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僧一》云也

5、初相见

　　魏央到底拐了僧一走，申不害卖徒弟向来问心无愧。师父有难徒弟顶上，这是师门的规矩。这边魏央携了僧一刚走，申不害就打包开溜。管他天地风云，我自逍遥游。
　　僧一这些年跟着申不害把四国跑了个遍，申不害爱寻些新奇玩意儿，听说谁家功法了得，自是要去探一探的。偶尔突发奇想要配个药，更是天南地北的翻山越海去寻奇草。僧一向来无可无不可，申不害要去，他便跟着。顺便见众生百态，修修佛道。
　　申不害要他去东都，他便跟了魏央去。
　　他不足周岁便被放在定国禅寺的门前台阶上，不知父母。长到十二三岁，来寺里当了几年佛门弟子的同岁们纷纷被接回了家。他年年问了净师兄为何不见家人来看望他，了净师兄一开始同他说大约父母太忙了，后来就说他是佛生子，是佛祖掌上的白莲所化，佛祖便是他的父母，僧一从此拜佛便比着别人多了一份热枕与虔诚。
　　只是随着年岁越长，便知道了他大约是被抛弃的。父母双亲与他来说，向来没有什么具体的情绪。寺里的师兄们固然对他很好，但又不够温情。倒是申不害，自他七岁起便一直跟在身边，虽然时常疯疯癫癫的行事，在他倒不认为有什么不对的。事物对他来说似乎没什么必要，想做便做，不想做便不做。他念了许多年佛经，又习惯了申不害的行事方式。修炼的不悲不喜，无欲无求。他见过了众生相，偶尔想起来，觉得自己一生大概也就这样了。没什么不好的
　　魏央骑着他的黑玉，身后是脑袋一点一点快要睡过去的僧一。日上中天，前面有个茶摊，再往前就是军都山了，过了山就是邺城。魏央想了想，喊醒了僧一下马。两人在茶摊里坐了，僧一揉了揉眼，仍是困顿的样子。他一身白色的僧袍，坐在那儿，背后是巍巍青山，瞧起来赏心悦目极了。魏央靠着根柱子，一只脚踏在凳子上，边喝茶边瞧他。僧一捧着只碗，喝了几口便放下了。
　　两人歇够了，就上马赶路。
　　军都山传说是前朝某位大将的驻营地，这位大将威风凛凛，又仁义宽厚。皇帝叫他守边关，他一守就是二十年。周围的百姓没有兵伐之苦，往来的商人也爱从此处通过，把一个一毛不拔的穷山沟给建成了一座塞北繁华之所。只是后来将军迟暮，双鬓染白霜。因着此处的繁华，又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将军没能守住他的城。江山几经易主，往日的繁华都城已不可见，只剩下断壁残垣依稀可见当年风貌。当地百姓倒是喊起了这山为军都山，偶尔有淘气的孩童在山上折腾，还能翻出来一两截箭簇来。
　　魏央进入山道后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他拉了拉缰绳，放缓了速度，黑玉不紧不慢的走了两步。刚踏出第三步就险象陡生，山道两旁齐刷刷的窜出一批模样颇异域风情的壮汉，个个拿刀执剑。僧一看这阵势，吓了一跳“遇到劫匪了么？”
　　“恐怕比劫匪要厉害点，人家打劫的可不是财物，是爷爷我！”魏央环顾四周，“一会你记得滚下马背，往左边滚，左边是陡坡，你注意护着自己脑袋。”
　　“你呢？你怎么办？”
　　“我？我保护你呀”
　　说完冲着僧一眨了眨眼，僧一抬头瞧那些壮汉，没理他。
　　摆好了阵势，领头的那个壮汉先发了话，“梁国的小子，咱们今天是来了结你的，你是自己了结呢还是长生天替你了结？”
　　“长生天的小子，你梁国的官话讲的挺溜的嘛，天天盯着爷爷，爷爷最近可没给你搞事情”
　　“梁人，最是油嘴滑舌，阴险狡诈。你今天落到了我手里,定......”声音嘎然而止，一枚羽箭贯穿了这人喉咙。
　　这人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圆睁了一双眼睛瞪着那突出来的箭簇。旁边的人惊慌失措，大叫着保护殿下。魏央一听趁着人还没倒下，赶紧对着这殿下的胸口补了一箭。
　　后面山头上，梁萧趴在草丛里，对着自己的箭弩吹了口气。冲着身边埋伏的将士打了个手势，大梁军一窝蜂的冲了上去。
　　这边一群人见此情形干脆利落的一涌而下，竟是拼了命的要取了魏央性命。魏央手中长剑一抖策马迎上，僧一就势一滚，往陡坡下滚去。
　　僧一很倒霉，他一路翻滚而下，中间有几次还撞上了石块，滚到底时好巧不巧跌在一滩泥水里。而且是，脸朝下。这边梁萧带着人分分钟解决了战场，策马来到魏央跟前，哈哈大笑着嘲笑他。魏央一剑抹去外族人的脖子，瞧她这样很是不顺眼，“我师叔的弟子刚刚滚下那边的草甸了，你赶紧去找找，那可是大梁储君未来的救命恩人。”梁萧一边哈哈哈一边调转马头，往陡坡那过去。僧一狼狈的撑起上半身，眼里进了东西，酸涩的难受，身上的包袱也掉了，他半跪着去摸索随身带的包袱。
　　梁萧顺手切掉地上还在试图往前爬的几个外族人脑袋，抖了抖缰绳，扭头就瞅见泥潭里半跪着一名僧人瞎了一样四处爬着找什么。当下挑了挑眉，踢了踢马腹往前走了两步，长枪挑起人下巴逼着对方抬起头，却瞧见一张被泥水糊满的脸，唯独一双明眸黑漆漆的动人。啧了一声，转头朝着魏央的方向喊了一嗓子叫人过来认人。
　　魏央哒哒哒的策马过来，只瞧了一眼就哈哈哈地笑了出来。“师弟你这模样是在泥堆里打了几个滚”
　　梁萧听了，收了长枪，换到右手，忍者笑，弯腰朝人伸出手，“上来”
　　这僧人却像是吓傻了，对着她居然一动不动。
　　耳边魏央还在哈哈哈，僧一只觉着来人一身银白的铠甲，阳光下下泛着冷光。长枪架在他的下巴上被迫抬起头时，他瞧见对方马蹬上踩着的鹿皮靴，一直裹到笔直的小腿，肩头染了血污，一张脸雄雌末辩。手中的长枪挽了个漂亮的花，已换了只手提着。僧一就瞧见一只伸过来的手，五指修长，白净，向着他微微张开。一双眼睛弯弯的，然后对着他说:“上来”
　　心中有什么东西抖了抖，震的他浑身发麻，漫天神佛在这一刻清晰起来。
　　他垂下眸子，在僧袍上蹭了蹭手，从泥潭里站起来，握住了那对他伸过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