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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故人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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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之域坐落于朔婴城外一座深山之中。
一枝槐花从半开的雕花木窗里幽幽探了个头进来,初夏的阳光在葱茏的绿意之上额外添了一层薄雾,槐花在阳光的照射下几近透明,被清风带出来一股清香沁人的味道。
山美水美,如登春台,远处隐约传来晨起的钟声,给这个地方添上了一抹神秘的意味。
自从“朔婴孟氏”更名为“玄天之域”以来,历任宗主都极为重视家规门风的建设,整个门派里除了燕之微,带出去个个都是仙门弟子的典范,任谁见了玄天之域的人,都忍不住抚掌赞叹,恨不得削尖了脑袋也要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去捯饬一通。
所以为了集中管理和教导这些门徒,历任宗主都想出了无数种方法,其中沿用至今的便是下设了十三列德官的抱牍学宫,每位列德官的日常工作便是教导弟子及降妖除魔,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在十三列德官中,以出身于山海阴阳墟的观玉仙君容澈为首,当年的宗主为了招揽他,特地将他的寝殿置于整个玄天之域最为清静幽美的西峰,周围碧水环绕,山林中生长着各色药草,清晨雾气弥漫,晨光熹微,美景如画,与寝殿之主相得益彰。
然而此时此刻,这份美景落在江迟眼里,与人间地狱没什么两样。
被容澈带到寝殿里之前,他还装模作样地掉了几滴眼泪,一路上遇见的弟子纷纷向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江迟愁眉苦脸。
寝殿内点着熏香,那股沁人心脾的幽香之气冷冷清清,丝丝缕缕钻进他的鼻腔中,虽不香气扑鼻,但自有动情之处。
他不禁心想:“一二百年过去了,容澈居然还点着这个香,也不怕腻。”
在他和容澈的关系还没闹的那么僵时,他时不时就会到容澈的寝殿里溜达一圈,那时候容澈每日都会换一种熏香,直到后来某一天,他似乎终于决定下来了用哪一种,之后就再也没有换过。
江迟略有些得意——这个香是他选出来的。
这么想着,他的眼神就忍不住飘到了另一边,煌煌阳光之下,江迟眯着眼抬起头来,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容澈。
把他带回寝殿之后,容澈就没跟他说过话,而是自顾自地坐回了桌案前,批示着上面一封又一封的信件。
他束着墨玉发冠,肤色白皙,面若皎月,俊雅至极。双眸幽深,目若含星,只看一眼便能让人陷入那双仿若深渊的眸子中,不仅不显冷淡,反而温和许多。即便此时神色肃然,近乎刻板,也能让人感到他身上的清煦温雅,款款温柔。
一身莲纹长袍无风自动,宽松地贴着他的身体流过去,衣袂纷乱,隐约能看到臂弯处微凸的那块肌肉,忍不住让人遐想长袍之下的身形。
江迟偷眼看着他的脸,竟有了片刻的失神,稍顷,喃喃道:“一点也没变。”
他丝毫不吝啬自己对容澈这张脸的喜欢,哪怕他俩以前的关系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他也从未骂过容澈的皮囊。
有的时候就是这么造化弄人,他再讨厌容澈这个人,也不得不承认,从头到脚乃至声音,容澈的确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
他压在嗓子里的声音成功钻进了容澈的耳朵里,握笔的左手微微一顿,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一颗饱满的墨珠便滴到了一尘不染的白纸上。他将那张纸整齐地折叠了起来,置于一旁,起身走到了江迟面前。
“抬头。”
这声音足够好听,或许还能让闺阁少女红了半张脸,但江迟却毫不犹豫地抬起头来,大胆地和容澈的视线对在了一起。
他有自信容澈认不出来他。
“燕之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因为大脑暂时还沉浸于以往的回忆之中,江迟没有注意到,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容澈隐于宽大袖口之下的手,正在微微发颤。
他用目光在容澈的身上流连一番,继而埋下头去,装作思考的模样,抽动鼻子,嗅着莲纹袍上独属于容澈的药香。
他回问道:“先生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呢?”
燕之微的皮囊并不算丑,相反还十分出众,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抬起来的时候,眼中会弥漫着一层雾气,纯良干净得让人不忍去为难。
江迟所得到的信息中并没有任何有关容澈的记忆,贸然回答必定会引起怀疑,他发现容澈的目光变得冷肃无比,正牢牢锁紧了自己,随后轻笑了一声,道:“明明是玄天之域中灵根出类拔萃的人,却时常逃课,想不认识都难。”
容澈又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刚才自己在慌乱中喊出了容澈的名字,语气又是如此熟稔,江迟能够确定容澈一字不落地听到了,他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撒谎。
他迎上了容澈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答道:“我也如此。”
“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先生的大名了,山海阴阳墟的观玉仙君容澈,如此出名,想不认识都难。”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不红心不跳,流畅无比,看上去完全就是燕之微的样子,正大光明地迎着容澈的目光。他习惯性地去舔右边那颗虎牙,却只舔到了一颗平平整整的牙齿,舌尖在唇畔边缘一闪而过,全部落在了容澈的眼里。
江迟将两手向后一撑,晃了晃垂在床边的腿,歪头笑道:“刚才情况特殊,对先生多有失礼,对不住了。”
他意在指刚才对容澈大呼小喝,想着通过这种方式来打消容澈的疑虑,谁知容澈并不领情,而是继续追问道:“你刚才,叫我小师尊?为何?”
江迟的笑容,猛然僵硬了起来。
巧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叫。
刚才的话,完全就是自己不经大脑胡乱秃噜出来的,现下仔细一想,他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就叫出了这个完全没在自己字典里出现过的名字。
好在他反应够快,成功将自己心头的疑惑,转换成了被得知秘密之后的沮丧和惊讶,嗫嚅道:“完了完了,一不小心就把先生的外号说出来了,太大意了。”
“外号?”
江迟面色不改,瞎话张口就来:“先生看上去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一点也不像是一两百岁的白胡子老头,所以我们私底下都叫您小师尊。”
容澈:“……”
自重生以来,江迟做得最多的便是琢磨原主的性格,照原主这种动不动就在窑子里呆着,能被孟戎打断半条腿的浪荡子,做出这种私下起外号还敢当面跟师尊说的事,一点也不奇怪。
容澈似乎没料到江迟会如此回答,脸上难掩诡异的神色:“这个称呼,我已经很久没听过有人这么叫我了。”
这次轮到江迟追问了:“是谁?”
……居然还真有人如此亲昵地称呼容澈?
想当年,容澈在山海阴阳墟里绝对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俊秀公子,温柔和煦,方正不阿,更是年纪尚轻就进入山海阴阳墟的天才,也是俘获了一批仙子的芳心。只可惜这人虽是温柔,可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亲近的人。时间一久,能留在他身边的人,也就是江迟这个动不动和他呛声的死对头。
然而,若是到了年纪,大概总会出现那么一两个可心的人,就算不是道侣,至交也是有可能的。
容澈思索了片刻,似乎一直在脑海中捡捡拾拾,才从庞大的辞海中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我的一位朋友。”
啊……朋友。
江迟暗自将这个词语在唇齿间萦绕了许久,内心暗叹一声。
这个词落在别人口中,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可落在容澈口中,意味可能就不太一样了。
说来好笑,他跟容澈看上去水火不容,但实际上一直是他单方面咋呼。一开始进入山海阴阳墟时,他的初衷是想和容澈交个朋友的,毕竟这人和自己年龄相仿,长得好看,的确有很强的吸引力。
但不知为何,容澈一直对他淡淡的,即便也是如阳光般温和,却总是有一种疏离感。
在满腔遗憾间,江迟倒真有些好奇,能被容澈记了这么久的人,乃至自己无意间的一个称呼都能让他如此失态,那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反正普普通通一个“朋友”是概括不了的,起码得是“心仪之人”的级别。
他抽了抽鼻子,继续不死心地追问道:“是谁啊?能让先生如此念念不忘,应该不只是朋友吧?”
容澈不欲多谈,转身道:“……你这个年纪还无需知道这种事情。”
江迟眉头跳了两下,从椅子上跳下来,拍拍手,唇角微微勾起,颊边形成了一个温和乖巧的浅沟,语调三回四转,颇叫人浮想联翩:“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小·师·尊。”
他这是在存心膈应容澈,这人不是一直对叫他“小师尊”的人念念不忘吗,不是一直把那人当的白月光吗,自己这么叫,他肯定最不能忍受这种无聊和轻佻的玩笑。一旦被恶心到之后,无论再怎么对他的身份起疑,也绝不会再来招惹他。
结果,容澈听了这句,反而重新踱了回来。
他眼底似乎有一丝波动,道:“你若喜欢这么叫,那便叫吧。”
江迟:“啊……啊?”
容澈正色,身长玉立,一本正经道:“明日早课不准迟到,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容澈座下的弟子了。”
江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