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长离》顾念之

3、唐三小姐

　　“小姐还不走？”

　　怔怔看了许久的唐小姐回过神，投向韩若非的目光已经不再像先前那般防备，“你……为什么让我知道这些？”

　　韩若非脚步未停：“自然是吃饱了撑的。”

　　“你！”酸涩的鼻尖顿时恢复正常，唐小姐快步跟上。

　　回程韩若非没有再捉弄她，似是特意留出时间让她好好想想——唐小姐摇摇头，很快把这个念头甩开，他可不像体贴的人。

　　很快回到唐家，还好二人速战速决，这短时间的消失并没有引起注意。

　　“唐小姐好胆魄，这么快就能适应腾翔之术，见到妖精也不算失态。”韩若扬起眉毛，别有用心。

　　唐小姐迅速低下头：“道长谬赞。”

　　韩若非郁闷地看看身上的破布条，随意招呼了声：“在下回房了，几时小姐想通愿助一臂之力，在下随时恭候。”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今日就算了，在下还得去沐浴更衣，不太方便。”

　　唐小姐松了口气，目送他离去。

　　几步外，韩若非顿步，突然指点起这蓝天白云，纵然衣衫褴褛背影看来依旧是潇洒自在，一派光风霁月令人羡慕。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人已走远，但那朗朗声音却像是一直荡进唐小姐心里。“何必因一些无谓的恐惧忧思坏了心绪呢。”

　　唐小姐年纪不大，心思却是不少，离魂之事一知半解之下难免胡思乱想，夜深人静时更是辗转反侧，困倦却不敢眠，自己给自己设想了诸多面目可怖的妖魔鬼怪，害怕却又不敢跟人说唯恐被人笑话胆小，再这样下去没病也得憋出病来，更何况本身魂魄就弱——大约韩若非正是看出了这点，才有心带她了解前因后果纾解心结。

　　囫囵一算，前前后后齐云山救她唐家三次了。

　　唐小姐仰面，看丝丝缕缕的流云在青天白日慢慢流过，与缓缓吐出的气息一道流向无垠无边的远方，心境豁然开朗，已然打定主意。

　　“明日辰时三刻，在望亭。”

　　侍从送来的小笺还有淡淡的金桂香气，韩若非一笑，收入袖中。

　　一夜好梦。

　　翌日辰时，韩若非才刚出门，便被早早等在外的二公子唐霄请走。

　　“唐某与道长一同去问三妹，定将因由弄清。”

　　韩若非摸摸鼻子：“二公子来晚了，三小姐已被在下说服。”

　　“这……”唐霄尴尬，自是没料到自己这个哥哥竟输给了外人。

　　“咳……”韩若非咳嗽，就差没说一声“承让”。

　　在望亭离唐小姐闺房不远，以“好景在望”为名也是因了此处视野甚好，游鱼飞鸟，楼阁花木尽数入眼，也总有侍从候在一侧，想来唐小姐与他约在此处也是考虑到光明正大，以免惹来非议。

　　这小姐倒是周全。

　　唐霄也一同等在亭中，正把侍从遣得更远些。

　　估摸着时间，韩若非望向唐小姐闺房。

　　半空一道漂亮的绿光划过，如流星般坠向房间。韩若非眉心一跳，听到身后唐霄一惊：“那是什么？”

　　“有异。”韩若非来不及多说什么，足尖一点，瞬移之术同时施放，眨眼间一掌破开房门。而那道奇异的绿光却比他更快，将将擦过他的指尖从窗户闪出，就像是眼前一花带来的错觉。

　　唐霄匆匆赶到：“三妹！”

　　看着倒在桌边的唐小姐，韩若非神色复杂。

　　“唔……”唐小姐嘟哝着醒转，揉揉眼正搞不清状况，“哥……韩道长？”

　　唐霄摸摸她额头：“可有不适？”

　　唐小姐莫名其妙：“没有啊，只没睡好有些犯困，歇了会而已。”

　　韩若非箭步上前搭脉，半日，满面疑惑地放开：“全无异状。”不但身体没有异状，精神看上去也很正常，也没有什么痴傻失忆的苗头。

　　唐霄更为担心，方才那道绿光绝不是幻影，也不是人类能作出来的，不管对方是何方神圣，总不会是来逛逛女孩家的房间吧？

　　韩若非闭目念念有词，指尖灵气汇聚，点在她眉心。

　　唐小姐不由自主屏息。

　　半晌，韩若非撤了手，锁起眉：“魂魄不对劲。”

　　一句话让整个唐家炸开了锅，片刻后唐家夫妻、子女齐聚会客厅，几双眼睛紧紧锁住韩若非，只有唐小姐尚不明所以。

　　“唐小姐魂魄不稳，普通办法不会有什么效果。”韩若非毫不避讳道。

　　唐霄拱手：“还请道长明示，该用什么方法？”

　　“眼下我只探出魂魄有问题，但具体……在下才疏学浅还不知道。”韩若非慢慢拖着音，不出所望得看到唐家上下一下子神情凝重，“不过么……”

　　众人精神一振，唐小姐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故意的是吧！

　　韩若非敲敲掌心，想了想：“就我所知，家师白羽真人与九嶷袁周先生或许有法子。”

　　唐老爷腾地站起身：“来人，备马！”

　　韩若非及时制止：“唐老爷莫急，待几位赶到齐云山家师也到了闭关之期，短期内出不来。”

　　“这……”那便只剩下九嶷袁周，但那袁先生的怪脾气是出了名的，看对眼的，他屁颠屁颠送宝贝教法术，看不对眼的，管你是谁，理都不会理一句。据说当今五皇子曾经想拜袁周为师，一样吃了三天闭门羹不得不打道回府。

　　“正好家师让我前去找袁先生办点事，或许能顺道请他为唐小姐看看。”韩若非不急不慢补充。

　　众人心情跟着一上一下，唐霄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听闻袁先生最不喜人多，舍妹一路就劳烦道长照顾了。”

　　众人沉默，齐齐看向唐老爷。

　　虽说国朝民风比前朝开明许多，大家闺秀成群结队外出打马球的也不在少数，但到底……唐老爷思虑许久，仔仔细细打量着韩若非。

　　青白二色装束的确是齐云山无疑，虽然不懂修仙一道但此人身上那般气质也绝非宵小所能伪装，更何况他随身的羽形玉坠出自唐家不会有假，再加上这位道长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那坦坦荡荡镇定自若的模样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世家弟子，甚至还要强上几分，即便……也是不错的……

　　打定主意，唐老爷微微欠身：“如此，老夫便将小女托付于道长。”

　　“在下必竭尽所能。”韩若非微笑，心中感叹，原来这就是机缘。

　　而一旁的唐小姐一直沉思不语，在唐老爷拍板后却突然起身：“爹，借一步说话。”

　　这一说说了好一阵，韩若非秉承君子之风没有动手脚偷听，但心里还是好奇得很。所幸没有再让他好奇太长时间，唐小姐乖乖巧巧跟着父亲自偏厅出来，一言不发一副任凭处置视死如归的模样。

　　想到这里，韩若非有些不爽，至于么。

　　唐家办事很有效率，说是事不宜迟小姐的病不能耽搁，午膳刚过路上所需的一切都已打点好，先前热情挽留的众人立时变了脸，旁敲侧击明示暗示地让他们及早上路。

　　唐小姐磨磨蹭蹭，一一话别，刚迈出一步就有个小娃娃蹼蹬蹼蹬跑出来，挥舞着小拳头带着哭腔：“三姐三姐……”

　　唐小姐张开手臂，一下抱了个满怀：“阿霞你怎么出来了？”

　　小娃娃扬起还挂着泪的脸，可怜巴巴：“他们说三姐要走……”

　　唐小姐捏捏她的脸：“三姐出门一趟，没多久就回来啦，别哭。”

　　小娃娃半信半疑：“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韩若非插嘴逗她，“你姐姐不回来了。”

　　“哇啊——”小娃娃放声大哭。

　　唐小姐狠狠瞪他：“阿霞乖，别听他的，姐姐很快回来的。”

　　“你……你骗人……”

　　“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唐小姐拍着妹妹的背，柔声哄她，“这是个大坏蛋，专门欺负小孩的，姐姐把他送走就回来。”

　　“为什么一定要你去？”小娃娃拉着她不肯放手。

　　“因为姐姐厉害啊。”唐小姐笑得灿烂，“只有姐姐有这个本事。”

　　韩若非斜她一眼，刚才谁说不骗妹妹的？

　　小娃娃抽噎着信了，把一个捏得皱巴巴的护身符塞进姐姐手里：“娘说，这个是，是神仙保佑的……姐姐，可要早点回来呀……”

　　唐小姐心里有些难受，揉揉妹妹脑袋，转身离开，不再迟疑不再回头。

　　“长兄如父，长姊如母，说的果真不错。”韩若非脚步轻快，说的时候却没有转脸看她。

　　唐小姐唇边笑意浅浅：“我身子不大好，娘亲怕她太闹总不让她找我，没想到她最黏的还是这个姐姐。”

　　韩若非笑了下：“手足情深。”

　　踏出明州地界的时候，唐小姐回首望了望，白亮的阳光下明州城缀上了点点光斑，或许是太阳晒得视线有些模糊，一瞬间像是镜花水月，那么近，又像在渐渐远去，触不到指尖。若有若无的不安浮上心头，说不清是对前路未知的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唐小姐，还不走？”

　　唐小姐回神，攥着衣角低低问：“我的病……真的能治好么？”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韩若非嘴角一弯：“你这还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麻烦些罢了。”

　　唐小姐松了口气，声音复又明朗起来：“我叫唐霓，道长叫我名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