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御风而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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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开始了与母亲的疏远。
即使她解除了我的禁闭，我仍然不愿去含元殿面对她，仿佛那里有一头凶猛的野兽正在冲我咆哮。即使我必须接受她的改变，却无法鼓起勇气去正视所谓的现实。朝堂上的母亲，有不输男子的冷静和智慧、决断和魄力，这些都是我曾经梦想而无法企及的，它们彰显在父亲身上是那么恰如其分，而母亲担当了这样的角色，却使我越发怀念起她那曾经的、只属于我的记忆中的温柔和爱。
我开始在自己的殿里足不出户，对外面发生的混乱事情不闻不问。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读书、弹琴和女红。实在做不下去的时候就把母亲从前写给我的故事书全部搬出来，拂去上面的灰尘，重新去读那些母亲的字迹，那些美好而忧伤的词句，那些一个个尘封的故事。
冬天总是漫长而酷寒的，一场大雪过后，呼啸的北风扬起雪粒，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我坐在清澜殿里，听着北风击打窗棂发出呜呜的声音，忽然想起了祖母那间破旧的宫室，这样大的风，她会不会挨冻？
我被这想法弄得坐立不安，索性让丫头拿上几斤上好的白炭，自己披上貂绒斗篷，又戴上厚厚的棉帽，踏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那个皇宫深处的院落走去。
通向佛堂的门开了道缝，我不禁凑过去。佛堂里笼着很旺的火盆，暖洋洋地舒服。一个赭衣的女子跪在佛前，对捻着佛珠的祖母低声道，“太皇太后，儿臣日日为国家社稷操劳，为什么他们都不能体谅我呢？昊儿。。。还有蓉儿，我最宝贝的女儿，竟然也。。。我做错了什么？可能我唯一的错误就是答应他们的父皇撑起日渐孱弱的朝廷。。。。。。”
我的心蓦然抽紧，母亲，此时的她更像一个凄惶无助的妇人。我咬住嘴唇，又听她诚恳地对祖母说，“太皇太后，您的心里其实早就放下了当年的事情，既如此，为何不让儿臣接您回德泰宫去颐养天年呢？”祖母低声道，“已经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搬回去反而会不习惯。你不必太费心来看我，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值得你操心的。别忘了你现在。。。正在重复我的老路啊。”
母亲倔强地仰起头，眼里的光是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儿臣可以理解您当时为了慕容家族做的一切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了怨恨。可是，儿臣在这个国家里，没有一个来自天朝的外戚，完全是为了重光留下的国家在操劳，怎么能是在走您的老路呢？”
祖母阖上眼睛，嘴里念着佛经，不再和母亲说话。我盯着她嘴角的一缕笑容竟莫名感到了冰冷的嘲弄。母亲站起身，缓缓站起身，向外走去，又回过头去，“儿臣看这里的炭不多，就给您拿来十几斤上好的乌金炭，您留着用吧。”
我急忙躲到角落里，看着母亲裹紧斗篷，在漫漫的风雪中渐行渐远。她单薄的背影让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声“母亲”哽在喉咙中。
我回到清澜殿的时候，雪已经停了。阳光把皑皑雪地晃得发亮。几只雀儿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立在枯枝头上啾啾啼鸣。我走进殿内，看见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正立在殿中，急忙上前行礼。他扶起我，对我微笑。少年的笑容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感，“皇姐，好久不见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为他的改变而惊异，不由得话语有些敷衍，“是吗？我一直呆在宫中也没注意。皇上今日怎么有空来姐姐这里坐？不用去书房做功课吗？”
他一定听出了我的敷衍，却仍然微笑，“皇姐，马上就是新年了，过了年就是永泰二年。咱们有三个多月没见了。”
这么久吗。。。我看着他走出殿外，招手让太监找来些碎谷粒，撒在院子里的地上，然后负着手静静地站在原地看鸟雀扑腾着啄食。
若是从前，他一定会拉住我的手，用最讨好的声音说，“姐姐，咱们撒些谷子然后捉小鸟好吗？”
我的弟弟已经飞快地适应了现在的处境和生活，青涩的眉眼有了父亲的轮廓，但他的神态、行动和一举一动的风致都似极了母亲。他仿佛在一夜之间迅速成长起来，决绝地远离了活泼的童稚和天真，开始在渐渐成熟的面庞下蕴涵着种种属于大人的情绪。我感觉到他极力隐藏在笑容背后的、仿佛伴随成长而来的如秋水般深刻的孤独，我应该怨怼母亲吗？或者，我更应该憎恨自己的自私和逃避。
我的眼前渐渐蒙起了一层水雾。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他跟前，轻声道，“知道这世界上，最难以捉摸、最掌握不住的东西是什么吗？”他转过头，眉间蹙成一个和父亲一模一样的结，沉吟了一会儿，便摇头笑道，“朕今天到这儿来是想散散心，没想到皇姐还给朕出难题啊。”我抓住他的手腕，把自己的手和他的贴在一起，慢慢张开五指，然后轻声笑道，“这世上最琢磨不定、掌握不住的东西现在就在你我的掌中，但是一旦你合上手掌，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现在明白了吗？”
他笑了，笑容仿佛从前那个纯真的孩子，不过，却只是一瞬，“这东西是风。皇姐好聪明啊。”
“不，”我摇摇头，胸中的难过没有消退半分，却如高涨的潮水越来越汹涌，“这是母亲写给我的故事书中的故事。”突然，一个疯狂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我活了十五年，却从没有像今天这个时刻如此想要放纵自己的想法。于是转身冲几个侍立一旁的奴才喊道，“去扛两架梯子过来！弄结实点。”
半个时辰之后，我在所有奴才肝胆欲裂般的围观和昊儿充满了跃跃欲试的眼神的鼓励下，爬上了积雪的清澜殿顶，坐在了高高的琉璃屋脊上。
我伸开双臂，五指箕张，闭上眼睛感觉风从我的身畔吹过，穿过我的手指，鼓动着斗篷猎猎作响。我感觉自己仿佛成为了母亲故事书中御风而翔的仙人，睁开眼睛，任视线穿过重重的宫城，探询外面的大千世界。
这一刻，我仿佛感到从未有过的自由在风的力量下正在我的脚下铺展，那让人渴望而迷惑的自由，正向我发出最具有诱惑性的邀请。
下一刻，母亲的喊声在脚下响起，充满了惊恐和震怒。我叹了口气，望望下面乌压压跪了一地的奴才们，母亲和七叔、官员们的脸庞，他们一定是从含元殿的议事堂直接到这儿来的吧，倒给了那几个外臣进入内廷的机会，哼，真是便宜他们了。我冲他们摆摆手，正准备下去，脚踩到了斗篷底，竟骨碌碌地从房檐上滚了下来！
半月后的一天，母亲解除了我的禁闭并把我叫到了含元殿中。我看到七叔坐在议事堂的乌木椅子上，走过去甜甜地一笑，道，“七叔，谢谢你那天接住了我，不然母亲也许会在那时接到我的死讯。”他打断的话，面庞上却是忍俊不禁的笑靥，“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只要你不再异想天开让你母亲操心，这点子小事算得了什么。”我接着说，“那么侄女从前说话莽撞您也不能太计较啊。”他爽朗地大笑，转头对正在批阅奏章的母亲道，“看看你养的好女儿，还开始得寸进尺了。”
母亲放下手中的奏章，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轻声道，“蓉儿，那天你真的把我吓坏了，我以为你是一时想不开。。。以后千万不要再做这种让母亲担心的傻事了好不好？”
我点点头，看着她的眸子，那里面依然温柔如水。“母亲，是蓉儿的错，让您担心了。蓉儿以后会乖乖做您的好女儿，在您的身边陪着您，好吗？”
我以为母亲一定会把我揽在怀里，会用她带着温暖香味的怀抱让我安心，会用她特有的温柔的声音对我说“好啊，妈妈也会陪着蓉儿的”，就像从前一样。
这一次，她松开了我的手。
她递给我一封大红色的表章，上面加盖着我不认识的玺印。我不敢打开那封表章，一种冰冷的直觉突然紧紧攫住了我的心。只听到母亲努力压抑悲伤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蓉儿，这是天朝来的表章。母亲在天朝的义母，当今天朝天帝的母亲敬太后患了重病，十分思念远在异国的亲人。天朝天帝遣特使来接光汗皇朝的荣盛公主回天朝去，侍奉外祖母。”
我愣在原地，直视着母亲，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一切。
七叔走到我跟前，温言道，“这件事交给你自己做决定，你如果愿意去，太后不会有丝毫的阻拦。但是你如果不愿意去，太后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己的宝贝女儿远离的。”
是这样的吗？我望向母亲，想从她满含悲伤的眸子中看到一缕希望的光。
天朝，那个只在人们的口中出现的遥远地方，去了那里，是不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回到故国了呢？你们真的好狠心，为什么要把这个难题抛给我去做选择呢。。。。。。。。。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4.御风而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