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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原因不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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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
听雪云归明瓦熠然,万籁俱寂,心如止水。
待到江迟从听雪云归出来的时候,清晨的那阵骚乱早就被压了下去,小孩子哭闹起来比盛夏的雨都不准,如今乖乖地呆在和乐的怀里,嘴角还留着一丝涎水,饶有兴趣地把玩着和乐颊边垂下来的两缕鬓发。
这种画面,配上斜射下来的日光,倒显得……
十分贤惠。
即便江迟向来认为自己上辈子的脸充满了帝王之气,但是眼见和乐这么南辕北辙地用着自己的脸,还是不免胃疼了起来。
上辈子人人皆认为他江断潮是心狠手辣的高岭之花,就算哪天抱着一个孩子进入山海阴阳墟的主殿里,下面跪拜的仙君们估计都得以为他脑子里在想要把这个孩子红烧还是油炸,哪能像和乐这样温柔贤惠地逗团子开心。
孟戎淡淡瞥了一眼江迟的脸,俊秀雅致的脸庞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出来了?随我回琉璃殿拜见母亲。”
他五官温沉,凤目微挑,眸色清浅,远远望去,像极了画卷中飘然出尘的文人墨客,气质卓然,可站在一身白衣的和乐旁边,再怎么斯文雅致,配上一身花红柳绿的装扮,也不禁让人连连咂舌。
江迟私下一直认为,只要长得好看,套上一身麻袋也好看,如今看到孟戎这般模样,他彻底明白了那句“人靠衣装马靠鞍”的话是怎么来的了。
初夏时节,天气还不算太热,而这片山林仿佛有着隔绝一切热度的本事,将那一点热气隔得干干净净,偶有几缕清风吹过,灌进人的脖子里,到能让人凭空打个激灵。树林阴翳,层绿滴翠,阳光只能透过树叶在地上映出形状不一的影子。在绿意的掩映之下,依稀能听见远处水流潺潺,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条小溪悄然经过,让人疑心那水声从天边而来。
江迟被孟戎带进了琉璃殿。
此殿是玄天之域的主殿,建造得十分宏伟大气,殿门口便有两只石雕神兽坐镇,其威武之状让所有第一次来到这个殿的人都不免心生畏惧。
琉璃殿内,灯火通明。
殿台正中央的高座上空无一人,而在高座左侧的位置上,一个红衣女子坐在那里,同样有着十足的威严。
江迟心头一顿,忙和殿上的女人行了礼:“夫人安好。”
这女人正是玄天之域的宗主夫人,燕之微的养母,周如音。
此女无论从名字还是样貌,都无法和传言中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孟夫人联系起来,她长相颇为柔婉和美,可行事素有男子的豪迈之气,最见不得奴颜婢膝之人,仅仅是坐在那里,眼中的凌厉仍不少一分。
周如音垂眸看了他一眼,手指轻叩椅子上的扶手,道:“三个月前,你和宗主说要去城外老宅修习,如今可有什么成果?”
江迟脸不红心不跳,谎话张口就来:“多谢夫人关心,研习之术已略有成果,今后还会继续努力。”
他本意是想蒙混过关,谁知周如音并没有被他这句糊弄过去,转头便问一旁站得端端正正的孟戎:“戎儿你说,他有没有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孟戎看了一眼江迟,倒是难得没有为难他:“应当是没有,这次是和乐师兄带他回来的,并没有听说他出没于什么不干净的地方。”
“不过”他话锋一转,重新将矛头对准了江迟,“听说和乐师兄是在拍卖场降妖的时候偶然遇见的燕之微,拍卖场这种地方,似乎并不妥当。”
“拍卖场?”
江迟暗道不好。
眉角刚柔和下来的周如音眼光一凛,厉声问道:“你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像拍卖场这种达官显贵常去的地方对一些人来说是极乐之地,可对于玄天之域这种门规极严的地方却是一大禁地。世人皆知拍卖场里做的都是些不见天光的黑活,里面乱七八糟什么样的人都有,基本上就类似于另一种窑子。
江迟冤枉道:“夫人我冤枉!我是被强拉进去的!”
他的余光已经看到周如音手里已经有隐隐火光涌出,若是放在以前江迟的身体上,他是绝对不把这一掌放在眼里的,可换到燕之微的身体上,就算不打残,也绝对能让他三天下不来床。
怎么说,既然用了人家燕之微的身体,不沦为了谁,他也得让这具身体完完整整的不受任何伤害。
好在周如音没真把那一掌打出来,她狠狠瞪了江迟一眼,喝道:“进去了就是进去了,今后不论去哪,都要提前和我通报一声,否则不许下山!朔婴城内谁不认识你孟二公子的脸,你还嫌给玄天之域丢的脸不够多吗?”
即便和殿台离了挺远,江迟还是明显地感觉到,周如音那气壮山河的一嗓子喷在他脸上足足的唾沫星子。
一直到回了自己的寝殿,他的耳边还是嗡嗡作响,周如音看着像是个贤妻良母的类型,但嗓门也是真的大,难怪就连燕之微零星的记忆片段中都充斥着周如音的大嗓门,实在是不容小觑。
这么想着,他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桌子上摆着几样小菜,皆是他所爱的重油重辣的口味,筷子的左侧摆着一碟酸黄瓜,刚好可以饭后解腻,他整整一天没吃饭,看见一桌子全是他爱吃的,自然一骨碌翻身下了床,坐到桌边大快朵颐了起来。
他一条腿支在椅子上,没两下就把盘子里的菜吃得见了底,不禁咂嘴自语道:“没想到我跟燕之微还怪有缘的,吃得口味都这么相似。”
把饭碗里最后两粒饭吃干净,江迟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床上躺一会,谁知他刚撑起身子,就瞥见一只碟子下面,似乎放了什么东西。
那只碟子离他的手远了些,不好好看很难觉察到,他狐疑地一掀碟子,便看见了足以令他两眼发亮的东西。
——一撮码的整整齐齐的烟叶。
小的时候,他生活的环境并不是很好,母亲常年在外接客,得了的银子多半都被老鸨吞干净了,余下的一些银钱也大部分用来购置妆饰,除却这些,剩下的钱就根本不够母子二人吃的。
当时江迟正好在长身体的时候,挨饿的感觉属实难熬,只能看着别的孩子吃着香喷喷的包子独自咽口水。那个时候他基本上什么都尝试过一遍,最后练就了一身和狗抢食的武力,方圆几里的狗看见他就绕道跑。
就在这个时候,江迟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好东西。
来勾栏院寻欢作乐的人有很多都喜欢吸两口烟,抽完便走,有时能留下满满一袋烟叶子。颇具探险精神的小江迟偶然一试,发现这玩意居然能解饿,便每次在母亲接完客之后,腆着脸跟人家要烟叶子。
江迟的烟瘾就是在那个时候染上的。
一直到了登上山海阴阳墟不愁吃喝之后,他还是改不了嚼烟叶子的毛病,寝殿内常年烟雾缭绕,呛得人直咳嗽,再不敢靠近他的寝殿半步。
那时他最喜欢握一杆乌木烟枪,舌头反复舔咬着烟嘴,回味上面残存的烟味,极为享受着烟叶滚过他舌尖烟熏火燎着的感觉,然后瞥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容澈,笑嘻嘻地插科打诨:“我说容兄,真不试试?能解饿的。”
他的手被容澈按了下去,随即手上的烟枪便被容澈夺走,一星烟雾苟延残喘地停留了一会,紧接着就完全灭掉了。
江迟颇为遗憾:“容兄,这样好浪费。”
“……少抽这些,对身体不好。”
“嗯?看来容兄还是挺疼我的,这么关心我?”
这样轻浮的话一出口,容澈立即站起了身子,眉头微皱:“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江迟:“……哦。”
果然,自己是不能和这种从小沐浴在书香气息的人相比的。
深陷回忆中的江迟不禁嘴角轻扬,想也没想就把桌子上那撮烟叶放进了嘴里,食髓知味地嚼了起来,直到烟叶上的味道都被他嚼干净了,才恋恋不舍地将它们吐了出来,丁点儿没去想烟叶的来历。
而远处的听雪云归内,容澈坐在桌后,望着屋外的槐花树若有所思。
一名白发男子立在他面前,双眸紧闭,睫毛小扇子般地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一脸无奈道:“涣尘,你已经盯着那棵槐花树有半个时辰了。”
容澈回过神来,轻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抱歉,对了玄机,你刚刚说到哪了?”
温玄机轻轻摇了摇头,头上的发饰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在静谧的夜中发出清脆的响声,月光洒在他一身繁复的浅色衣衫上,淡雅出尘,却是与容澈不同的气质。他轻叹一口气,道:“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倒是你自己,我见你今日似乎很开心。”
容澈握拳放在嘴边,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温玄机把头转过来,紧闭的双眸似乎盯了他很久,才缓缓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回来的燕公子很合你的意,从各种方面上,都……”
容澈忙打断了他:“没什么大不了的,刚刚说到无常面了,妖鬼魔怪近来为何如此之多?”
温玄机颔首,正欲说话,寝殿的门砰的被撞开,一名门徒从外面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他脚底不稳,一进来便扑倒在了地上,面容扭曲,不受控制地涕泗横流,抓住离他最近的容澈便道:“观玉仙君,明玑仙君,救救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