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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五章:寒霜冬月雪如絮,恰见鹎鶋啼月明(其二) ...


  •   穆启此时不在府中,晏握瑜又通医理,简生便自作主张没再另请大夫。

      薄叶染霜色,花蒂垂枯枝。

      简生迈出房去时才后觉竟已下雪了。

      他唤来晏握瑜探脉,末了晏握瑜只起身道:“并无大碍。许是阿生拿的那样东西令他回想起甚么不大好的场面,一时间气血翻涌致使晕厥,睡上片刻便可无恙。”

      简生长长吁气,将令牌取出翻看:“穆少爷此前不可能没有见过……如今这种反应着实教人匪夷。莫非他忘记的这些事,真与当年穆夫人病笃仙逝有关?”

      晏怀瑾替穆听漾挽下袖襟,立在榻旁微微摆首:“还是不要揣测了,一切等他醒来再说。”

      晏握瑜闻声侧首望他,兀自搬了张椅子搁在他面前:“坐。”

      简生挑眉,若不是心急穆听漾,简直想要立刻回避。

      他的确号称‘箫城第一绝’,可还是……

      ……还是无法比拟晏握瑜。

      简生在心底极不情愿地承认。

      往常晏二哥不大喜欢同晏大哥‘爱语’时有旁人在场,可惜现下自己无法离开。

      “喵。”白虎扭着身子蹦去穆听漾枕侧,伸出粉嫩的舌头舔舐主人的脸颊。简生盯着白虎瞅了许久,忽然有了主意。

      “我把它抱走,此处有晏大哥与晏二哥,料想也用不着我。”

      简生说道。

      “这样也好,”晏怀瑾望着脸色发黑的晏握瑜稍一颌首,又道:“穆少爷大约一炷香功夫便能醒来,若是在此之前穆管家回来,阿生就不要知会他了。”

      “好!”简生上前躬身,向白虎招招手,“来吧小家伙,跟我走。”

      白虎眼珠转动,便也任由简生将它抱离。

      待简生掩上房门离去,晏握瑜才低声说:“有眼色,长进了。”

      ……

      穆府院中红梅白雪参差相映,又有一排长命花为衬,俨如美景。当年穆爻在京任职时便喜爱花草,下朝回来总要剪弄一番。上一世的穆听漾亦随父所好,常在父亲身后一起修草植花,而这一世,他虽依旧喜爱,但已无闲心。

      他立在廊尾打量自家这堪比名胜的修葺,却全然没将美景纳入心底。

      他在想那场大火。

      十余年前那场大火确有其事,而酿造大火的人,竟是自己的生母阜淼。

      穆听漾仍旧记不起火前发生了何事,但已能忆起站在火场中满身血痕之人正是他的母亲,周身还围缠着群猫的尸身。

      既然如此……父亲怎可不知!?

      ……不。

      父亲是知道的,只是从未向自己说起。

      穆听漾可算想明白为何外间言传父亲与母亲结发情深,可父亲往昔谈及母亲时言语间毫无想念,惟有一丝愧疚、也似乎明白,为何父亲是那般畏惧猫鬼蛊。

      因为母亲正是死于猫鬼蛊。

      穆听漾不由有些自恨。母亲身亡时他也在场,为何没能相救?竟还在事后忘得一干二净!

      他在宽袖下紧紧握拳,脑中将近来发生的事一一归理清晰。

      应天顺入京赠了自己一套夜光杯、赠予陆知恩发冠,但此行必定另有目的。应天顺是在等人,等一个或两个他能够信任之人,所以将两样信物分别赠出,就看何人能够认得它们。

      自己这处,简生有些印象,却似乎并不熟悉。

      那么知恩呢?可曾有人找上知恩?

      “少爷,老爷种的花可真不错,都十几年了,每每在雪中也不见凋零。”

      穆启见穆听漾出神,以为他在赏雪景,便停了动作起身笑道。

      穆听漾回醒,答道:“是啊。”

      他虽然如此回答,却在心中打定主意,待雪过后去寻陆知恩问上一问。

      陆知恩显然不愿意麻烦自己,更不可能主动说起。

      那便……自己主动一些。

      隔日下了早朝,大雪依然未停。穆听漾在宫外垂首抖一抖覆在身上的雪花儿,便见一柄伞直径伸来自己头顶,将白皑皑的天景隔绝在外。

      “小哥哥,穆启呢?怎么没见他来?”

      阮无疆走在他身侧,一手替他撑伞。

      穆听漾只觉心底一暖,即便冬寒亦无所感。他弯眉一笑:“穆启替我去拜见应前辈,大约要午时才能归来。前段时间气候一直闷燥,下一场雪反而舒心多了。”

      阮无疆跟着颌首,遂又问道:“拜见那个应天顺?为何?”

      “应前辈邀了几次过府小叙,我……”穆听漾顿了顿,“一直抽不开身,又怕应前辈责怪,于是教穆启前去解释一二。”

      他哪里抽不开身?

      根本是随着母亲身亡的谜团愈加清晰,就越没有那个心思。

      尤其父亲当年未等丧期结束便着急纳应氏为妾更令穆听漾心怀怨怼。

      而这等情形下,应氏的父亲一再相邀,如何不使他烦心?

      阮无疆听出他言语生硬,不由皱眉问道:“小哥哥给他欺负了么?怎么不告诉我!”

      穆听漾垂眸,好半晌才道:“……无疆,我娘可能不是暴病而亡。”

      阮无疆大惊:“甚么?!”

      穆听漾想了想,又说:“可能她是死于火灾……她是,她是给人害死的。”

      阮无疆更加惊疑:“莫非你是怀疑,应……”

      其实穆听漾本还没能想到这一点,但是给阮无疆一提,也觉得有些道理。假设应氏爱慕父亲,而父亲与娘亲结发数年深情难去,所以为可得到父亲的欢心,不得不令娘亲香消玉殒呢?

      ……穆听漾的身子微微发抖。

      仿佛久日积攒的压抑要在此时一同迸发。

      阮无疆将他带至马车内,将伞合起扔在一角,伸开双臂牢牢环住穆听漾,低声道:“小哥哥不要怕,无疆会护着你。小哥哥……你不知道,其实我,我喜……”

      阮无疆喃喃几声,都没把那句‘喜欢你’说出口。

      奈何穆听漾却心里明白,他回应着阮无疆的动作,抖得更加厉害。

      “无疆啊,我从没想过她是被人害死的。”

      “……虽然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可我还是觉得,母亲大家闺秀为人温和,她怎么都不该是给人害死的……”

      “怎么会呢……”

      阮无疆缄默听着,手下渐渐加了力道,将穆听漾按在自己胸口处,沉声说道:“小哥哥,你听见了么?——它说,它很痛。”

      阮无疆一手松开他,轻抚上心口。

      “小哥哥这般模样,我好难过。……其实许久以前,无疆的这颗心就在为你而跳了。……尘鸢阁中的那些姑娘们纤骨美貌,歌声琴吟无双天下。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再醇的酒,再美的舞姿,我尝后见后也不过欢愉一时,惟有面对小哥哥才饮水如醴,所品淡雅,络绎长存。”

      穆听漾不作声,阮无疆微叹,又说:“小哥哥,你愿意相信无疆吗?你愿意……试着将自己交给我吗?无疆已弱冠,足够为你挡风遮雨……”

      阮无疆俯下身,在穆听漾失神的目光中吻上他的唇。

      ……

      穆听漾脑中空白。

      他没想过这一日竟提先到来,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疑犹。

      阮无疆予他温怀,可母亲一事仍要继续追查。

      ——他如今能做的,便是尽快寻归锦囊、查明当年真相,好教阮无疆不再忧心。

      穆听漾自十七岁醒来,乃今已有五年。起首之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誉庆十八年与阮无疆先后受封入仕,再至起居小节,俱跟上一世仍然有着无法漠视的相同之处。

      亦有不同的地方。

      比如阜家、比如简生晏怀瑾、比如白虎。

      穆听漾恍惚之际,竟有些手足无策。原以为可在上一世的记忆中寻求捷径,妥保今生路途敞顺,可而今种种迹象教他措手难安。百般犹豫之后,他还是选择尽快将上一世的记忆一一列出。

      他回去房中,笔下字迹清秀端明,提腕垂落间如行云流水,青墨同竹笺相交映。

      脑中仍还记挂着阮无疆早晨时的那一吻。

      温暖且舒心。

      无疆……无疆……

      他在心底默念几声,强迫自己回神。写罢‘付桓琛’三字,穆听漾届才发觉自己已然记不太清此人了。他只晓得当初是付桓琛在他拿取锦囊后连夜驱兵追捕,才使促使他坠下悬崖。当然他并未将此事载明,只隐约提及此人受命阮无疆,至少当时无疆赶至时,付桓琛十分从命。

      阮无疆官居侍中,父亲又是当朝太傅,着实能够钳制住他。

      穆听漾搁下笔,向窗外探了探。外头初雪方止,树头枝桠依稀尚有薄雪未化,他收来目光将笺卷置回暗格中,暗想自己应该是时候去寻陆知恩了。微一抬手,正巧碰上那与笺卷藏在一处的半块玉佩。

      他把玉佩捏在手中,却觉冰冷。

      玉自是上好的玉,常理之下应该略温,可怎么这块掌在手中就无端发凉呢?

      穆听漾摆首。想是那瑚琏湛卢手沾太多鲜血,竟连贴身之物也没有温度了。

      他将玉佩压在笺卷下又锁好暗格,踏出府外时,仍是满眼素色。

      “少爷。”

      穆启在他牵马离去前归来,手里还叠抱着好些物什,见穆听漾扯着缰绳正要出府,马座后方还挂着两坛青酒,不由奇道:“这大冷天的,少爷是要上哪儿去与人对饮啊?”

      穆听漾笑道:“去知恩府上。冬季酒能暖身,上一回知恩还说惦念我这酒,索性带去给他。”语毕望着他又问:“这些东西都是应前辈给你的……?你统统抱回来也不嫌沉?”

      穆启叹声说道:“哪止这么些啊!我想少爷应是不愿接受,还特意推辞了大半天,怎知应老爷说甚么也要我挑一部分带回来。”

      穆听漾淡淡地颌首:“既然如此,那就寻个地方堆起来罢。”

      穆启咋舌:“虽然穆府不缺,但这可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补气暖身,正合冬天。”

      然而母亲之事一日不查明,穆听漾对应天顺便一日心存芥蒂。他侧首想了想,正声道:“前阵子马厩里产了头马驹,正愁怎么快些养大呢,要不然把这些炖一炖喂马?”

      穆启一时间没能理解,啊了一声,片刻才反应过来:“啊?!少爷你是认真的么?”

      穆听漾勾唇一笑也不搭话,直径跨上马背离去。简生届时从梁上跃下,冲着一脸不明所以的穆启说道:“穆少爷又不是秦峥,小马驹可是要吃奶的!少爷不过开开玩笑罢了,穆启兄千万不要当真啊。”

      穆启安回心来,低头瞧一眼不被众人放在心上的珍贵食材不禁心疼。

      “少爷出门去,简舵主怎么……”

      他本想问简舵主为何没跟着一起,谁想到他只低头仰首的功夫,简生便已然没了踪影。

      再瞧瞧府门前,只见两串蹄印顺南而去。

      穆启摆首,心叹穆少爷果真养得一手好马。

      ……嗯,比他自己都要壮实得多。

      倒也的确如此。

      穆听漾除却占卜,还有一点便是生了副好性子。枯败的花草经他侍养必复朝气,巴掌大的犬猫也能给他喂的结结实实,就连马也依旧如是。

      二人一前一后赶在申时前到达陆府,陆知恩闻讯出来接应,瞧见穆听漾手中提了青酒即便往常再如何清高端正,此时也有些绷不住脸,赶忙上前揖身道:“穆兄来了,真是有失远迎。”

      “知恩太客气了,我记得你偏爱这酒,如今天气越发冷了,便想着前来寻你小酌几杯。”

      陆知恩直身道:“多谢穆兄垂爱记挂,里边请。”

      穆听漾与简生二人同他入府,陆府和穆府规模相差不多,而今穆府又添了简生和晏氏兄弟,竟平白显得陆府更加寂寥一些。

      陆知恩房前柱上垂着一只四角方笼,里头圈了只白嘴鹦哥,正在笼中扑腾翅膀,一边叫喊着:“陆……陆……!”

      穆听漾好奇望去,陆知恩在一旁解释道:“这玄凤鹦鹉是从邑柏带来的,年龄还不大,我也不太会教它说话,”陆知恩面露疑色,“仿佛不知不觉中就会喊这个‘陆’字儿了。”

      他说罢上前打开鸟笼,方才还跃跃欲试的鸟儿立即安静下来,脚爪牢牢地扣着他的手指。

      陆知恩将鹦鹉带至穆听漾面前又道:“这鸟一出笼子就乖巧了,也不乱飞。”

      见穆听漾喜欢得紧,陆知恩便将鹦鹉伸去他面前:“来,穆兄摸摸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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