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世未安》弈*

2、第一章 庆功

　　皇宫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因着先帝年年征伐，百姓劳苦，到陆重旻继位时，为奠定基业，便提倡一切从俭，对自己和臣下均要求严格。皇后程梓清是丞相程昌的女儿，从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便跟着他了，早年间屡有太子与太子妃不和的传闻，但是陆重旻登基后，还是将这个太子正妃封为皇后。程梓清恭顺善良、温婉体贴，执掌后宫多年，一直克己守礼、办事稳妥，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算得上是一位贤后。
　　陆重旻与程梓清育有一子一女，便是太子陆韵晟和嘉荣公主陆筠笙。荣国当今共有七位皇子，但多年幼没有封号不宜参加如此庄重盛大的宫宴，因此皇子里除却年方十六的太子陆韵晟之外，只有大皇子瑞王陆韵和与二皇子穆王陆韵安在席。
　　说起这两位皇子，据说是当年已有太子妃的陆重旻被派往江南督修水利之时结实的一位江湖女子为其诞下的，由于正值皇位之争的混乱时期，刚为他生下一对孪生兄弟的女人在虚弱中拦住了行刺陆重旻的刺客，重伤不治身亡，因而皇上再不愿意提起她的事情。除了当时一同前往江南的太子部众，无人知晓那个江湖女子的情况。
　　也是因为发生了行刺太子的事情，先帝立刻召回了太子，而当时与陆重旻完婚已久却无子嗣的程梓清，对太子带回来的两个刚满月的孩子宠爱有加，视若己出，因而韵和和韵安两位皇子，对这个母后亦是非常尊敬。
　　酉时宫宴才正式开始，申时刚过大臣们便等候在外，由司礼监大公公奉喜宣读入席赐座名册，东侧以新晋护军将军，得胜归来的邱枫为首，以示皇帝之器重，西侧首位和东侧次位则由瑞王、穆王两位皇子入座作陪。其余朝臣依次按官衔品阶赐座。待朝臣入座完毕，起身恭迎，皇帝才携皇后、太子入座。皇帝入正中金龙大宴桌，皇后入西座，太子入东座，待三人入座完毕，群臣礼毕，再次宣读了对邱枫此次得胜归来的褒奖，这才正式开了宴。
　　邱枫最先入座，几乎一动不动地坐了这大半个时辰，只觉得腰背都发酸。看了看对面一脸不耐烦的瑞王和坐在自己下手抱着手炉没什么精神的穆王，只可惜自己不是个什么皇子，还是今天的主角，就坐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没有特殊待遇不说，连松懈哪怕一丝一毫都不太可能。而且离他最近的偏偏是这个第一次见的穆王，看这样子也不像是能同他说上话的人。
　　说来也奇怪，因着邱枫的母亲是皇后妹妹的缘故，邱枫小时候作为陆韵晟的伴读没少出入宫里，跟陆韵和也打过不少交道，却从来没见过这个二皇子。据说是这二皇子陆韵安体弱多病的缘故，常年呆在自己的殿里养着，现在看着也确实如此，不然这种宴会也不会让他还抱着个手炉。
　　不过虽说陆韵安和陆韵和是孪生同胞，眉眼也能看出八分相似来，却是能让人一眼看出不同。邱枫记得陆韵安以前便是个豪爽性子，活泼好动，经常跟他一起带着陆韵晟一起闹得太学里的那些老儒生们头疼不已。今日再见，应该还和以前一样，并不是个坐得住的。再看陆韵安，眉眼间就没有陆韵和的那股英气，看着要柔和精致不少，大概因为穿得多，人反倒显得瘦小。
　　旁边坐了这么一个家伙，连看着舞姬的表演都没个人讨论，邱枫只能兴致缺缺地吃菜。宫里吃饭不比在军营里，饭食都用精致的碗碟装了，酒也是小小一盏，不过倒也是方便了吃得文雅一些，总不至于在皇帝面前失了体面。按理说他是今天的主角，总该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怎么也不应就这么在这儿吃吃喝喝。但是一来也没个能帮衬着说话的人在身边，唱独角戏未免太过尴尬，二来临出门前，老镇国公反复交代武将就该有个武将的样子。
　　至于什么是祖父交代的武将的样子，无外乎是表现得不爱耍嘴皮子，忠厚老实，战场上如虎狼般凶猛，其余时间如被驯养的猫狗一般便好。邱枫自己虽然领兵打仗，但是骨子里却不怎么喜欢这个祖父安排好的道路，自幼时习武时起，他便想做一个侠客甚于做一个将军，潇洒肆意自由自在岂不比为人卖命提心吊胆要好得多。
　　宴会并没有因着主角的冷淡而淡下来，大臣们一边欣赏着歌舞一边与邻近的人低声交谈着，或是现场的表演、饭菜的味道，或是近期的乐事和传闻，也有胆子大的压低声音聊着公侯之间甚至几位皇子相关的事情。跟在陆韵安身后侍奉的瑞福看了看自家主子，借着为他斟茶的机会小声在他耳边问：“王爷，您不太舒服吗？”
　　陆韵安摇摇头，看着自己面前要比旁边清淡不少的饭菜皱了皱眉说到：“回去再告诉你。”
　　瑞福也没多问什么，只是觉得更奇怪了。先不说王爷明明平时是一副发生什么都不会坏了心情的模样，今天却看着这么不开心；就说王爷平时那闲不住和人说话的性格，今天怎么着也不至于这么半天都一言不发的。
　　其实没有人比陆韵安更清楚了，虽然是个皇子还是王爷，但其实他是完全不适应这种场合的，更不要说坐在离皇帝如此近的地方。
　　直到宴会结束，陆韵安才松了一口气。抱着手炉正打算跟着大臣们一同离开的时候，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揽住了。
　　“皇兄，你不要当着父皇的面这么莽莽撞撞的。”虽然这么说着，但陆韵安并没有推开自己的胞兄。
　　“啊？这有什么，”陆韵和不以为然“倒是你，这都有三四个年头了，在父皇面前还这么拘谨。”
　　“你想多了，我才没有。”
　　“好吧，没有。一会儿要一起走吗？”
　　“不了吧，我和皇兄的府宅又不在一处，况且我刚才吃的多了，想走回去。”
　　陆韵和皱了皱眉，看着陆韵安身后跟着的瑞福手里拿着大氅：“那也行，你自己注意点身体，过会就让瑞福给你把大氅披上。”
　　“知道了知道了，倒是皇兄你快回去找阿箬吧。”陆韵安不耐烦地挥挥手。
　　“哟，你还有空调侃我啊。”
　　“这点余裕还是有的。”
　　“好了，那我放心了，有空会去找你的。”
　　“行。”
　　说着陆韵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陆韵安则带着瑞福慢悠悠地走着，等出了宫门，觉得有些凉了，便将大氅披上了，依旧抱着那个小手炉慢慢走着。瑞福跟在陆韵安身后半步的地方，问道：“王爷还好吗？”
　　“没事啦，瑞福”一出宫，陆韵安便整个都放松了下来，他安慰似的拍了拍瑞福的肩膀，“平时在府里怎么喊我，现在就怎么喊吧。”
　　“这才出了宫门，若是让大臣们听见了，可就不好了。”瑞福恭敬地回答道，虽然回府的这条路上向来没什么人，但若是有人听见了仆从对主子如此不恭敬，指不定背后要怎么说。
　　陆韵安也知道这家伙的性格，不在这个事情上和他过多纠缠，而是转了话题：“瑞福你跟着我入京也三年了吧。”
　　“是的，马上第四年了。”瑞福答道。
　　“父皇他，除了同韵和一起封王的时候召见过我两三回，便没再见过我了。”
　　听他这么说，瑞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再告诉他这种事情也还是回府再说比较好，但又觉得这时候打断他并不适宜，只能警惕地左右看着，防止被别人听了去。倒是陆韵安继续说着：“我离京有八年，从未问起过一句，回来后都过了三四个月，好像才想起来。晨起的请安和例行的上朝也是，说是我身子弱就免了。就连年节里派的东西，都是母后经手操办的。”
　　陆韵安说话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平静，但是字句里都是任谁都听得出的抱怨。瑞福也知道他说得都是事实，可陆韵安平时从未表现出来过，也不知今日怎么就忽然提起这事了。
　　“皇上也许只是太久没见王爷，不知道怎么表达。”
　　“才不是这样，”陆韵安摇了摇头，“他对随便一个什么人都比对我要好，只不过是因为……”
　　他说到一半便顿住了，与此同时瑞福也拉住了他暗示他不要继续说下去，他们都回头望向侧后方的房顶，果然有个人慢慢从另一侧绕出，一边从上面跳下来一边不以为然地说到：“因为什么？穆王殿下不继续说下去吗？”
　　“我以为是谁，”看清了来人，陆韵安笑了笑，“可没想到邱大将军居然喜欢做这种偷偷摸摸听人墙角的事情，况且镇国公府好像不在这边吧。”
　　邱枫看着陆韵安虽然笑着但并不愉快的表情，不觉就起了调侃的心思：“确实是不在这边，不过是宴会散了，怕和那些文绉绉的家伙们说话，又急着去见凝香苑的姐姐妹妹们，这才抄了近道。倒是没想到先见到了穆王殿下，比在宴会上时伶俐得多了。”
　　他这一番话处处都透着刺，又是将凝香苑的那些女子和陆韵安混在一起说，又是笑话了之前宴会上陆韵安的木头样子，之前还毫不避讳的表示了自己听到了陆韵安的话。陆韵安本就心里郁结，这一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平时也算是个伶牙俐齿的，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见邱枫一拱手，说了句“在下不能让姐姐妹妹们等的久了，先告辞”便三两步越上了房顶离开了。
　　这下子气得陆韵安直咬牙，瑞福也觉得不能让自家王爷这么憋屈，便问道：“要我去帮你教训教训他吗？”
　　陆韵安皱着眉摇了摇头：“今天这事算是我不该，应该听你的不在外说这些事。今天这事他要是不乱说就算了吧，闹大了反而不好。不过要是他自己不识趣那就另说了。”
　　瑞福也知道陆韵安的顾虑，便没多言，主仆二人一路上也没再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