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三十五章 三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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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与夫书。
是给许仙的吧。我抱着不安分的小仕林，正要将这信拿给许仙，他却已推门而入。
我将信递到他面前，然后别过头，抱着哭闹的仕林坐到床上。我实在是不知如何安慰他，我本身就是一个极度伤心的人，又还怎么去安慰别人。
许仙颇有些意外地将信拆开。当他手上的信纸被服贴地展开在桌面上时，姐姐轻柔的声音缓缓地响起：
官人，展信颜欢。
我之所以要执笔而书，是因为以下要与你说的话，实在是无法当面说出口。不论我如何压抑自己，却仍是推灯换盏，孤夜难眠。
与你一起渡过的这一年，是我这么长久的生命当中最快乐的一年。遇见你，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想必我修练了千年，只是为了与你合卺而酳罢。不要惊讶，下面我会仔细与你说清楚。
我写这封信，泪珠和笔墨一齐落下，不能够写完信就想放下笔，但是这些话我又不得不与你说清楚，我不愿意你以为是我欺骗了你。我非常地爱你，正是因为爱你，我才做出这个选择，把属于你的真相告诉你。自从认识你以来，我常常对天祈祷，希望有情人能终成眷属，不存在身份或者地位的差别，可是，世间的事又岂能件件称人心意呢。我以为我投入了所有的爱，就能换回来我所想得到的，你的爱，和幸福的家。可是我错了，人与妖，终究是不能相恋的啊，是运气也好，是宿命也罢。曾经我也时时提醒自己，我是个妖，不能爱上你，可是终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感情。我嘲笑自己，修练了千年怎么还跟怀春的少女一样。你不要笑话我。
记得第一次与你在断桥相见的时候，我就惊讶于你的容颜，到后来，便是你的热心，你的善良，你的包容。你虽然平时话不太多，但是你很爱笑，笑容胜过所有安慰的话语，不是吗？所以我很不害臊的在这里告诉你，我爱看你笑。
忘忧医馆里，保留着我对你最多的记忆。你看书时候的专注，你给人看病时的耐心，还有你与我讨论时会发光的双眼，等等这些，我都记在了心里，并且永远也不会忘记。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发现我居然这么仔细地观察你？那不过是因为我掩饰的好。那些日子虽过的平平淡淡,但是不无温馨和甜美。
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时光总是流逝的很快，像转瞬即逝的烟花一样。你去长安的那段日子里，我天天都盼着你回来。你不知道，有一天想你想的失了神，我甚至差点施针施错了穴位。好在有掌柜的提醒，要不砸了你的招牌，你该会怪罪我了。直到你回来，我的生活才不是在日日等待中渡过。每天早上起来，我都能呼吸到你所呼吸的空气，我觉得自己非常的幸福。
直到你看这封信的前一刻，我都不愿意相信那天晚上留在我房里的不是你。然而，既然你看到了这封信，就说明我一直执着的想法是错了。这一切谁也怪不得，要怪就怪我自己笨吧。也许是因为太爱你了，所以忘了提醒自己你从来都是一个谦谦君子，又怎么会做那种趁人之危的事呢。终究不过是我自欺欺人而已。我一直以为的幸福原来是我这一生最大的不幸。可是，我之所以一直拖到今天才告诉你，是因为仕林实在是太小了。尽管自他生下来以后我就一直觉得他长的一点也不像你，可又每每的安慰自己，除了你，还能有谁呢。这都是我的错。可是，你真是个傻瓜啊，你明明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还和一个怀了别人孩子的女人成亲呢？换了是别人，怕是早就讨厌我，将我逐出家门了罢。这样看来，你毕竟是你，不是别人啊。你应该早告诉我的，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非常的愧对你，尽管你的胸怀是如此的宽广。
我现在拿着笔，手却在颤抖，就像我激动的内心一样。这一切，都错了呀。我一厢情愿的嫁给你，却不知道你是否是爱我的。我现在想想，你也从来没有对我表达过感情。也许，你是不爱我的吧。不论怎么样，我们的缘分都已经尽了，就像我眼前燃烧的这只红烛，我也不会再执着于这个问题。你就把我当成是你生命当中一个匆忙的过客罢。
现在该告诉你一些有关我们身份的事了。就像上面我所说的，我与小青，本是峨嵋山上修行的蛇妖，来人间，只是为了找寻一样东西。可是却遇上了你，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官人，请务必相信我，我们从来也没有存有害你的心思。我们虽是蛇妖，可是我们的心地并不坏。小青虽然性格有些孤僻，但是他其实很可爱，也很懂事。所以，请在我已经离去的此刻，以及以后，多一些关心他。这么拜托你，似乎有一点过分，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不负我的所托，就当是纪念我与你相识一场。小青定会因为我的离去而难过，他不会照顾自己，如果可以，希望你多提醒他，我将感激不尽。
仕林这个孩子纵然是一个错误的存在，但他毕竟是我的孩子，还请你不要介怀。他是否能够健康地成长，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我可以将小青托付于你，可是这个孩子，我万万不能。因为对你来说，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这个孩子，只会加深我对你的愧疚而已，尽管我是爱他的。
好了，就与你说这么多了罢，我现在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但是也许我能看见你的，用我的心。很晚了，你应该已经熟睡了吧，你的被子盖好了吗，虽然已是春末了，但是夜里还是很凉的。
现在真的是完结了，请原谅一个女人的絮絮叨叨，就当是看笑话吧。
从今后，与君别。痴心至此了，不诉离伤。
妻素贞
当姐姐几不成声的素贞二字在这一空荡荡的卧房内慢慢沉淀下来时，我发现，我已经无法言语。仿佛还停留在她字字如泣如诉的告白里，我的泪，又留了满面，好像要将那西湖的水全都流尽。
西湖畔，雷锋塔下，镇压着我多情而凄苦的姐姐。听了她心里的那些话，我才知道，她也不过是一个为爱而苦的女子，如同大千世界中所有感性的女子一般。
当许仙沉默的背影在我泪水模糊的双眼中消失时，我便知道，我们以后，将很难再有交集。
他纵然不爱姐姐，却又如何能辜负她的一片深情，与她疼爱的弟弟，卿卿我我，花前月下？
自然是不可能了。我与他第一次如此的默契，我们彼此之间什么都不能说，因为不论说什么，都是错。我们只能任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眼里，心里。
我漠然地看着怀里的仕林，他自听见他母亲的声音以后，便不再哭泣了。此时的他，再一次入睡，甚至未来得及听完他母亲的信。他不知道，也许，那便是他母亲回响在他耳际的最后的声音了。
我擦了擦眼睛，然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睡吧，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是最幸福的。
我真希望能像你一样，何时想睡便睡。不用眼睁睁地看着我最爱的人一个一个离我远去，然后用我余下的无穷无尽的生命，来缅怀那些逝去的美好，那些爱，还有遗憾。
第三十六章
随着姐姐离去这铁一般的事实在我和许仙默契的举止中尘埃落定，日子又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空白。
仕林小小的身子躺在曾经属于姐姐的床上，他身上穿着的，是姐姐亲手一针一线所缝制的衣裳。
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将不用为仕林不断长大而需要替换的衣服操心，因为姐姐离去前已经准备了很多很多。姐姐对仕林的爱，将通过这许多的衣服，不断地在这个孩子身上延续。
我看着熟睡的仕林，心里仿佛是千帆过尽的孤寂。
仕林的小身子扭动了一下，他把食指伸进了自己的嘴里，如同所有的孩子一样可爱。可是，仕林，我现在不是应该坐在这里看着你，我应该去把你母亲救出来。但是我想不到办法，我想不到，你懂吗？你知道一个人明明很想去实现那件事，却因为自己无能无力而束手无策的焦急和无奈吗？你知道爱人明明就在身边，但是却不能去靠近他，不能去依赖他这种遗憾吗？
不，你不懂，你又开始不停地扭动了。你难道就不能安静一点老实一点睡着吗。你知不知道以后便只有我能照顾你，我每天都要看着你的脸，一半看到了姐姐，另一半却看到法海。
这些你当然不懂。你该睡的时候便睡，你该哭的时候还是会哭。仕林又哭了，我叹了口气把他抱起来，又是因什么而哭呢，饿了么？可是奶娘刚喂过奶。
把他抱起来才看到，床上湿了一片。
我望着床上的那一片濡湿发起呆来，眼前的一切，便是以后我将要过的生活么？活在失去姐姐的悲伤里，活在得不到许仙的遗憾里，活在这个小东西的哭声里……
如果生活就是一张尿布，我真的很想用它塞住命运的那张嘴。
颇为熟练地帮仕林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我将他交给一个丫鬟。我实在是累了，一个男的天天抱着个婴儿，算个什么事儿。
走到忘忧医馆，掌柜的仍然在忙碌。他看了我一眼：“青公子来了。这几日没看见白姑娘，想是因为要照顾小公子罢？”
我不自然地扯了个笑容：“是的，小家伙不太老实，老哭。”
“小孩子都那样，小时候多哭点，哭够了，长大就不哭啦。”掌柜的忙里偷闲地对我说。
我本想再对他笑一下，算是回答，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嘴角扯了一点就僵住了。
小时候哭多了长大就不哭了？是么。
当我怔怔地盯着眼前不停出入的客人们扬起的尘土时，齐浩的声音又响起在这夏季的恍惚的午后。
“小青。”他坐到我的对面。
我没有看他，只是看着阳光给他落在地上的倒影，含糊地说：“唔，你来了。”
“你看起来脸色不好。”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我的世界毁了。天塌了，地裂了，所有的生命都死光了，没死的也都远去了。
如果这样我的脸色还能好，那么我才是神仙。
“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轻轻地拉起我的手。
两只温暖的手接触，是彼此能感到对方的温暖；然而一只冰冷的手与一只温暖的手接触，不是冰冷被温暖，便是温暖被冰冷。
显然，我并不能感觉到他带给我的温暖。我的手一如我的心般，对一种叫温暖的东西，免疫了。
“你别难过了，”他润湿了下嘴唇，眉头微微皱起，开口道，“我听紫陌说了你姐姐的事。别太难过了，她并没有死，不过是被关在塔里面了，总会有办法救她出来的。”
“你有办法？”我稍稍地激动了一下。
却看见他缓缓地摇头。
希望还没萌芽就破碎，一如还走在投胎路上的鬼魂，不知是意味着新生，还是意味着已死。办法，本就是一个莫衷一是的词。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太过悲伤，你毕竟还要继续生活下去的。”他又说。
我当然明白，你也不过能给我如同画饼充饥望梅止渴海市蜃楼般的慰藉。
不论怎么样，齐浩也是关心我了。这个世界上，总还有一个人记得我。
我用尽我身上残存的情感，对他微笑了一下：“谢谢你。”
他还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小青，你真是让人替你揪心。”
“习惯就好了，我也在慢慢习惯。”我说。
习惯于漠然，习惯于麻木，习惯于让所有事都只是一个习惯。既然这已经是人生的最低谷，我干嘛还要让它再高起来，然后又陷入另一个低谷？就这么保持着吧，随着低谷越来越宽敞，它总会明亮起来的。代价却是，别人永远也进不来，我也永远出不去。
他握着我的手微微地抖，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只是嘴巴张了一下，又很快闭上，像是怕说错了话。
“齐浩，除了法海，还有其他的办法能让姐姐出来么？”我问。
他想了想，说了八个字：
“雷锋塔倒，西湖水干。”
现实的残忍之处，就在于总是一点希望也不给。
我垂下头，不看他了。
他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时候，除了许仙和法海，谁的话都不能令我激动。
齐浩走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想把命运那张嘴上的尿布拿下来的冲动，但也只是冲动而已。
看着奶娘把仕林喂饱，放到床上，我照例在他身边坐了一会，算是代替他母亲陪他。
看着仕林，我想到了很多东西。仙，人，妖，爱，恨，仇，我奇怪于世界是一个如此复杂的存在。
想到了许仙。
想到他听完姐姐信以后的表情，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矛盾。
想到在那之前我还伸出手去拉他的手，心里想着，能不能……不分离。
想到在那之前的之前，他还紧紧搂着我，说他的内心是多么的挣扎，多么的痛苦。
更早之前，他在我自以为是的成全下，娶了姐姐，我叫他，姐夫。
比更早还早的时候，他从长安归来，与我在许府门口热吻，与我在雪夜的帷帐内缠绵。
追溯到他的长安之行前，是他与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那时，我躺在他怀里，感受一种叫做温暖的幸福。可也是在那一夜后，他匆匆地不告而别，成了我五百年思念的开始。
将回忆的沙漏倒转，那个时候，他还在给我讲故事说绕口令，带我去赏西湖的美景，陪我一起观鱼，还告诉我，要快乐地活着。
缘分的最初，是断桥的偶遇，他细心地帮我包扎伤口，将他手里的伞高高地举过我的头顶。
时光，不断在流逝，将所有的美好都流逝成了回忆，将所有的伤痛都流逝成了遗憾，将爱或不爱这个执着，流逝成了永远也解不开的千古谜团。
曾经我想，姐姐成仙以后，我是否就可以留在许仙的身边，享受那种我从未得到过的令我悸动不已的感觉。
现在想来，未免好笑。在最初的剧本设定里，我就只是一个被定格了的角色，既没有让人信服的开始，也没有令人宽慰的结局。也就是说，我与许仙相爱，是因为我们必须相爱，要不这么多人参与的戏，无法继续下去。爱，必然伴随着伤痛，那是他们所不在乎的，如同他们根本不在乎，身为角色的我，是否还能残留到戏的结束。
可是，对于他们来说的无所谓，对于剧本来说的设定，对于我和许仙之间的必然的爱，对我们两个来说，却是如此真实而有血有肉，它令人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幸福，和痛。
我帮仕林盖好了被子，甩了甩头，走出屋子。
行至院内的时候，突然听到我经常逗留的小池边传来了滴答滴答的水声。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三十五章 三十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