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非白羽

7、第 7 章

　　初夏的夜晚，山寺小院里静谧一片。
　　又谦歪在石凳上仰望星空，听着铜壶滴漏之声连续不断。
　　手边石桌上，小碟盛起三四枚早熟甜杏，是美英拿去山泉水里浸透的，入口清凉，甜酸适口。
　　纵使神仙日子，又能比自己强在何处，又谦暗叹一声，将杏核随手扔掉。
　　美英在不远处理着那匹黑马的鬃毛，心不在焉地，又谦连叫几声都不曾听见。
　　美英，你有心事吧？
　　又谦走近她身后，轻轻地问。
　　美英缓缓转身，面色间透着一点哀戚。
　　昨夜……有鬼差来，端午前夜……美英就要投胎再去做人了。
　　仍是那幽幽淡淡口气，出口的话却让又谦忽然就僵在那里。
　　美英，美英……
　　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清晰地感觉到美英非人的事实，又谦觉得那杏子好酸，酸地自己的眼眶好热。
　　茫茫然伸手，只握住两把虚无，佳人就在面前，却无从慰藉。
　　美英，美英……让我为你画张像，可好？

　　公子，读书刻苦固然可嘉，但悬梁刺骨并非可取，熬夜多了对身子不好，年轻人要多爱惜自己。
　　方丈放下书卷，瞥了下又谦眼底的黑色痕迹，为他倒了一杯提神茶。
　　恩，弟子记下了。

　　方丈室外的回廊上人来人往，空气中隐隐的有艾草的香味。
　　又谦忽然有些害怕，不由加快脚步奔回了自己的院子。
　　推开虚掩的房门，看见美英在书案前收拾着散落的画笔和颜料，又谦稍稍松了口气。
　　她好好的还在。
　　没有消失不见……

　　午后的阳光里，已经有了夏天的气息。
　　一颗颗将熟的杏子点缀在油油绿叶之间，满院子都是收获的快意。
　　提笔在画中人鬓上点一朵半开红杏，窗下的佳人便羞涩地转过身去。
　　又谦缓缓睁开双眼，入目的是知府卧房里那半旧的床帐。

　　窗外，春雨淅沥，又是清明时节。
　　壁上画像在烛火里渐渐清晰。
　　杏红衣裳，青丝云鬓，花容月貌。
　　十六年了，镜中的自己，眼角眉梢已染上了些许沧桑。
　　而十六年如出一辙的梦境里，美英还是那样真实的存在，仿佛自己这些年宦途羁旅娶妻生子的际遇才是梦境。
　　又谦对着画中人苦笑，那时那日，她眼神中的眷恋，她语气中的希冀仍历历在目。
　　十六年后，公子可来沧州城卢姓人家寻找美英，若是有缘，或可一见。
　　就为这或可一见，自己曾访遍沧州，却只得知，沧州不曾有什么卢姓人家。
　　那时的失望，现在想来，心下仍是隐隐作痛啊。

　　抬手摘下画卷，仔细卷折，却不知该收于何处。
　　又谦站在满地凌乱的箱笼之间，忽然怀念起早逝的夫人，那个总是沉默着为他和儿子打理一切的女子。
　　叹息着颓然坐下，飘忽的烛光映见知府请辞的折子，上方已经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