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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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七年未曾在公众前露面的唐煌博士，民间流传着三种猜测：
一，他已经成为了人造人的傀儡，正在密谋毁灭世界。
二，他打算把人造人变成自己的傀儡，正在密谋征服世界。
三，人造人已经变得不可控制了，他正在密谋拯救世界。
唐煌博士的形象在“反人类”、“野心家”和“救世主”之间飘忽不定，各派拥护者的网络争端已持续多年，不分敌我的人身攻击亦经久不衰。
近日，前两派人结成同盟，凭借人数优势终结了长久的三足鼎立，成功确立了唐煌博士的反派形象。八卦论坛狂欢之余，对于人造人经年日久的恐慌也在同时爆发，各星系分别涌现了网络游|行，“全息城市”的天空被标语覆盖，要求联邦政府给出一个说法。
……
在被仪器塞得拥挤不堪的工作室里，少年退出了“全息城市”，单手撑着脑袋，开始浏览复古爱好者们建立的图文论坛。
文字从瞳孔中飞速掠过又消散，一个男人的形象在眼前凝聚成形，宛如实体。
——唐煌博士的互动投影，今日全网下载量第一。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戳了戳那人的脸，投影自动播放。
唐煌博士幽魂似的动了。少年见他一低头，双手撑上了自己的肩膀，苍白到病态的面孔近在咫尺，阴郁的眼睛牢牢盯着他，低哑的嗓音缓慢地响起：“人类早晚都得死光。”
播放停止。
少年看看那张暂停中的脸，那不甚健康的面色难掩轮廓的英俊。他终于还是忍俊不禁，绕着玩了半天才让那投影消散。
他走到了窗边，扶着玻璃向下看去。
推开院门的男人，赫然是方才投影中恶鬼似的唐煌博士。
少年用鼻尖顶着玻璃，看得笑眯了眼睛。
片刻后他在玻璃上呵了一口气，趁白雾未散尽时画了一个圆把男人圈在里面，然后拉上窗帘关了门，轻手轻脚地遛回了楼下。
唐煌若有所觉地抬了抬头，但除了悬在空中随风微动的一本纸质日历，他什么也没看见。
要说纸质品可是复古爱好者的独宠，而像唐煌这样选择让其飘来飘去的，可谓是品味诡异了。
日历上端端正正地印着：八月二十二日。
唐煌在藤椅上坐下，掏出一部纸页都皱了的旧笔记本，翻到某页后就不动了，有些出神。
那页正是八月二十二日，他的笔记里添上了一个名字：盲盲。
当他如今再次把这个名字抄在贺卡上时，才想起来盲盲已经和他当时一般大了。一新一旧的两行字迹都是端端正正、如同印刷，看不出丝毫的差别。
他把画好的贺卡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手边的礼盒里，双手捧着那大盒子走进了家门。踏入玄关的那一刻空白的表情起了波澜，整个人像是瞬间“活”了一般地变得热情起来，几乎有些过于生动了。
“盲盲，生日快乐啦！”唐煌把蛋糕的礼盒摆上了餐桌，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少年。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前面，手放在膝盖上，肢体近乎僵硬，只有一双大眼睛灵活地捕捉着男人的动作。
摁下机关，盒子在桌面上自动展开的时候，唐煌发出了浮夸的小声惊呼——这个蛋糕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过于大了。
“不是说买那种小个的吗？怎么还是买了十二寸的呢？”耳边传来一句埋怨，但柔美的女声轻飘飘的，就算是责骂的话也让人如沐春风。
他笑着转过头：“哎呀，过生日当然要吃大蛋糕了，不然一点气氛也没有嘛。”
“你太浪费了。”
“你这个不懂浪漫的家伙……”他嘟囔着。
“您所谓的浪漫不过是消费主义的陷阱，博士。”
“晴风，盲盲过生日呢，你就别凶老唐了。”
“什么啊，我没有凶他。”
听着旁边七嘴八舌的议论，唐煌心情很好，过生日就是要热热闹闹的嘛。
他把盒子里的气压悬浮碟和激光刀都拆了出来——这两样碟不是碟、刀不是刀，不过是能够发射气压和激光的两个小装置——随即却发现里面还附赠了一个相比之下外形格外简陋的生日皇冠，材质竟是仿古卡纸，正前方甚至还印着蛋糕店的LOGO。不过，对于眼前的少年来说，也一定足够可爱了。
他熟练地凹出皇冠的形状，把它戴在盲盲的头上，顺便揉了揉那头亚麻色的发丝。
却被躲开了。
唐煌愣了愣，打量着盲盲面无表情的脸和垂下的眼睫毛，轻声说：“怎么了，不开心吗？”
没有答复。
“是不喜欢过生日吗？”
沉默。
“啊！难道盲盲不喜欢我了吗？”他刻意摆出了一副受伤的表情。
红润的嘴唇终于翕动了一下：“不是。”
嗓音不同于那青涩少年柔软的外表，冷硬、磁性，带着金属的质感。
唐煌慢慢地抬起他的下巴：“那是为什么呢？”
“我不想有这么多人。你让他们都走开。”
原来是怕生啊。他耐心地和少年那玻璃般的眼睛对视：“盲盲啊，哥哥姐姐都很喜欢你，所以才要陪你呢，要有礼貌，好不好？“
“不好。”
“盲盲，你要学会跟大家相处。过生日就图个热闹，对不对？”
“不对。”
唐煌无奈了，语气严厉起来：“盲盲！你今天都已经十五岁了，怎么还可以这么幼稚？刚刚太过分了，快和哥哥姐姐道歉。”
“它们不是我的哥哥姐姐，我不要见到它们。”
他的声音冷硬，表情却是十足的委屈，他仰起头看着唐煌，瞳孔却毫无焦距。
“盲盲，不可以这么说话！”唐煌呵斥道。
“关掉，你把他们全部关掉！我不要——”最后一个“要”字变了调子，幻化成类似电子乐器一样的复杂声响，然后盲盲就哑了嗓子，只有嘴唇快速张合着，看起来惶急又无助。
唐煌一下子就心疼了，连忙搂过他的脖子，抚摸着柔软的短发，低声安慰着：“好、好，是我错了，我把它们都关掉。”
盲盲闭上了嘴，重新坐直身子，徒留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
好像埋着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不愿意提。
唐煌和那清澈的眸子双目相对，忽然像是被那瞳仁里自己的倒影惊到般猛地别过头去，把旁边的三维投影一个个关掉了，最后一个碰到的是晴风，她不依不饶地用那甜美的嗓音冷冰冰地来了一句：“你铺张浪费。”
“你赶紧滚蛋。”他“啪”地把她也关了。
“满意了吗？”他这才转过来，躲过那双眼睛，掐了掐盲盲的脸蛋：“小混蛋，看在你是寿星的份上，这才听你的话。”
他终于弯起了嘴角，声音轻快了很多：“那吃蛋糕吧。”说罢，还从容地调整了一下头上歪了的纸片皇冠。
唐煌直接从厨房拿了把勺子，就着盒子吃了起来。盲盲就在对面看着，忽然说了一句：“老唐，我想要和你单独在一起。”
他顿时呛了一下，咳嗽起来，心底却又柔软得让人发慌。但兴许是心中有鬼，他左思右想也不知道如何回复，只是含混的应了一声。但好在盲盲似乎也不太在意，只是又安静地注视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抹了一把蛋糕。
细密的奶油粘在纤细的指尖上，好像人也跟着柔软了几分。
盲盲偏头盯着看了好久，伸出舌尖舔了一小口奶油，又皱起了眉，把剩下的都抹在了对面唐煌的嘴角：“我不喜欢。”
唐煌无奈地用纸巾蹭蹭唇角，又抓着盲盲的手把指尖的油腻擦干净。
结果刚放手，盲盲就又挖了一指头奶油，送到了他的嘴边。
他只有就着少年的手指吃干净了。双唇接触到指腹的瞬间，唐煌觉得自己像是打了个寒噤，不敢回想也不敢留恋，只若无其事地又塞了一大口蛋糕进去。
盲盲露出个满意的笑容，脸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身上莫名冷冰冰的气息好似忽然散去了。
蛋糕下去了八分之一，唐煌捂着肚子叹了口气：“不行了，实在是太撑了。“
“晴风姐说的没错，你真是铺张浪费。”盲盲调侃道。唐煌于是松了口气，他总算是心情好起来了。不过，他这个转变似乎有一些太快了，这小子，那闹脾气的幼稚样子不会是装出来让人心软的吧。
“没事，剩下的都进贡给国王就行了。”
国王是一条金毛犬。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它跑来了唐煌的脚边，摇着蓬松的尾巴。
他把蛋糕盒子整个放在地上：“国王陛下，剩下的都是您的了。”
盲盲在对面呵呵笑。
国王尾巴摇得更欢实了，吧唧吧唧地啃着蛋糕。唐煌再次看向对面那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睛：“盲盲，生日快乐。”
“十五岁，是大人了吗？”
“哈哈，当然不是了。”
“那什么时候才能长成大人呢？”
“等你十八岁吧，不，二十。”
“可是晴风姐才刚刚接回家三年的时候，你就说她是大人了。她明明是我妹妹，很小的妹妹。”
唐煌的表情凝固了一下：“她不是你的妹妹。你别这么叫她。”
“……好。”盲盲咬了咬下唇，又问道，“那我怎样才能快点长大呢？“
“等你什么时候找到一个女朋友吧！“他随口调笑了一句，说完了心却略微沉了沉。盲盲生长得是那么慢，其实是因为自己一直都恐惧他会长大吧。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一切都好说。
没想到他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唐煌，说：“好。“
唐煌忽然有点微妙地不安，正想说点什么，却被盲盲打断了：“老唐！你还没让我许生日愿望。”
“啊。”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真的忘了，有些懊悔，“那你现在许吧，还算数。”
“你真不靠谱。”
“啊呀对不起啦盲盲小少爷！”
“好、好。”盲盲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过了一会儿睁开了眼睛，“好了。”
“你许了什么愿？”
“喂，你们人类的规矩，说出来就不算数了啊！”
唐煌在盲盲的卧室里道了晚安后，重新回到了客厅。
在一片喧闹过后的清寂中，他不动声色地独自收拾起桌上的残局，却一个手滑反倒把酒杯打翻了，玻璃渣和酒液撒了一地，不断蔓延的红色看起来分外凶残。“嘀”的一声在身后响起，晴风自动开机了，随后女声再次飘了过来：“铺张的博士，需要我帮忙浪费食物吗？”
“没事，赶紧休你的眠吧，国王就可以了。”他没好气地回复道，随后一招手，金毛犬乖顺地跑过来用大脑袋拱起了手心。个人通讯终端在手腕处亮起，国王的虹膜也泛起了相同的蓝光，只是片刻后就又变回了黑润水灵的犬类眼睛。
它跳上桌子，张嘴迅速地把垃圾全部清扫到肚子里，再到垃圾回收台那里分门别类地吐出去。接着浑身的毛发变细变长，像丝线那样缠住了整个屋子的物品，尾巴一扬，所有物品全部归位。
不过是十几秒的功夫，国王又跑回了唐煌的脚边。
“乖。”他揉了揉它的头，说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很久以前他从来都是亲手收拾东西的，但也许是太久没干，一动手就先搞砸了。
盲盲就要长大了。唐煌想着，万一有一天他走进宇宙，见识了正常的家庭正常的人，会觉得这个过于另类的家有些恐怖吧。
毕竟，这座总是热热闹闹的大房子里，也只有他唐煌博士唯一一个血肉之躯。
国王回到自己的窝里去了，唐煌关了家里的灯在沙发上发呆，想睡觉但又懒得起身洗澡。
笑意彻底褪去，不需要再维持可亲好家长的模样，倦怠顺着犹自僵硬的四肢攀上来，把他变成阴郁的一团，模糊在黑暗里。
他想，天又黑了，他的盲盲睡下了，自己又恢复了本来可憎的面目。
“嘀”地一声过后，晴风的声音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博士，您的红标邮件已经超过了十封，所以我又来了，请尽管回复。”
邮件标红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发信人要属于重要联系人组，二是此人发信时需要勾选每月限定数量的急件。
唐煌面无表情地调出了最近的邮件，迅速地一封封翻过，方才眉眼间残余的喜悦不久就荡然无存。被晴风的投影照亮的窗户里映出一张烦躁而刻薄的脸。
“替我照顾盲盲一个月，至于他们——”
他下意识地抠了下沙发，太久没修剪过的指甲在皮质材料上刮出难听的声响。
“——回复说我明天亲自过去，让他们做一整晚噩梦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