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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6、
      三月的天,像冬天的尾巴,仍是那样阴冷。
      好在今天航班没有晚点,我还来得及回家换衣服。
      洗漱完毕,我在脸上画了淡淡的妆,拍拍脸蛋儿,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笑,我心里默念,二八佳人,生日快乐。
      二八佳人这个词,还是我六年级时候从杂志里看来的,我问郭红星,我说这女孩子一定要等到二十八岁了才能变成佳人吗?郭红星戳我脑袋,说江小白你丫是不是傻,人家二八那是说的二八一十六,十六,十六岁。都二十八了还屁佳人啊,二十八那是中年妇女。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多想回到十六岁,那个年纪的我,还阳光灿烂,不懂忧伤。
      刚进到包房,小囡就踉踉跄跄地冲我扑了过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喊道,“小妈,抱抱,小妈,高高。”
      我放下纸袋,抱起小囡,往天空中连着抛了三四下,小囡在我手中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我一停下,她就喊,“高高,高高,小妈高高。”
      郭红星笑着走过来,拍拍双手冲小囡张开双臂,小囡看了一眼,马上转了身子,紧紧地抱着我脖子不撒手。
      郭红星笑骂,“你个没良心的,白养你了。”
      刘伶也笑着走过来,冲我眨了眨眼,轻轻把小囡从我怀里接了过去,嘴里念着,“小囡,让小妈先休息一会儿,过会儿咱们再举高高哈,走,我带你看大鱼去,好多大鱼哦,有瘦的胖的,红的黑的,你要是再不去,它们可都睡觉觉喽。”小囡被转移了注意力,指着门外嘴里也跟着念,“大鱼,大鱼。”
      我把纸袋递给刘伶,“这是给小囡买的几套衣服,一会儿给她试试看合不合身。”
      刘伶点点头,接过手袋,抱着小囡下楼去了海鲜档。
      看着小囡跌跌撞撞的背影,我心头突然掠过一抹酸楚。这两年,我总会在梦中惊醒,醒来后,他的声音仍然清晰可辨,“妈妈,救救我,妈妈,救救我。”在梦里,我挣扎着哭喊着用尽力气伸出双手想要拉住他,可每一次,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尽的黑暗将他一点一点吞噬。
      “寿星,生日快乐啊!”郭红星递上一个礼盒,然后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我后背上,这家伙总是没个轻重,又差点把我的眼泪打了出来。
      杜康在楼下点完菜,和唐悠悠一起进了门,看到我就乐了,说哎呦,难得哈,今天我们小白可够守时的。
      我也乐了,我说那是啊,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啊。
      唐悠悠笑着递给我一个精致的黑色方盒,抱抱我肩膀怯生生地说,生日快乐!
      我也笑笑客气地回了声谢谢。
      “打开看看吧,看喜不喜欢。”杜康说道。
      我打开盒子,拆开里面的红色丝袋,一个晶莹剔透的白色玉坠跃入眼前,两条鲤鱼头衔尾接,栩栩如生,背面用篆体刻着四个小字“一世平安”。
      我有些感动,难得杜康一个大男人,居然还知道我的星座,我摘下项链,把吊坠穿上,重又带回身上。
      “上个月,杜康去山西办事儿的时候,特地带着这个玉坠,托人去请了五台山的玄寂法师给开过光。”唐悠悠在旁小声说道。
      “老大,你下次再去就把江小白带上,让那个玄什么法师给丫脑袋也开开光。”郭红星一边说一边戳我脑袋。
      “滚一边去,咋不给你脑袋也开开光呢。”我捶了郭红星一拳,笑骂道。
      “我脑袋也没让车撞过啊!”
      “你脑袋让驴踢过!”我牙尖嘴利地怼了回去。
      小样,敢跟我斗嘴,我看郭红星是活腻歪了,他大概忘了我的外号。小时候,在我们那胡同里,有敢跟我斗蛐蛐的,斗地主的,就是没有敢和我斗嘴的,那时候,只要一跟人呛起来,我就精神抖擞,吐沫星子横飞,掐着腰跺着脚站那说一个小时都不带重样的。我妈说我一看就是革命先烈的后代,浑身都洋溢着“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共产主义精神。久而久之,我就得了个“白铁嘴”的诨号,那几年,我们胡同的孩子跟外面人吵架输了,口头禅一准就是,“孙子,有种你丫别走,等我回去找白铁嘴来收拾你。”
      吃饭的时候,郭红星看了眼对面和我耳语,说江小白,你给我分析分析,老大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要不怎么能看上这个唐悠悠呢?丫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就占了个年轻。说起话来吧跟蚊子一样,一脸抹不开肉跟谁欺负了她似的。
      我也抬眼看了一眼唐悠悠,捂着嘴着低声说,就咱杜老大那审美,今天一个孙二娘,明天又换个林黛玉,神鬼莫测着呢。
      郭红星哈哈大笑,说江小白,你丫这嘴真够损的,骂人都用上四大名著了。不过说实话,看时间长了吧,我越看她越觉得像一个人。
      “像谁啊?”
      “你呗,你仔细看看,那眼睛,还有一笑那酒窝,跟你丫神似啊。”
      “会说话不会?不会咽回去重新说。”我啪地给了郭红星后背一巴掌,谁让他刚才打我来着,我有了机会就得以牙还牙。“你说人唐悠悠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然后又说跟我神似,郭红星,你丫这是绕着弯儿骂我呢是吧。你把话说明白了,要不咱俩今天没完。”
      郭红星讪讪地笑了,在桌子底下冲我做掬,口里说着,“误伤,误伤,真是误伤。”
      唐悠悠是杜康刚交的女朋友,认识时间不长,这应该是我们第三次见面。说实话,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她的眉眼确实和我有几分相似,其实准确点儿说,应该更像我十八九岁时候的模样。这些年,杜康似乎一直没有他正面承认过的女朋友,唐悠悠还是第一个。之前我和红星都有些担心,红星担心的是他生理问题,我担心的是他性取向问题,有了唐悠悠,我担心的问题迎刃而解,红星说他担心的问题还有待考证。
      唐悠悠给我的印象,不好不坏,苏州人,还在医学院念大三,两人怎么认识的杜康从没说过,唯独她身上时不时流露出的娇羞和小心翼翼让我印象深刻。红星貌似不太喜欢唐悠悠,他自小就有讨厌南方人的情结,他说男的娘们唧唧,女的矫揉造作。我反驳他,说人家那不叫矫揉造作,叫小鸟依人,郭红星说,屁,哥哥我不喜欢依人的小鸟,我喜欢愤怒的小鸟。我打趣他说,那刘伶这媳妇你算娶对了,愤怒起来都能把你腿打折了。郭红星掏出手机,打开相册往上划拉,我以为他要给我看两个人的亲密合影,结果点开后是一张户口簿照片,他放大了指给我看,说江小白,你丫看清楚了,户主,郭红星。
      吃完生日蛋糕,小囡坐在婴儿椅上已经摇摇欲睡,我和大家一一拥抱分别之后,上了停在门口不远处康桥的车。
      “等着急了吧?”我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康桥。
      康桥笑着摇摇头,“没有,刚到一会儿,接到你微信才出发的。”
      随后,他从后座上拿过一大捧白色的满天星,轻轻对我说道,小白,生日快乐,愿你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
      我印象里,满天星一直是做点缀用的,从没想到这么一大捧密密地匝在一起,居然美的如此圣洁,如此不可方物,如一朵夜空中突然绽放的白莲。
      康桥问我,看到那颗星了吗?
      我重又凝神看去,在花束的中央居然有一颗蓝色的满天星,就那样安静地藏在一众白色之间,在月光的映射下发着幽蓝的光。
      我耳边又想起了康桥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每个人的夜空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小星星,你对着她发呆,她对着你发光,稍一闪烁,就会让你的夜空明亮无比,云遮雾拦,即使有一天你看不到她,但她依然在那里,永远在那里。”
      我和康桥一起回了我的小公寓,康桥提议去酒吧为我庆祝生日,我笑着摇了摇头。
      二十八岁的第一天,我想和他一起,安静的度过,二十八岁的第一天,我想有些事,也终该画上句号了。
      一瓶红酒,两个酒杯,几小碟下酒的零食和坚果,在落地窗前的白色地毯上,我和康桥席地而坐。
      康桥熟练地打开瓶塞,酒,犹如红色的瀑布般倾下,在酒杯中卷起惊涛骇浪。
      我举起杯笑笑,“祝我生日快乐!”
      康桥也举起杯笑笑,“祝你生日快乐!”
      “干杯。”
      “干杯。”
      我举起杯,一饮而尽,淡淡的酸涩在我唇齿间缓缓流过。
      “干杯的意思不是干了。”康桥看着我的空杯笑着说。
      “干杯的意思就是干了,今天我过生日,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拍着他的腿不依不饶。
      康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晃了晃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康桥真好,他对我总是百依百顺。
      这几年,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在我最痛苦的时候,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他总是会默默地出现在我面前,陪在我身边,为我擦掉眼泪,为我挡风避雨,我常想,他是不是上帝派来守护我的天使。
      小的时候,我曾经养过一条鱼,一条红白相间的小金鱼,它的名字叫小乖,因为它总是很乖。我常常在鱼缸前托着腮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它对我吐泡泡,我对它讲心事,虽然我经常乱七八糟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大堆,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搞糊涂了,但是小乖从来不烦,它只是那样安静的看着我,时不时摆摆尾巴。我们虽然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但并不妨碍我们成为最好的朋友。可是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眼前的一幕把我吓呆了,小乖肚皮朝天,就那么孤零零地漂浮在水面上,尾巴像无根的海藻,随波摇摆。我惊声尖叫,我歇斯底里,我痛哭哀嚎,我紧紧抱着鱼缸,眼泪如雨点般打在水面上,打在小乖的身上,我一遍一遍地喊着,小乖,快醒醒,小乖,不要走,那一刻,第一次,我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害怕,无助,绝望,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
      在刚知道怀孕的时候,我攥着化验单,一个人躲在医院的洗手间里泪流满面,这种感觉再次侵袭了我,一个生命的离开,一个生命的到来,都让我心生恐惧,不知所措。其实,我远不如杜康所说的那样坚强,对于这个意外而至的小生命,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如何选择,如何决定,看着化验单上大大的加号,我的心有如三九隆冬,一阵阵地发寒。
      回到家里,我不吃不喝,坐在床上发呆。我想过找刘伶,找杜康,可是我知道,他们是坚决不会让我留下这个孩子的,冥冥之中,我把这生命当成了小乖的转世投胎,当成了我和吕布分开之后上帝赐予我的希望,我已经失去太多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够再失去这个孩子。
      几天后,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无意中在行李箱的夹层里发现了那张名片,康桥的名片,这个几乎已经被我遗忘了的人,有如黑暗中的一缕光,让我看到了一线希望。
      我约了康桥见面,在望京的一间咖啡馆里,整整一个下午,我把一切都和盘托出,我的车祸,我和吕布的过往,还有我现在肚子里的“小乖”。我对康桥说,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要,但是我必须要给他找一个爸爸,一个名分,我绝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去承受那些闲言碎语,蜚短流长,如果,如果您肯答应我,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做牛做马,好好侍奉您,报答您。
      我想我的故事让康桥有些震惊,很半天他的脸上才渐渐恢复平静。美国的那一晚,我们仅有一面之缘,但我感觉得到他喜欢我,我觉得自己很卑鄙,我在利用他对我的喜欢做这个交易的筹码,可是我并没把握,我不了解他的一切,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家庭,也不知道他究竟喜欢我有多少,我知道自己是在冒险,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我必须要试试,因为,他是我在茫茫大海中唯一能够抓到的一根救命稻草。
      康桥思考了很久,最后跟我说,“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行与不行,我都会给你一个答案。”
      三天之后,我接到了他的电话,只有短短几个字,我们结婚吧。
      挂断电话的一刹那,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站在窗前望向天空,我觉得自己就像坐在赌桌前的赌徒,已经押上了我的所有,是单是双,是福是祸,听天由命吧。
      从那以后,康桥成了我的依赖。我说过要做牛做马伺候他,可实际却是他在做牛做马照顾我,从产检到饮食,到我生活里一切的一切,他都事无巨细做的面面俱到,我一直悬着的心就那样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稳稳地落到了地上。我很感动,感动他为我做的一切,我常会流着泪对他说,康桥,谢谢你。他会笑笑帮我擦掉眼泪,“小白,不要老念着过去,往前走,春天会有海棠花开,夏天会有荷塘月色,秋天会有十里桂香,冬天会有寒梅绽放,一开始,你爱上的那个人,光芒四射,那不过是你眼里的光落在他身上的样子,总是长夜走路的孩子,很容易爱上第一眼她看到的萤火虫,别怕岁月漫长,你收起的青纱帐,总有人会为你重新展开,陪你坐在里面一起数星光。”我紧紧地抱着康桥,真心真意地抱着康桥,我知道,他早已不是我的救命稻草,而是我的参天大树,可以为我和小乖挡风遮雨的参天大树。可是最终,老天还是跟我们开了又一个玩笑。
      怀孕四个多月的时候,胎动总是让我兴奋不已,我常会一个人对着肚子说上半天,一如我当年对着鱼缸里的小乖。康桥公司澳洲的项目突然出了问题,他被临时派去处理,大概一个半月才能回来。走之前,我们特意挑了个日子去了民政局,可因为我的户口和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不符,结婚证没能领成,我们又去了户籍派出所,民警说应该是当时填表登记时候弄错了,改好要10个工作日。
      回去的路上康桥笑着问我,说咱这算不算好事多磨?
      我想了想说,我八成是我妈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她连日子都记不清了。
      送康桥去机场的路上,他一个劲地叮嘱我,要按时吃饭,要准时产检,不要太劳累,要早点睡觉,他说一句,我就点一下头,到最后,我都快变成了啄米的小鸡。我说康妈妈,您就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我自己,也会照顾好小乖,我还有闺蜜和朋友,如果真有什么事儿,我会找他们帮忙,康桥听到我的称呼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看到他的身影在安检门口消失,我还是忍不住流泪了,我冲着里面用力的挥手,用力的挥手,没有他的日子,我怕自己不习惯,真希望他能早点回来。
      康桥离开的第七天,我流产了。
      当时我在医院三楼取了血糖化验单,走到楼梯口,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从三十多级台阶上笔直摔了下来。
      我醒过来的时候,跟当初车祸之后一样,床边围满了人,有医生,有护士,有刘伶和红星,还有杜康。
      我挣扎着坐起身,缓缓掀开被子,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天崩地裂,犹如黄泉末日一般,我两眼一黑,再次昏了过去。
      那段日子,我的世界一片灰暗,我的人像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一副行尸走肉的躯壳,我不哭不闹也不说话,从白天到黑夜,就抱着膝盖蜷成一团安静地看着窗外,我想知道,那天上飘过的云,空中闪烁的星,哪一个会是我的小乖。
      时间真是最好的药,两年多了,我的伤口在一点一点愈合,就如康桥所说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每个离开这尘世的生命都自有定数,更何况,那并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下一个轮回的起点。
      心有一座坟,葬着未亡人,泪有一座城,守着未亡人,亡人未敢忘,重壤永幽隔。我在心里建了一个坟冢,我把我的小乖深深地埋葬在了那里。
      几杯酒过后,康桥的脸开始红了,坐在那里一直盯着我看,脸上带着害羞的笑,我知道,他的酒量并不好,但今晚,我想应该让他多喝一点,因为,我有个秘密想要对他说。
      我问康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康桥想了想答道,“在去纽约的飞机上。”
      我看着他,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康桥的脸上有几分困惑,他又仔细想了想说,“Osaka?”
      我笑笑,还是摇了摇头。
      康桥脸上的困惑加重了,半晌,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坚定的说,是纽约,那天我们去吃的日本店,我记得我还点了你最爱吃的金枪鱼。
      我挪挪身子,靠近了康桥,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你记错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北京机场的候机楼,我捡到了你忘在座位上的手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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