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心无心》曾木西

9、入瓮

　　我们终于停在天幕城脚下，我早听说过天幕城是离天最近的地方，那里可以见到最美的星辰和飞的最高最远的鸟。可是当我亲自登城，穿过石头的街道，登上石砌的阶梯时，我才终于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做天幕城，为什么秦楚那么心心念念要的就是到天幕城来。所有的街道房屋，阶梯都是用白色的石头建成的。资墨他们早已是见惯不惊了，而我却不得不张大了嘴。街道上的人穿着都是人古朴，显示出的尽是自在不羁的神态，他们喝酒打闹，甚至骂街，可是我分明在他们眼里看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自由。我在心里汗颜，怎么会有这样的城池？
　　当我们骑着马通过的时候，他们让在一边略微行礼，想来千幕家在这里是十分受到尊重的。
　　沿着石梯往上，不得不说我的震惊有如那蜿蜒的石梯般更上了一层楼，白云就在眼前，微风清明悠远，这简直是名副其实的天空之城。

　　资墨，资染和锦衣都停在殿外，未曾进来。天幕厅里有很多人等在那里，坐在宝座上的一对夫妇，看来便是天幕朝的主人千幕渊了，他身旁的妇人甚是年轻，容颜美丽，面若桃花，眼波流转，可谓之绝色。可是看千寒的眼神却像隐隐透着杀机，看我的眼神更是诡异，叫人心惊。宝座下首两边约莫立着十几个人，气象威严，为首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岁的男子，相貌和那妇人倒是有几分相似，看千寒的眼神像是先一喜，而后又是一悲，情绪随即暗去，眼里透着一股子捉摸不定之光，他旁边站着一女子，年纪约莫与我一般大小，眉眼流光，傲视一切，但不得不承认，她甚是美艳动人，看向千寒的眼神如烟火般灿烂。想来那便是千幕寒的心上人云姬了，看来千寒也是他的心上人。绝配的一对。

　　千寒行礼道：“父王，我回来了。”行过礼之后千幕渊的眼神扫在我脸上，还有站在他旁边的那位天幕城最高贵的女人，莲姬。我并不避开他们的目光。那就是千幕渊，整个天幕城至高无上的主。他的脸上已有些许的皱纹，但是仍然掩不住刚毅之色。此刻这位天幕城的王者面容是慈祥的，他道：“这就是那个孩子？”此时整个大殿静的只能听见穹顶上的风声。千寒答：“是。”
　　他目光缓缓向我道：“孩子，让我看看你的样子。”我解下斗篷，抬头与他对视，他的眼神里并未有太多我能捕捉到的信息，我看到的是一派渺远。
　　他竟缓缓道：“孩子，辛苦你了。”我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又向千幕寒道：“先带她要去吧。”千幕寒只是使了使眼色，便有两位卫兵送我出殿，大殿之外资染和锦衣正等我，锦衣叫我跟着他们，走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到达一处别院名为幕寒居，原来是千幕寒的地盘，没想到里面却是很大，若不是锦衣和资染带着我，我定然是要迷路的，里面檐廊百布，流觞曲水，又走了半天，直到面前的是一座楼，名为夕景轩。锦衣道：“主子吩咐以后莫姑娘就住在这里，莫姑娘要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我就行。”此时里面迎出两个女子，衣着打扮皆是不俗。锦衣道：“她们两位是主子安排伺候莫姑娘的。”我道：“我不需要人伺候。”锦衣笑道：“莫姑娘你刚来，一切都不习惯，这里不比讲武堂，身边总还是需要人帮手的，你就先留下她们吧，再说这是主子的意思。”两句话说得我无可辩驳。锦衣又道：“你的包袱我已经拿到里屋了，还有些生活用品也备好了，若还有什么缺的直接找我也行，找资染也行。”我赶紧道：“这幕寒居那么大，我怎么找你们？”资染笑道：“莫姑娘不必担心，我们就住在夕景轩后的小院，主人已经吩咐以后姑娘的安全由我们负责，自然就时时能见到。我惨然道：“你这意思就是我如同你们的囚犯般，只怕不想见到你俩都不行吧？”资染傻傻笑了，我道：“幸亏你们俩不讨厌。”锦衣也笑道：“一路赶路只怕你也很累了，那就让她们俩先带你进去休息吧。”说罢拽着资染先走了。我看他们俩回到天幕城大有驾轻就熟如鱼得水之势。
　　进屋后才知那两个丫头一个叫残雪，一个叫风吟，以前是千幕寒身边人。两人均相貌姣好，看来千幕寒也很是重皮相之人。
　　残雪和风吟对我简直细致周到得叫我有些不自在，给我准备了汤浴一应衣物，还要伺候我沐浴，我故作镇定道：“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她们俩才退下了。这千幕寒过得只怕是神仙日子吧，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刀锋峡下简朴的生活，粗茶淡饭也还算自在，那时的千幕寒没有今日的高高在上和不可一世，仿佛就只是普通猎户般，不过那里的山鸡应该不怎么待见他。
　　沐浴时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天幕城里的人对我礼貌周到，可是这并不是因为我是莫晚照，只不过是因为刃心剑的剑心在我身上，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此时脑海里不禁想起在谢家时那名被魇的家丁居然活活将自己的心当场挖出来，事情已过去两个多月，但任然心有余悸。害怕那也是我的下场。还是师父那句话，既来之则安之，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一切事毕，残雪和风吟似乎还有些忙忙碌碌，屋里添了许多书，残雪见我好奇，便道：“这是主人叫送来的，说是怕姑娘闷送给姑娘解闷儿的。”我随意翻了翻，神鬼志怪，清风雅月似乎应有尽有，我道：“这么多书，我哪里看的完。”便也由他们去。我把残雪和风吟叫道跟前道：“你们说你们以前是千幕寒跟前的人？”她俩似乎都因我直呼千幕寒的名有些惊讶，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答道“是。”我道：“那反倒叫你们伺候我，实在是委屈了。”风吟道：“姑娘这样说才是折煞我也，姑娘是天幕城的上宾，也是主子的上宾，能伺候姑娘是我们的福分。”我终于知道风吟为什么要叫做风吟了，她虽相貌略逊色于残雪，可是听她说话简直是如听风吟，音色绝美。

　　用过晚饭我向残雪道我想去找锦衣，残雪却道，我这就去叫锦衣姑娘来。结果不一会锦衣就来了，如今锦衣也算是个熟人了。我向锦衣道：“锦衣，我想麻烦你件事，我在讲武堂的几个同门都在七届堂，你能不能帮我给他们捎个信说我在这里，或者要是能带我去见他们就更好。”
　　锦衣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秦楚，齐昭，欧阳桀，徐子霏还有柳含烟。”
　　“你知道他们？”
　　“他们是七界堂的风云人物，怎能不知？”我心里纳闷，他们虽然功夫不错，但也没觉得他们多厉害啊，怎么就成了风云人物了？
　　我继续道：“那能不能带我去见他们啊？”
　　锦衣为难道：“如今没有主子的允许，你是不能幕寒居的，更何况他们几人现在都不在七届堂？”果然不出所料，我进了笼子了。我还是道：“他们不在七界堂？那去哪里了？”
　　锦衣脱口而出道：“七界堂堂主派他们去寻找心芒了。”
　　“心芒？是什么？”锦衣像是自悔说错话般，支支吾吾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便又连忙道：“资染那边还有事等着我，我先回去了。”我也只得作罢，原以为可以见到他们几个，谁知却又是空欢喜一场。

　　傍晚时分千幕寒来过一次，不过就是客套的问我习不习惯，一切用度要是有什么需要只需知会一声就行。其他倒也没说什么。我趁机问他心芒是什么，他像是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讶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道：“心芒乃是一块失传的青石台，可蓄刃心之力以便寻找刃心剑。”
　　“哦，又是刃心剑。”
　　临走之前，千幕寒道：“这里不比讲武堂，也不比外面，你没事就不必出去了。”
　　我笑道：“你给我备的这笼子似乎不错。”他虽没说什么，可是却有些惆怅，不一会儿就走了。
　　没过几天，资染带人搭了个秋千架，还移了一棵梨树至夕景轩的前院儿里，可惜花期已过，已无花可赏，锦衣道：“明年一定是满树繁花。”我怅然道：“估计我是看不到了，不过你们到时可以看到，就权当是把我的那份也看了吧。”
　　日子过得甚是平静，刃心并未给我找茬，我每天不过就是看看书，发发呆，赏赏夕阳晚景，居然连夕景轩都没有出过就过了三月之久。期间，千幕寒倒是时不时来坐坐，倒也不怎么说话，不一会儿就去了，听残雪和风吟说他很忙，还说老城主一力撮合他和囚月长老之女，也就是云姬的婚事，据说等刃心剑归位之后就会大婚。

　　三月后的一天，居然有人来看我，我既惊有喜，是欧阳桀和徐子霏。她俩见了我也很是欢喜。徐子霏老毛病不改，喋喋不休道：“我们之前四处打探你的消息，结果杳无音信，还担心你出事，没想到你居然在天幕城的城中城。”欧阳桀也是说了许多话，最多的还是说天幕城里美女如云等等，真是禀性难移。后来提到讲武堂，我才黯然道：“师父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徐子霏道：“我们到七界堂就得到了消息，”我继续道：“是我害死师父的。”徐子霏道：“晚照，你不要这样想，师父总说各安天命，你有你的天命，师父也有师父的天命吧。”扼腕叹息了一回，还是欧阳桀道：“莫晚照，我还给你带了礼物，你看！”说着就从怀中取出一丝绢儿，真当是什么绝世宝贝似的，小心翼翼打开，原来里面是七颗彩石，如食指头大小，一看便是经过细细打磨的，他递给我道：“喜欢不？”我接过很是欢喜道：“嗯，喜欢，你怎么得来的？”徐子霏道：“这是我们去取心芒时意外得到的，原本石头大小不一，欧阳桀偏要一颗颗打磨成这样，自己忙活不算还拉上我和齐昭。我还没来得及说谢谢，欧阳桀道：“莫晚照，你记不记得，以前在讲武堂我们总是玩七子戏，你总是输，还不承认自己差劲，总找借口说是什么疏于练习，还想每天玩，美其名曰是求练功长进。”我笑笑道：“是哦，谢谢你们。”我把彩石铺在桌面上刚想试试有无长进，才注意到丝绢儿上有绣着两个字，‘雨心’，一闻上面香味扑鼻。我道：“咦，这丝绢儿是哪来的？”徐子霏一拍欧阳桀道：“送给晚照的东西你也不注意点儿，随随便便哪个女人的东西，你都拿来。”欧阳桀急忙道：“送你的是那七彩石，这丝绢儿可不是，”边说边从我手中将丝绢儿抽走，还很是爱惜的揣进怀里。看的徐子霏和我无语。没想到他有贼兮兮道：“刚才那两个长得也不错，是不是叫什么残雪和……”话还未说完就被徐子霏一脚踹开，
　　他道：“你再打，我就去告诉齐昭，叫他以后休了你。”徐子霏只得气闷别过头不理他，看来齐昭果然是徐子霏的克星。我道：“齐昭他们怎么没来？”徐子霏道：“七界堂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他们三人就先回去，我们俩先来看看你。欧阳桀凑上来道：“一个叫残雪，另一个叫什么？”我简直被他的执着打动，然后很高兴的泼他一盆冷水道：“人家是千幕寒的人。”欧阳桀不忿道：“千幕寒真是几生修来的吧，囚月家的女儿据说也是许配给他了，仙女儿似的，这还有俩，而且据说他姬妾还有好几个，皆绝色。”一副惆怅艳羡状。我打断他道：“你这七彩石当真是送我了吧？”“那是当然，你生辰不是快到了吗，本想留到你生辰，不过既然今天见了，就先给你吧。”徐子霏接嘴道：“晚照，你记不记得那年你满十三，说是自己生辰，应该告假，功就不练了？”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欧阳桀接嘴道：“那肯定记得啊，师父说既然生辰事大，功不练了，饭也该歇歇，硬是不准你吃饭。”我讪讪道：“陈年往事，陈年往事。”
　　徐子霏道：“还是你最倔，说是师父既然在你生辰那天不准你吃饭，那就索性不吃饿死得了，结果活活饿了五天，饿的半死不活的，后来师父没辙，又不得不安抚你，叫小刀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还让你三日不必练功。”欧阳桀道：“你以为她真饿了五天啊？要不是秦楚和柳含烟偷偷送去吃的，她恐怕两天都熬不住。”
　　“啊？是吗？我还以为你当真是有气节，能坚持五天呢，当时真是高估了你。”徐子霏一脸的失望。我也觉得好笑，只是又想起师父倒觉得伤感了。此时锦衣进来说是千幕寒要见他们俩人，他们才去了，还说改天再来看我。

　　后来我生辰那天我们六个人一起在夕景轩聚了一回，说了一会子话，他们几人在我看来倒也变化不大。只是我和秦楚还有柳含烟竟不再是那么自然亲密了。不得不承认柳含烟更适合秦楚，遥想往事，不过才半年时间，以前的事好像就已经如露如电，亦如梦如幻了。他们用了些糕点，大家不过说来一会子话，贺我十八，没多久便离去了。待他们离开我才顿感欢聚短暂。
　　今夜月光朦胧，再过几天就是满月了。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享受这宁静的月光，这样美好的夜晚，不知道还有多少。正独自怅然，千幕寒却来了。他颀长的身影矗立在月光之下，乍一看显得显得比平日里更高大。他很是自觉的坐到秋千架上来，害得我挤在一边。我没好气道：“这么晚了，你来干嘛？”
　　“听说今天是你生辰？”
　　“是又怎么样，来不成你要送我贺礼？”
　　他笑笑，从衣袖里取出一样东西来，竟是一个精雕细琢的木匣子，上面雕着一树梨花。我看着吃惊道：“你这是送给我的？”
　　他笑着点了点头。我心里忐忑，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宝贝，看匣子这么讲究，里面的东西一定很特别。我接过道，“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我狐疑但是又小心翼翼的打开，想着千幕寒可是整个天幕城的少主，里面的东西肯定很特别。果然很特别，因为里面什么都没有。我有点不明所以望住他道：“什么都没有？”
　　他却显得很愉快，“是啊，什么都没有。”
　　我道：“我没听说过送人东西，送个空匣子的。”
　　“你别小看这盒子好不好？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喏，上面的梨树也是我雕上去的，可花了不少功夫的。”我把盒子放在手里仔细看了一回，做工还不错，很是细致。便道：“谢啦。”然后琢磨道：“可以用来装什么好呢？噢，对了，欧阳桀他们送了我一副七彩石，刚好没地方搁置，搁这里面是最好不过了！”说着我欲站起来去将彩石取来放在里面。千幕寒却将我一拽，道：“站住！”
　　“干嘛？”
　　“这盒子不能装别人送你的东西。”
　　“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送你空匣子？”
　　“知道啊，你吝啬嘛，什么也舍不得送，所以就送个空匣子。”
　　他表情鄙夷像是要彰显我很笨似的，不过还是道：“我送你空匣子是因为我想以后送你礼物把它慢慢装满。”
　　我道：“可是现在空着也是空着，我先装点其他东西有什么不好。”
　　“谁说他是空的？！”他怒道。说罢他把匣子抢过去，随即道：“你很喜欢月光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
　　“你看着啊，”他把匣子打开迎住月光道：“我现在就把月光给你装满，喏，你看着，月光是不是在里面了？我再把它关上。”说罢小心翼翼将匣子合起来道：“满满的月光都装在里面了，现在什么也装不下了，你的那什么破石头也装不进去了。”
　　我嗤之以鼻道：“你真是个无赖。”他把盒子递给我道：“里面现在什么都不准装，以后我送你的东西再装进去。”
　　“有以后吗？”我这个问题好像问住了他，他一时不说话，我继续道：“对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那么喜欢梨花？”
　　“为什么？”
　　“梨花，离花，我每次我看到它就情不自禁提醒自己，一切皆有尽时。”他表情有些凝滞，我赶紧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真的。”
　　我们就这样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然后他道：“从明天起，你得去密室呆几天，七界堂的人已经将心芒取回来了，所以……”他还未说完，我道：“好啊。”我们又陷入沉默，不知不觉有些凉了，我道：“天不早了，我先进去了。”便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