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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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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针扎进温热的皮肉里,李容易向左别过头,把目光紧紧钉在角落的绿植上,忍住要去看手臂的冲动。
估摸着时间,李容易不断的预估进度。
应该在抽血了。
快抽完了吧。
要把针拔出来了!
“摁住这里,过几分钟再松开。”
护士用棉签堵住小孔,亲切的嘱咐这位青年,同时好奇的瞥了眼李容易一直盯着的地方。
没什么特别的啊,就一盆仙人球。
“嗯,检查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李容易接过棉签,把光溜溜的左手臂收到胸前,试图从毛衣处蹭点热度。
怎么没开空调啊,冻死了……
护士给血样贴上标签,头也不抬的回复李容易:“十分钟吧。”
盒子里孤零零一支管,也许是刚入职红十字会的原因,她还没有习惯这惨淡的场景,顿觉长路漫漫,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护士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房里只剩下李容易一人。
今天下班下得早,四点多就从公司走了,主要是唐杰从今天起请三周假,重任务只能往后推,剩下也没什么活可以做。
他担心项目的进度,但也窃喜可以轻松一段时间——好婊哦。
李容易用港语默默调侃自己,哼哧着挪了挪屁股,把身子往左掰面对窗户。
不远处就是食堂,周边还有卖水果鲜花的店铺,白天熙熙攘攘的很有烟火气,李容易小时候总生病,隔三差五就得来趟医院,所以对这片很熟。
当时父母在外工作,是奶奶照顾他,每次看完病回家前,奶奶都会带他去食堂买一大袋肉包子。
“小易,这里的包子又便宜又好吃。”
老人家都很精明,善于发现社会里的小便宜,并对此有种挖到宝物的得意。
食堂,银行,菜场……奶奶办事时,小蒜头李容易就会杵在一旁,在陌生的场合里好奇又谨慎的打量四周。
观察的习惯就是从那时候就培养起来的。
李容易脑子里浮现起包子的模样,薄面皮卷鲜肉馅,好几层甜咸结合,热乎乎两三口一个很饱肚,好想吃啊!等会儿得去买几袋,一袋拿回家,其他的拿给……
奶奶……
酸水从心肌下泛出,冲撞直达后脑勺,委屈快从眼眶里挤出来,李容易受不了,站起来使劲按几下棉签,尝试用痛觉盖过那股难受劲,压到皮肤发红才扔了棉签,把毛衣袖子扯好。
大步走到窗前。
房间里一股实验服味,夹杂着几丝刺鼻的酒精气,太难闻了。
他刚刚怎么忘了——奶奶已经不在了。
往下望那条热闹的街,有好几个水果店往外架出木板,堆满了白色的元宵。
好想吃奶奶的炸元宵。
男人在医院高层吊出白毛衣手臂。
我他妈无人可圆了。
“报告出来了。”
护士抓着单子进来,看到这人整个脑袋往外伸,不知道他又在看什么。
等他坐好把报告递到他面前,站旁边按例说明:“血指标正常,确认要继续捐献的话,就在这签个字,明天开始打动员针,受者也会进入无菌仓,中途毁捐会对受者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不可逆的伤害,说白了,就是会把受者推向死亡。
李容易明白这事的严重性,嗯了一声后写上名。
“还有家属同意书。”
护士拿出手里的另一张纸,看几眼就要递给李容易,接着又不好意思的收回去。
“嗯……今天没事了,明天下午过来打第一针,有任何事一定要立马联系我们。”
看着李容易出门后,她赶忙抽出报告,找到那几行字。
家属资料:
直系亲属:
父亲:李卫国,已故。
母亲:张凤凤,已故。
配偶:无。
兄弟:无。
姐妹:无。
祖父:李护,已故。
祖母:王娇,已故。
外祖父:郭经伟,已故。
外祖母:马星英,已故。
家里人怎么都没了?!
他才三十出头,怎么会连父母都不在了呢……
“小林林!我回来了!”
可乐听到声从卧室里甩着狗腿子狂奔出来,用爪子去扒李容易手上的包子。
李容易一手解鞋带,一手拿着包子和可乐周旋。
“哎呦这个你不能吃啊,太油了,会拉肚子的!”
以理服人,向来是李家的家训。
等小林子出来把可乐扒开,他才松了口气,气喘吁吁的想:可乐真是太有劲了。
“容姐,这是哪的包子啊,好香啊。”张林闻到这味,也露出和可乐一样的激动神情。
两小吃货。
“附二食堂的,今晚就吃这个了,再点两份粥和小菜,”李容易提起透明袋摇了摇。
张林用腿卡住可乐,拿起手机点外卖,两人一狗就那么七倒八歪的待在地毯上等外卖小哥投食。
“受者大概多大年纪啊?”张林问。
虽然明面上是说双方身份保密,但事实上多少会知道一点。
“听主任说过,好像是外省人,中年妇女吧,配了有几年了。”
李容易想起和红十字的聊天内容,说出个大概。
张林摸着可乐的头说:“那她还挺幸运的,才几年就配上了。”
李容易则摸着可乐的爪垫应着:“希望她移植完后能快点好起来。”
他们的说笑声一阵阵爆发,两米处外,蒸笼里水汽聚集成滴,像眼泪般落在了白面皮上。
“你下周不忙吧?”
为了看着李容易,张林把晚班都推掉了,这人不需要加班就好。
李容易低头看爪子看累了,用力嗯着两手向上拉伸身体,打着哈欠说:“不忙,电视台那负责人家里有事请了十多天假,得三月八,三月九……哦,三月十一才能上工。”
“请这么多天假?”张林很惊讶。
“嗯呐,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李容易顿了顿,“不过也就闲一阵,公司给我排了个出差,等唐杰回来前我还得去南京一趟。”
“We are runnin so fast……”手机铃声一响,张林立马接起,边说话边站起来往门铃处走,“喂,对,3301室。”
“你把鞋穿起!”
看着张林两大脚丫子踏到木地板上,李容易提醒道。
落地窗映出模糊的虚影,33层之上再无其他人家,只有一片空荡的夜幕。
下了飞机,李容易把卫衣帽扯到脑袋上,耳机里的旋律在狭小空间里变得清晰,接着从兜里掏出手机连上wifi,开始翻找Kilakila的回播。
还是那几期眼熟的标题。
李容易想起在医院采集造血干细胞时,干躺着很无聊,心想听会儿直播消磨时间,可是列表却没有更新。
糖姐好一阵都没直播了,是去线下活动了吗?
微博会吞动态,自己可能没看到消息。
李容易打开糖姐超话,点进主页。
没活动啊。
他又点进精华帖,最新一条是糖姐发的:—最近发生了件特别高兴的事
—你高兴就好!
—什么事啊?
—终于脱单了吗糖姐
……
低着头浏览着消息,李容易知道糖姐一切安好,也就没有再多想,不一会儿,他就走到了室外等车处。
正是江南梅雨季,天空飘着小雨,闷热而潮湿。
第一时间反手往后摸,摸到背包侧鼓起来的伞,李容易安心的舒了口气,这才抬头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南京。”
他笑着念出来,吃了一嘴细雨。
听师傅唠了一路嗑,李容易终于在热闹的街区下车。
中午吃饭的点,菜香从四周飘出,盐水鸭,牛肉锅贴,桂花糖芋苗……
住这里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不仅美食多,而且离鼓楼医院也近,李容易挺了挺腰板,酸痛立马从骨子里扩散到肉里,他呲着牙想万一出事,也能及时得到治疗。
民宿在一老旧的小区里,李容易左拐右拐差点迷路,还好房主很耐心,说了好几个地标还发了图,他这才找到了地方。
微信语音说着谢谢,李容易输入密码开门,把伞插进篓子里腾出手来换鞋。
老旧的小区里,这屋子倒是不陈旧,特意布置成了宜家风格,伴随着淅沥的雨声,李容易脑子里蹦出一个词。
小确幸。
朝自己房间走去,李容易的眉毛不禁下皱靠拢,有哪里不对劲——雨声开始变大,像瀑布一样哗哗响。
我这不是在屋里吗?!
怎么可能听到那么大声?!
失神走过墙角,李容易哐当一下绊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往右支撑,结果抓了个空侧身砸在了地上。
“嘶!”
我艹!痛死了!
李容易缩了缩腿想爬起来,可是完全使不上劲。
“你没事吧?!”
水声戛然而止,慌乱的声音从李容易背后传来。
浴室里,唐杰光着身子,整张脸靠近门口惊慌的问。
“没事。”
李容易简单回答了一句,扭着手钻出背包带,继续扒拉着地板。
扒拉了好几分钟后,李容易累得不行,干脆又重新趴下,“大哥,我一时起不来,你能不能出来帮我一下?”
这……
哎呀不管了!救人要紧!
唐杰火急火燎的围上浴巾,推门而出,看到了不亚于车祸现场的混乱场景。
那个人和自己的衣物交缠在一起,压着的,盖着的,还都沾上了不明的白色液体。
唐杰怕这男的哪里受了伤,不敢轻易动他,先蹲下来问:“是哪里受伤了吗?”
一股子热气袭来,后脖颈一颤,李容易感到有水珠滴在他皮肤上。
“没,我就是有点虚弱,你搭把手扶我起来就行。”
棉外套里是淡淡的柠檬味,很好闻,李容易狠狠吸一口后,两手按着地面像猫一样微微弓起。
“来,你搭我肩膀。”
唐杰半跪着,浴巾在两腿间撑开,打结处变得松散。
光溜溜的,李容易摸了一手水,从腰部摸索到左肩。
很瘦。
李容易不禁担心起来,这身板能不能把自己扶起来。
“一,二,三。”
有点重啊……唐杰坚持着,双脚微微颤抖起身。
大力水手赐予我力量吧!
唐杰呼吸变快,耳朵发红,贴心的为自己加戏。
现在只要直起身就可以了!
没想到浴巾这时候竟然快掉了,李容易赶忙腾出右手去压髂骨处的毛巾,结果重心不稳导致那人往左一沉。
“哎哎哎!”
那人的手突然脱落,眼看着又要摔倒了,唐杰来不及想那么多,一个跨步到他面前,左手用力抱住他。
抱住了!
个屁!
没等唐杰说出好险二字,他们就嘭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得,一个没起,又搭上另一个。
李容易在“另一个”的肚皮上叹气。
刚才算是白松手了。
“对不……”
“没事没事,”压在人家身上,李容易也怪不好意思的,麻溜的滚到一边。
就那么一动弹,脆弱的毛巾揪口就那么松开了。
而且就暴露在李容易眼前……
这是李容易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这么近距离面对别人的“雄性部位”,以往给狗绝育时看到过,不过那也是多年前了。
“那个……不好意思啊大哥……”
李容易朝上头的人说道,自己闯了祸得去补救,于是默默的给人家重新盖上,还花了点心思系了个牢结。
唐杰不知道是摔傻了还是吓傻了,竟然没动手去遮,就这么任由某陌生男子倒腾。
陌生男子在自己腰部打好结后发出不满意的嘁声,然后唐杰就感到一只手伸进了毛巾底下!
这人要干嘛?!
唐杰紧张得一批,绷着身子就要爆发,还好那人只是把边角抻直,再没有其他举动。
“我还是打电话给医院吧,你好像受了内伤,”唐杰不自在的坐起来,无奈的看向这个倒霉的房客。
好衰一男……
“李哥?!”
这人横看竖看都是李容易啊!
李容易身上最初那股酸痛劲过去后,没那么虚弱了,听到‘李哥’后立马坐起来。
“唐杰……”李容易望着那张秀气的脸,同样感到惊讶,可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好巧啊你怎么在这或者说嗨你好好像都不太适合这个场面。
窗外雨声渐弱,唐杰身上的热气也逐渐散开。
“啊切!”
好小一个喷嚏。
李容易忍俊不禁的笑起来,他这么一笑,唐杰也跟着笑,两人看着乱糟糟的对方,莫名其妙的越笑越大声。
李容易反手撑在地上,笑得眼泪溢出,用手背一边抹一边说:“妈呀停不下来了……”
“我也,”唐杰手捂肚子往前缩,他感到腹部一阵阵的抽,“腹肌都要笑出来了……”
长嘘一口气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李容易把能捡到的内衣收集起来递到唐杰面前,“你先把衣服穿上吧,别感冒了。”
“好,”唐杰接过衣服,起身往卧室方向走,一路捡起剩下的衣物,看着衣物上的黏糊液体,他低头闻了闻问:“李哥,你包里什么东西破了啊?”
“一瓶面霜。”李容易心痛的回答。
我是脑子瓦特了吗?临走前竟然把它放进了书包,这可是糖姐送我的啊!!!
心中懊悔不已,是那种恨不得穿越回去的懊悔。
李容易不忘向唐杰道歉:“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唐杰连连摆手。
面霜?这是纪梵希小黑瓶的味道啊。
他上次买了两套,一套给了容姐,另一套捎回来给了妈,妈收到后就一直在用,所以他对这股味道很熟悉。
这瓶应该是容姐给李哥的,真是贴心。
唐杰脑海里浮现出他们的对话:
“你就带上吧,对皮肤很好的。”
“哎呀,我用不上。”
……
进了卧室,唐杰把衣服丢进脏衣篓,站在镜子前扯掉浴巾,360度转体检查。
肚子上,手臂上,背上,都蹭到了面霜,唐杰懒得去擦,想着干脆抹匀了当身体乳。
抹到大腿,唐杰不禁尴尬起来,这应该是李容易趴在自己身上时弄的……
七七八八弄完这个后,唐杰接下来不是穿衣服,而是缩进被子,软塌塌的仰倒在床上。
好累啊,不想动弹。
痴呆样望着天花板,“白的,”唐杰小声说,顿了一会儿,又没头没脑的喃喃道:“李容易。”
窗外雨停了,外面看起来很阴暗,那阴暗里有很多很多人,吵闹、混乱、行色匆匆,却又不得小心翼翼的避开讨厌的水坑。
李容易很得意,他舒服的坐在沙发上,享受着私人空间给他的安全感。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买顶楼房子的原因——高处不胜寒,他受得了那份寒,受不了人间烦扰。
“李哥?”唐杰一出来发现李容易没在原来的位置上,大声问道。
散掉的木架被组装好放回了原处,地上干干净净的,就好像一个刻意清理过的犯罪现场。
“这儿,”李容易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唐杰随着声走到沙发边。
“你能起来了?”唐杰老老实实坐下,不安的问。
他实在是搞不懂李容易,刚才虚弱成那样,现在又没事人一样。
“能,”李容易站起来给唐杰严谨的验证,“休息下就完全好了。”
他坐下来后把水杯移到唐杰面前,“喝点水吧。”
唐杰瞪着大眼睛看着杯中的枸杞,他还拿出水壶烧开水泡上了?!
殊不知自己磨蹭了得有一小时,李容易闲不住,已经把家里东西都摸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