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僧一》云也

4、邺城

　　阳春三月，宫里刚裁完春装，梁萧就被她的皇叔父打包送往玉门关了，这一待就是两年。弘景八年，豫王一家回京述职。永安郡主一身胡服骑装，洛阳街头把镇国公家的小世子打的腿都折了。梁帝大怒，豫王灰溜溜的回了玉门关，小郡主在宫里被关了三个月的禁闭。
　　已经十岁的梁萧自此再没回过玉门关，在梁帝的教养下长到十六岁，该办及笄礼时，她跑了。
　　原因是她那不靠谱的娘亲居然给她还在肚子里时就给她找了个夫婿，而梁帝陛下妄图在她及笄礼后就议亲。而她娘亲给她定的竟然还是镇国公家那个小子！亲娘咧，洛阳城她是待不下去了，果断收拾收拾东西走人。
　　梁萧的生辰在九月，等她游荡到邺城，已近深秋。刚到邺城她就被魏央给逮住了，叫她好一番耍赖才没给绑回去。魏央飞鸽传书给他的爹娘和梁帝陛下，叫人放心。梁帝回信说太子殿下有恙，让魏央速速去寻申不害，信上只字不提梁萧。
　　魏央想了想，定国禅寺离邺城不远，决定让梁萧暂守邺城，他亲自去一趟定国禅寺，看看他师叔还在不在。梁萧文治武功出自梁帝和豫王夫妇，兵伐之道甚是有所建树。魏央走之前特特的叮嘱：近来邺城不太平，务必好生守着别搞事情。
　　魏央换了身常服，快马加鞭赶往定国禅寺。邺城门口，魏央只身单骑刚刚飞驰而过。城墙下缩头缩脑窝着的几个叫花子眯了眯眼，站起身推推搡搡的往城里进，有个衣衫最褴楼的飞快的往城外跑去。
　　魏央一走，梁萧便山中无老虎，猴子成霸王。上窜下跳的把魏央的书房给里里外外扒了个遍，叫她搜出来不少有意思的好东西。魏央的书房涉及军政要秘，三尺之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梁萧是个例外。她在桌角摸了摸，果然一侧的墙壁滑开，露出一个密室，梁萧得意极了，欢快的钻进去。密室不大，架子上摆满了文书，梁萧翻了翻，着实没什么意思。眼角一瞥，瞅见个小铁盒子，花纹反复，想了想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样的。当下拿过来，只可惜怎么都打不开。正烦着呢，书案后的八角铃铛震了一下。梁萧神情一凛，闪身转出密室，飞快地点了一下墙边某处，人已隐在暗处。密室门刚刚合上，西窗便被人打开，一个穿了府中小厮衣饰的男子，跳了进来，落地无声。梁萧隐在暗处，只见这小厮一阵翻找，似是无所获。摸索着朝密室这边而来，来人显然精通机关术，几下子竟打开了密室。而后拿了架子上一个已启封的竹筒，打开扫了一眼，便急匆匆的翻墙而走。
　　梁萧摸了摸下巴，魏央这家伙，守着个邺城还真是不容易。瞧那来人后颈纹的图腾，只怕是柔然人。梁萧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开了密室进去，果然梁帝要魏央去寻申不害的那只竹筒被人打开了。
　　柔然远在北狄之北，没事来邺城搅和什么？要去也是去玉门关啊，看来有必要给父王去个信了。梁萧不再迟疑，借了魏央的纸笔，了了几笔写完，跑去后院逮了只信鸽绑上，放飞后不放心。又喊了个亲卫过来，嘱咐几句，亲卫领命而去。
　　梁萧想了想，冲一边站立的一个亲卫勾了勾指头，“去喊你家将军的副将过来”
　　定国禅寺，西殿台阶下放了把椅子，申不害翘着个二郎腿晒太阳。殿内的小塌上，跪坐了名青年，鼻若悬胆，一副慈悲目，正执了笔抄写佛经。申不害脑袋一点一点的，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秋困啊秋困。
　　山门前，魏央翻身下马，对着迎来的知客师合了合掌，知客师念了句阿弥陀佛，领着人往里走。
　　申不害脑袋快垂到地上去了，魏央单膝点地，瞧着这乱糟糟的脑袋委实无语。手扶着长剑用了三成功力，哐的一声撞向地面。
　　申不害差点栽倒地上去，睁开眼瞧见魏央，叉着腰开始吹胡子瞪眼：“你这小子，是要上天吗？！不去守你的邺城跑来打扰人家睡觉觉！”
　　魏央立起身，他长胳膊长腿，站在申不害面前，把人挡了个十成十。
　　申不害顿时不吭了。
　　魏央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只是语调让人恨的牙痒痒：“师叔，陛下传来话，宫里的殿下有恙，你得去一趟。”
　　“我说你小子怎么会颠颠的跑来和尚庙，宫里的殿下因为什么有恙了？”
　　魏央正了神色，“一个月前，宫里要给永安郡主办及笄礼，据说是提到要在宫外建一座府邸，太子殿下不知怎么就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晕过去了，昏了好几日才醒过来。宫里太医诊断说，伤了心脉。”
　　“梁帝没事折腾他儿子做什么？！老子辛辛苦苦给养着，他说吐血就吐血，这病我没法治了。十来年了，耗死老头子了，不干了！”说完便要跑
　　魏央眼疾手快，长剑一横拦住申不害的去路“师叔，您可不能说跑就跑，这大梁国的太子殿下可还指着您呢。”
　　申不害对天翻了个白眼，“指着我有什么用，那是胎里带出来的心疾，能活过十八岁就算他命大了。你有这功夫不如去劝劝你的陛下赶紧给儿子寻一门好亲事，趁还活着，生个小小太子完事。”
　　魏央颦了颦眉，“就没有其他法子么？”
　　申不害抖了抖衣袖，打了个哈欠，“能有什么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小太子啥也别干，好吃好喝的供着，戒了七情六欲，兴许能活到二三十岁。说来这定国禅寺倒是挺适合太子殿下的，嘿嘿。”
　　“或者，”申不害捅了捅魏央的胳膊“你跟梁帝请请旨，让他再生一个？”
　　魏央闭了闭眼，再睁眼，满眼无奈的瞧着他师叔：“不管怎么说，还请师叔去趟东都，瞧一瞧太子殿下。”
　　“我不去，让太子殿下静养着就是。”
　　“师叔”
　　“不去不去不去”
　　这太子殿下明显就是受了什么刺激，吐了一口心头血而已，跑一趟又能怎么样？他又不是大罗神仙，能把人生死薄给改了。这病啊，宫里的太医们随便开点补药喝喝，将养着妥了，哪天挂了也就挂了。邺城这么悠闲，小徒弟这么好玩，他才不要跑去东都给自己添堵。
　　申不害这边死活是不愿去洛阳城，魏央心知这师叔的脾气，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惯了的。不愿意做的事，谁逼着也没办法。可梁帝的旨意又不能不遵，总得想个法子。
　　眼角撇过西窗那闪亮亮的光脑袋，当下有了主意。
　　堂堂大梁镇北将军一个虎扑，双膝着地，抱住申不害的大腿哭的地动山摇：“可怜魏央从小无父无母，吃不饱穿不暖的，进了师门，还要被师叔拿去以身试药，师父啊，爹娘啊，你们看看魏央，他怎么这么可怜啊！！！”
　　申不害：！！！你又要玩什么套路？
　　他从前不过是拿刚炼的十全大补丸逗了逗这个小师侄，就被他记到现在，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这样！他都不知道割地求荣多少次了！还想要怎样！
　　魏央一边哭一边拿指头指了指西窗，
　　申不害扭头就瞅见西窗那儿，自己心爱的小徒弟神情淡漠的朝这边瞧了一眼，很干脆的抬手关了窗。
　　这个不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