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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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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歇微凉。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撑一柄描了丹青的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柳色青青的江畔再轻轻地念上一句“此情唯有落花知”才算得上是应景。
挽秋斜倚在墙上,一只手懒散地搭在了我的书桌上,天已经大亮,我抬手关了台灯,对上挽秋似笑非笑的眼,我叹气道,“我一会儿要出去。”
他“哦”了一声,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去继续看他的指甲。
我实在不知道他的指甲是不是真的美好到让他能够如此的集中精神,忍不住地想逗他说话,便道,“你都不问问我去做什么吗?”
他的眼神像看三岁的孩童,终于道,“好吧,你去做什么。”
挫败感似乎越来越明显,我叹气,然后发现我最近叹的气是越来越多了。大概会长白头发的吧……如果再这么下去的话。
挽秋笑得有些意兴阑珊,他的睫毛微微动了动,我心尖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挠一般,“我去见陈易葳。”
话音刚落,果然看到挽秋抬起头,勾勒起似嘲如讽的讥诮笑容。
我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自顾地说下去,“我找他,谈一下和他妹妹的婚事……嫁给我总比嫁给从宪要强得多的吧。”
至少我不会因为她婚前的不洁而把她怎么样——
晒晒地笑,我又何必?只是见不得他难受罢了,若真的舍得,何必又去帮陈如霜,成全他们……做那一对鸳鸯……
挽秋的神色却是只泠然而淡淡,他仿佛不认识我一般,直盯着看,半晌才道,“凌陌白,我怎么从来就不知道,原来你还是个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
我一口气埂住。
火气突然就上来,拍了桌子对他大吼道,“要不是为了你我至于去受那个罪?!你当年到底看上那小丫头什么了?!”话说出口,反倒有些后悔,脸上不免有些热,讪讪地坐了,不再去看他。
挽秋却笑了起来,仿佛很好笑,又仿佛很欢乐似的,他笑了半晌,抹去了染在睫毛上笑出来的泪滴,唇边眼角还都是收不住的笑意,“粗鲁的北方男人。”他说着,施施然的便转身走掉了,我傻傻地看着他的背影,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吧,我知道的,我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张涯把我送到了陈易葳的洋楼前,我吩咐他先回去,整了整衣衫便动手掀铃。我之前已经打过电话说明要前来拜访的事情,所以很自如的便进去了,陈父坐在太师椅上,很有旧一代阁老的派头和风度。
浅谈了几句,便言明来意,与他谈了大概半个钟头左右,陈易葳便推门进来,一面推门,还一面对我道歉。
他显然并没有想到他的父亲会出现在这里,但这对我来说又无疑是一件好事,陈父笑道,“叫什么陌白,以后该改叫妹夫了。”
陈易葳一怔,然而浮现出喜色来,本有些苍白的容颜在瞬间便又鲜活了起来,又寒暄片刻,我实在不想再这样呆下去,便找了个理由告辞离开。
头脑有些混乱,等我走出陈家的大门,才终于意识到,我是快要结婚的人了。
以免陈如霜的体形露馅,只能越快越好,我刚和陈父商量,订婚就在一个月以后,39年的新春,陈如霜就是凌太太。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酸酸苦苦,欲哭无泪。
这一切终究是我自找的,怨不得别人的。
38年的尾巴总是带着丝风雨前的宁静,卫童则更是有些安静的不同以往,没有找麻烦不说,连从来不断的表示“友好”的拜访和请柬也都随着十一月的结束而消失了,然则对我来说这又不完全见得是一件好事,卑鄙如我,自然是有卫童衬着,才更显出几分好来。
天色恹恹的,连带着我也有些恹恹的,挽秋吃过了早餐便蜷在床上打盹,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空袭,炮火,日复一日的战争已经让我从最开始的担忧变成了习惯,金发碧眼的美国女郎搬到了我家后面的公馆里,她的丈夫是一个日本人,叫做宫越什么的。
我有些厌倦地托着下巴,突然就开始想,挽秋的家会是什么样子的?
是不是,有水,有船,有荷花满池中笑比花娇的女子?
恍然间又记起,十一月的哈尔滨,霜风漫天,雪如鹅毛。
挽秋蹭着枕头,倏然就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一怔,于是笑道,“醒了?”
挽秋也是一副恹恹的模样,淡色的唇更加苍白了一些,整个人便仿佛褪了色的水墨画,氤氲了泼墨的风采。
“天凉得紧。”他坐起来,被子滑落到腰间,畏冷似地抖了抖,扯起来重新把自己包住,只露出一个头来。
我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他缩着手不肯接,我在床边坐了,托着茶盏递到他嘴边。
他啜了两口,终于接过,放在手里捂着,袅袅的烟气熏着,那张苍白的脸也沾染上了几丝的生气。
“凌陌白。”他说。
“什么?”我缓过神来,“怎么了?”
“没怎么。”他淡淡地说着,声音一如眉眼的淡然。
我笑笑,忍不住伸手把他圈在怀里。
所谓
愿得一人心
白头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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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是觉得凌宵最近有些不大对头,说不上是什么。
这几天凌宵一直没去学校,跟游行什么的也有几分关系,小丫头每日里早出晚归的,外面不太平,我自是希望她呆在家里的,可年轻的女孩子,几个聚在一起唧唧喳喳的也是人之常情,她说去朋友家,我说不得什么,可又从不见她把朋友带回来,不觉便有几分奇怪来了。
三娘是过来人,且又是女性,心自然细上许多,那一日将那涂了豆蔻的指甲轻轻的放在桌子上用眼神温柔的抚摩,一面道,“那丫头,说什么朋友,定是心上人。”
我一怔,三娘又道,“她说起她那什么朋友的时候,和你说粱少爷的模样,是不出二样的。”
我僵住,三娘笑靥如花,凭空在这十二月里生出几枝娇暖春花。
随即释然,三娘这般,生着玲珑心的女子,又是什么看不透的?
黄家的晚宴,请了商界的许多朋友。
凌家的生意做得并不大,但也算不得默默无闻,只是中庸罢了,但担上这两个字,寻常的一些应酬,却是再也少不了了的。
挽秋这几日病了一般,懒懒倦倦,带着三分的苍白七分的憔悴,我要请医生来,他却死命的不同意,为此,我的颈子上还差点被他咬掉一块肉。
叹了口气,我只得认命地去给挽秋少爷做牛做马。
递上三娘亲手给他熬的烫,我顺口道,“黄家的晚宴你要不要过去?”
挽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说话。
挽秋的性子我大抵是知道的,恐怕让他陪我去是不可能的了,可又不肯死心,总要撞一撞南墙才肯回头,“真的不去?”
挽秋冷冷的一眼扫过来,苍白的面孔因气愤而染上了几分红晕,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带着讥诮的冷笑着。
我叹了口气,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带着些无奈的伤感,“别生气,是我错了不成吗?”
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形容依旧淡淡的,他说,“凌陌白,你什么时候能跟我说你没错?你什么时候能……”他终究是没说下去,只是闭了眼睛靠在床头,睫毛低低地垂下来,煞是好看。
“因为是你,所以错的总是我。”我就这样意外地罗曼蒂克了一次,然而这也是很久以后我回忆起往事时,才发现的。
挽秋只是扯了扯嘴角,没有说,没有动。
我轻轻地吻了他的唇角,替他掖好了被子。
我不知道我和他究竟可以算是什么。
我着的不知道。
他不曾对我说过什么,甚至连喜欢这两个字都吝于出口。可他却又一直在我的身边,他的落魄,他的苍白,他的喜悦……他的一切都看在了我的眼里。
而我们,终究又算什么呢?
想笑,却只觉得眼睛酸涩。
明明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明明已经相互依偎了,可我们,依旧什么都不是。
挽秋不是女人,我不可能说出他负责之类的话,而挽秋,更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乎只要不提起,一切都可以轻轻地抹去。
而我又终究算是什么?
呆在上海是为了他,娶陈如霜是为了他……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
可我也知道,我没有理由要求他去做什么。
一切都是我要做的不是吗?
他从来就没有要求过我怎么样,一切都只是我心甘情愿,一切也都只是我自作多情……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的。
一切都仿佛是一场闹剧,而我则是里面最可笑的小丑。
笑着笑着,忽然就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