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黄泉路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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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府。
女帝一身玄色常服，于庭中置一棋盘，正与禁军统领南泰对弈。
她棋艺粗疏，又不讲道理，便时常悔棋。常是下完一子，南统领刚要吃她的子，就被她打开，“不算不算，重来重来！”
纪业失笑，“你都重来多少回了？不能好好学学再来吗？”
她专心看着棋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小时候不爱学，长大了没人教我，都是自己一点一点悟的，当然慢了。”
他沉默不语，她继续道：“我跟你那个悉心栽培的儿子不一样，我是靠自己成长的，过程中选错很多次，付出很多代价，见过人心险恶，也收获三两真心……”
她终于找到一步好棋，毫不犹豫地下到那里，抬头看他，“该你了。”
他没有再下，看着她道：“我输了。”
陈愈率人冲了进来，将那十几名冀州营将士带了上来。
他们垂着眼不肯相认。陈愈喝道：“面见陛下还不跪下？”
他们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
女帝向陈愈道：“董惬可好？”
“陛下放心，王妃安好。”
“把纪绍也带上来吧。”
女帝命陈愈给纪绍解了绳索，再给他一把剑，又命他们退下。
陈愈略一迟疑，终是从命。
大门被关上，发出窒闷声响，如同一声沉重的叹息。
女帝说：“我昏迷这一回，想通了许多事。人生和棋局不一样，是永远无法重来的，棋局可以相让，人生却不能，可叹我从前痴迷，竟至今才想明白。”
她眼眸清亮，“爹爹，这一回，恕女儿无法让你了。”
公孙红急道：“小姐，他是你亲爹爹，五公子是你亲哥哥，纪绍不过是你的堂兄，你怎能亲疏不分呢！”
她霍然站了起来，挥落一盘棋子，“亲疏不分的是你！你为我大悦将士，为了一己私欲，竟然勾结外敌！”
公孙红膝行上前，“你可知主上为了一统吃了多少苦？他诈死潜入西凉，假扮赡思临，不惜废掉一只眼睛！若没有他，这四海又如何能归一！主上他居功至伟，所求不过是江山能传到亲骨肉手里，敢问小姐，他有错吗？”
纪飞鱼摇了摇头，“你真是有眼无珠。”
纪绍几个起落，片刻之间，这十几人皆已毙命。
女帝居高临下地睨着纪业，“骗了众人多年，你也很累吧，该解脱了。”
纪业竟然笑了，“你要亲自送我吗？我的小飞鱼。”
女帝伸出一只手，纪绍略一迟疑，终是将剑放到她手里。
女帝以袖拭剑，“本想用乔松剑杀你……”她剑指亲爹，“可你不配。”
剑尖抵在胸口，一寸寸探入，鲜血溢出，脑中浮现一个小小人儿，他说着最后的愿望：“放过你亲哥哥，好吗？”
她不答，他便转向纪绍，“他死了，她也……”
他没能再说下去——她一剑捅穿了他。
她拔｜出｜长｜剑，眼睁睁看着他倒下，鲜血溅到脸上，她歪了歪头。
纪绍心生狐疑，“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木然地走开，没有回答。
寿康宫突然失火，宫闱大亮，禁军来来往往穿梭其间，几道黑影一闪而过，一队禁军追击而去。
这队禁军追出宫门，来到宫外，一架马车已等候多时。
为首者正欲将其中一名禁军扶上马车，却听得一阵脚步声。
御林军手持火把疾行而来，君后笑着说：“母后要出宫，怎不知会儿臣一声？”
那名禁军缓缓转过身来，擦去脸上的焦灰，露出一张属于元袭月的脸。
下一秒君后的笑容瞬间凝固——她撕去人｜皮｜面具，露出另一张脸。
宫墙外。
河中冒出一个人影，赡思辛上前将其拉上来，元袭月吐干净水，捂着胸口抱怨：“想不到一把年纪了，还要凫水。”
赡思辛将她扶上马车，给她盖上一件狐皮大氅，驱车离开。
马车停在一处别院外。赡思辛先敲门六记，停顿片刻，又敲两记，再停顿片刻，又敲五记。
后门从里面打开，一名老管家看看左右，将赡思辛与元袭月迎了进去。
女帝提着剑行走在长街上，巡防营不远不近地跟着。
近日乱子多，她下令恢复宵禁，此时街上极为冷清。
不知走了多久，她在一座府邸门前停下，扭头看向那块牌匾。
上面写着：云骑将军府。
见势不妙，陈愈忙命人去给君后报信。
他自己行至女帝身侧，“陛下，时辰不早了，不如回宫吧。”
她眼底蕴着深不见底的墨色，“撞门。”
陈愈叹息一声，只得照做。
撞门声使得一府灯火通明，柴姮赶来接驾，府中人跪了一地，女帝问：“纪昭呢？”
柴姮强作镇定，“云骑将军旧伤复发，喝了药已睡了，臣妇这就叫他来接驾。”
她话音刚落，云骑将军便由人扶了出来。
他跪了下来，脸色十分苍白，真像是旧伤复发的样子。
女帝一步步走来。早已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心知她要做什么，他无力地闭上了眼。
她说：“你起来。”
下人要来扶他，却被他推开，坚持自己站了起来。
“朕与云骑将军有话要说，你们都退开。”
陈愈命巡防营将府中人等赶到后院看管，自己复又返回，带着巡防营退了下去。
他已尽力拖延时间，君后却还未至，不免心急如焚。
女帝看着云骑将军，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这一生的颠沛苦厄，全拜君之赐，黄泉路近，邀君同往。”
她握紧手中长｜剑，狠狠刺向面前之人，一枚石子破空而来，击中她的手腕，长｜剑应声落地。
君后飞身而至，抱起女帝，将她带离。
云骑将军望向那道残影，心口不可抑制地疼痛起来。
平东王妃谋｜刺｜案终于水落石出。原是纪家军旧部南泰与平东王有私怨，纠集了十几名同样对平东王不满的纪家军将士想要陷害平东王。他们先买通平东王妃的侍女陷害平东王妃，发现未能连｜坐｜平东王，又将平东王妃劫走，想要坐实平东王谋｜刺｜之罪，却不想女帝明察秋毫，引蛇出洞，果然将一众罪人一网打尽。
罪人虽已死绝，女帝的话却无人胆敢质疑，此案就此了结。
平东王上书称自己治军不严，方致此祸，请求女帝收回兵权。
女帝先时拒之，然他固辞，还给女帝推荐了继任的主帅人选。
正是云骑将军。
女帝见他心诚，也不好再坚持，便大笔一挥，如他所愿。
主帅统领全军，平北王世子纪沧所领军队理当听命于纪家军主帅，从前平东王辖领全军自然如此，如今云骑将军的军｜衔｜却难以服众。
女帝大笔一挥，封云骑将军为靖东王。
平东王所领军队将直接交与靖东王，靖东王亦将前往平东王的封地，一山不能容二王，女帝便赐了平东王一座平东王府，命他一家在长安居住。
帝心如渊，众臣也不知女帝这是对平东王心生猜忌，还是只是想提拔她五哥。
自那夜女帝大闹云骑将军府，柴姮便怀疑她知道了自己的谋划，故而当女帝传她进宫时，这位新鲜出炉的靖东王妃毫无喜色，反而战战兢兢。
养心殿。
柴姮捧着茶久久没喝一口，女帝一击致命：“怕朕下｜毒？”
她急忙跪下，“臣妇不敢！”
“那夜，朕是有些失态。有人告诉朕你夫妇二人心存歹念……”见她紧张起来，她又笑道：“不过朕只是一时之气，自不会中了挑拨之计。”
她命她起来，“你如今也是靖东王妃了，气度怎还不如从前？”
柴姮摇了摇头，“自臣妇被俘，失了丰台大营统领一职，心气便不比从前了。”
“说起来，靖东王不日就要前往封地，丰台大营统领一职又要空缺了。”
柴姮双目放光，行大拜之礼，“陛下，臣不愿困于深宅，如陛下还肯信臣，臣请回到丰台大营，不求做统领，做普通将士臣也甘愿。”
女帝为难，“朕不忍见你夫妇二人分离。”
柴姮待要再辩，却被她制止，“朕再想想。”
元袭月于女帝诛杀纪业的当夜出逃，女帝便让太后“病故”，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丧礼。
她把纪业的尸体放在了那副本属于太后的棺材里。
女帝为太后守灵三日，几乎水米不进。
第四日，她命人把靖东王叫来。
她屏退左右，对他说：“我把纪业放进去了，他死前还在求我放过你，你跪一跪，也算全了父子之情。”
他一语道破：“他不是想你放过我，他是想你放过你自己。”
上完香，他跪了下来。
兄妹俩一个跪着，一个站着，背对着背，终是缄默无言。
靖东王将于十月十四启程，靖东王妃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如若她想回到丰台大营，则必须向女帝表忠心，那样的话，来日纪昭若登帝位，皇后就不是她了。
她不愿放弃多年来的愿景，只是纪昭有太多秘密，她总觉得跟着他去封地未必会比回到丰台大营更好。
靖东王权｜位加身，来往道贺之人络绎不绝，他却既不收贺礼，也不结交众臣，更以太后新丧为由拒绝宴饮，临近出发之期，竟是愈发深居简出。
他爱上了雕人偶。搜集来合适的木头，他专心雕着一个木头小人，他空出轮廓，先雕头发和衣饰，精心得像对待一个活生生的人。
观其发髻，可见是一个女子。
柴姮怀疑他有了外｜室，愈发注意他的行踪，却终是一无所获。
启程那日，女帝亲自将靖东王送到城门口。
冀州营已然排查完毕，与他的府兵一道护送他回封地。
女帝这回骑了马。她初学骑术，故而骑得很慢，骑到城门口说了几句应景的话，便想折返，却被靖东王叫住。
旌旗猎猎，他翻身下马，走到女帝面前。
他说：“陛下幼时是很爱笑的，臣愿竭尽心血，换陛下重展笑颜。”
他躬身一礼，“臣走了，望陛下善自珍重。”
言罢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纪飞鱼撕去了多年来的自欺欺人，发现自己很难开心得起来。
叶暨于元袭月出逃的当夜上吊自尽。女帝命寻芳令盯着叶氏一族，却久无发现。
她命适龄的柴氏子弟比武，将胜者命为丰台大营统领。
她白日上朝，晚间不再出宫，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平静得像一碗水。
她再也没去过甘泉宫。
那夜君后将她从云骑将军府带走，又将她送回明华宫，两人自始至终未道一语。
她将黄芪召了回来。夜间她时常惊醒，总希望身边能有个人，黄芪每每为她掌灯时，她都会长吁出一口气。
她对黄芪说：“不知为何，最近时常梦到小时候的事，明知那不过是个谎言，却还总想着回去。”
黄芪强忍哽咽，“陛下，你糊涂了。”
又是一年除夕夜宴。
靖东王夫妇、平北王世子皆返京，平东王一家亦在席间，女帝却兴致缺缺。
平北王世子纪沧的祝辞还没说完，她就站了起来，自顾自走了出去。
她走到走廊上，将那些灯笼一只只看遍，火光辉映着她的脸，透出一种难言的悲凉。
作者有话说
第182章 黄泉路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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