗我还记得:缺唇尖齿,长耳稀须。团身一块毛如玉,展足千山蹄若飞。直鼻垂酥,果赛霜华填粉腻;双睛红映,犹欺雪上点胭脂。伏在地,白穰穰一堆素练;伸开腰,白铎铎一架银丝。几番家吸残清露瑶天晓,捣药长生玉杵奇。我见她着实喜爱,就想把兔子送给她,却因为过年事多,一转头忘了。但只怕大侄女还对兔子念念不忘,如果将其送给别人,未免伤了我侄女的心了。“游夫人笑道:”没想到老爷还如此看重一个小辈。“贾敬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那侄女元春,乃是西府政老二的嫡女,当年张神仙一见二弟媳王氏,就吃惊道‘夫人当生贵女’。后来王氏果然在大年初一生下了元春。张神仙听到此事,慌忙来给元春相面,说道‘此女龙睛凤颈,贵之极也。不是小道妄语,恐怕将来国公爷的这份爵位,也不如这位小姐呢’,所以此后两府上下对元春无不敬重,她取名元春,贾家的姑娘从此都从了春字,我们的独女,也因此起名惜春。就连西府里我那个婶母史老太太,原本不喜女儿读书,却是元春道‘闺阁中也有《女四书》、《女论语》等教化之书,祖母如何不许孙女读书?若是不能读书学习,将来岂不是睁眼的瞎子?’婶母无话可答,这才开了贾府女儿上学的先河。所以尽管元春是我侄女,我也不好开罪了她。“
      游夫人道:”老爷说的,妾身如何不知,只不过元春自幼读书明理,贤孝才德,想来不会因为一对兔子和伯父记仇,今年让乌进孝再多带来几对名贵兔子送给她也就罢了。“贾敬道:”也只有如此了,只是这样的一对兔子恐怕也难得了。“夫妻两人就此事计议已定。
      贾敬又道:”夫人的第二件事又是什么?“游夫人道:”老爷也知道,自从敷大爷早夭之后,我们宁府已是三代单传,去年珍儿媳妇又过世了。我们只有珍儿一个儿子,他现今年岁也不大,怎么能眼看他打光棍,或是去三瓦两舍打哄,或是找小厮泻火呢?妾身身子又是这个样子,一旦有个山高水低,珍儿就要守孝三年,这三年他又怎么熬得过去呢?所以必须马上给他续弦。“贾敬道:”珍儿这孩子都是为人父的人了,却依旧为人轻浮,我不喜欢他,但我只有他一个儿子,又拿他没有办法,你说的续弦之事我也常常在考虑,只是一时之间,哪里找到合适的媳妇人选呢?“游夫人笑道:”老爷不必忧心,妾身已有一个千合适万般配的人选了。“贾敬大喜,忙问是谁,只见游夫人不慌不忙,说出这位姑娘名字来,正是:说开星月无光彩,道破江河水倒流。毕竟游夫人说出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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