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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人生在世不称意 ...

  •   宫车辘辘,似犹在耳。心口嗡鸣,似有鼓擂。

      花铖坐在一个软凳上,捻着一枚棋子,用昏花的眼睛左顾右看,最后随手扔到棋盘的一个边角上。

      昨夜深夜出宫,和苏副使的轿子在长街上并行着言谈了一会儿,闹得一夜不能成眠,翻来覆去看着天光刚冒出了点亮色,就跑来找陈徐臻老大人下棋来了。

      自从上次拜访,走前下过一盘之后,这两个人就成了一对旗鼓相当的臭棋篓子。

      一般下的烂的还喜欢下的,多少都有喜欢悔棋或者爱念叨的毛病。可是这两个人,却恰好都下得奇臭无比,又有洁癖,均自诩棋中圣手,不肯做那些跌份事体。如此可谓棋逢对手,非常愿意手谈几居,顺便扯扯天下兴亡。十分的上档次。

      花铖最近睡得太差,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幸好戴着面具也看不着。但满身的疲态却是无法掩饰,风一吹过来,他哆嗦了一下,猛地打了个喷嚏。

      陈徐臻眼看着他差点要把自己刚落的子吹偏了位置,倒仍是面色泰然,在最后一刻,伸出胳膊肘轻轻推了一下子棋盘,将那枚白子救回,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只如无意之行。

      人老了觉少,一早花铖卯时来寻他,老大人已经洗漱完毕,这会儿下着棋,心情倒是好。就是见这棋友如此疲惫敷衍,不免有些不满,“棋道修身养性,讲求心神守一,专注方可成行。你年纪轻轻,早露老相。不妙,不妙。”

      花铖索性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又落一子,然后慢慢悠悠的把陈老大人的白子捻起来一个又一个,丢在一旁。“哈,你快输了。”

      陈徐臻:“……”

      罢了,陈老大人摇摇头,与后辈计较,不是贤人本色。

      “看你也无心下棋,今日便算了罢。听闻昨夜花楼主作霸王鼓上惊鸿舞,剑意凌霄动天地。可谓是风华绝代,怎么今早就偃了旗鼓啊。”

      花铖知道他输了棋,话里就泛酸,耸耸肩。“昨晚知道了点事情,睡得太差。最近心里特别烦。”

      陈徐臻正容,眼角的褶子都挤到了一起。“南周北齐使者齐聚于长安,此际正可谓多事之秋。昨夜又有何风波?”

      花铖有些恍惚的端着茶杯往唇边送,却几次送错了地方。“您知道……陛下年幼时的北齐宫闱之事么。还有,那个晁将军,是怎么回事?”

      陈徐臻略有色变。眯着眼睛拉了拉腿上向下滑的绒毯,缩在躺椅上。深秋的初阳透过碧叶打下来,有些暖,又有些带着水汽的凉。

      “北齐的晁将军确实是个英雄。当年龙将军初入朝堂,便有人说这位小将军,颇有晁将军遗风。不过这话,自打那个嘴上没把门的小官说了之后,就成了禁忌了。”

      “晁将军到底怎么死的。”花铖喝了一口热茶,整个人慵懒了许多,学着陈徐臻靠在椅子上,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些。

      “英雄难过美人关。听闻当年北齐皇帝最宠爱的女人,不是当今的凤瑶皇后,而是一位人称箐容夫人的女子。如果不是当年我曾出使北齐,也不会听说这段传闻。如今这些往事,已经没人再提起了。”

      晁将军和菁容夫人同时期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并被抹平了所有痕迹。

      这已经说明了全部的问题。

      花铖看陈徐臻点到即止,虽然懂了。却不由得想起景甄和穆祁,有点烦恼的皱了皱眉。

      “北齐皇帝有四子,次子齐慕白乃是凤瑶皇后嫡出,十六岁封瑞王,赐白虎符。将来若是两军交战,生擒此人,应当是不世功勋吧。”花铖撑着下巴,和陈徐臻相对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

      陈徐臻楞了一下。随后摇头,“若有此等机缘,也该交予旁人去拿。不过听闻瑞王极得齐国皇帝宠爱,又是个文弱的,恐怕一生不会踏出北齐元都半步吧。”

      “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宫嫔……被遣送出宫。”花铖犹豫了一会儿,问道。

      他话题转的太快,陈徐臻似乎还沉浸在当年北齐的风云旧事里,一时怔了一下。

      随即风云变色,“绝对不可以。”他这话说的太急,一时呛了冷气,咳嗽了起来。

      花铖闭目,半晌抬眼。“疯了死了,或者自请去守皇陵?”

      “身怀皇室血脉者,终生不得踏出宫门半步。”陈徐臻冷道,抬手送客。花铖满不在乎的站起身来,“今日造访,获益颇多。告辞。”

      陈老大人端着一杯茶,目送他远走。

      终于摇头,“这个疯子。”

      昨夜舞剑一毕,霸王鼓尽毁。花铖体贴的发现景昭容身体有恙,为在内宫女子面前舞刀弄剑道了抱歉。李明成便顺水推舟,送了受到惊吓身体不适的景昭容回宫修养,免却献舞辛劳。如此,倒也挺过去了这一晚。

      景昭容一走,满庭为他这惊鸿一剑所摄,也不再来烦他。接下来,听听赫连昀峥蹩脚的词句,看看傅楚人前人模狗样的装蒜,偶尔和满脸我最无辜的苏副使闲聊几句。花铖这夜倒还可以算是畅快。

      只是。

      轿子抬出了皇宫,花铖就发现自己轿子里多了一个人。见着此人,他原是十分欣喜,这北齐副使故意找他回宴上吟诗出丑的仇,他是绝对不能忘的。当着人多,要客客气气。这会儿他自己偷偷摸摸撞上来,可要揍一顿解气。瞧这小子细皮嫩肉的,揍起来手感相比十分不错。

      他正撸胳膊挽袖子酝酿情绪,苏副使就献出了自己的招牌笑容。

      “楼主大人今夜这首咏菊诗,实在惊采绝艳。”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花铖默了默,松开了拳头。

      “你那首,不过是四处拼凑的。我这首,也是旁人做的。”

      苏副使生得极干净,笑起来人畜无害的模样,确实叫人难以心生反感。“你果然还记得。”

      花铖嘴角抽搐,又来了。老子到底应该记得什么?

      “昔年一别,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日。不意今时今日,竟叫我再次见到你。”苏副使笑着,笑得有些勉强。“你还恨着父皇吧……那你是否恨我?”

      花铖先是被他这深情款款的台言风恶心的发抖,再听最后一句,大惊之下一颗心险些跳出胸口。

      昔年,晁将军攻入致泱关,胁迫燕国先皇签订诸如进贡粮草之类的协约,并以嫡皇子李明成为质子数年。想必是因为是李明成先天身体有疾……甚者不能生育,才落得如此屈辱境地。

      有了这个推测,再加上北齐副使一副与他故有交情的样子,他应当与北齐皇室有些关系无疑。

      这些倒是他今夜推测了出来,并且也可以接受的。

      但是……父皇什么的,真的有点承受不住。

      花铖推开在狭小的轿子里往自己身边蹭的苏副使,“抱歉,该忘的,我都不记得了。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边说着,花铖边拼命回想,朝暮楼的资料上北齐皇帝那几个儿子都是什么来路,姓甚名谁。

      “慕白。你喊我慕白就是。”苏副使似乎也并不如何难过,甚者松了口气。也许忘了,对他更好?

      花铖又是一惊,深深看了他两眼。

      瑞王齐慕白。最有可能成为未来北齐皇帝的皇子。生母苏扶瑶,受封凤瑶皇后。

      “我为燕国朝臣,你却是北齐皇子。若是我立时三刻擒了你入宫,你可还能如此轻松的谈笑风生。”花铖转了个念头,有些好笑的问道。

      齐慕白不以为意,仍是笑得眉眼舒展。“如今能再见你,我已无憾。然我知道,哪怕你忘尽了天下,也不会这样行事。”

      花铖和他对视几眼,最后摇摇头转转脖子,在狭小的轿子里舒展了一下筋骨。实现了一下自己最开始的愿望。

      “……打人不打脸啊大哥!”

      “叫你害我!叫你喊我回去对诗!”

      “……”

      一般人被揍过一顿后,都会老实得多。齐慕白同志也不例外,乖乖顿在轿子的角落里,任由花铖大模大样的占据整个软凳。

      揉揉自己发酸的手腕,花铖摇摇头,“爽。”有皇室血脉的人,揍起来果然是爽上加爽,古人诚不吾欺。

      齐慕白满脸的委屈的望着他,“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从来最是讲究公平正义的花楼主,也会如此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

      花铖伸手带住他的下巴,“说人话。”

      “从那位少年天下第一高手横空出世开始,我就在关注你。而听闻了之后你扶持李明成上位,推举龙将军之后,我就在想,也许就是你了。”齐慕白坐下来,此人相当好哄,只是这么一会儿,就又顶出了自己的招牌笑容,笑眯眯的看着花铖,“你真是除了岁数没长过别的。和当年一模一样。”

      花铖:“……你是要嘲笑我跟个几岁孩子似的吗。”

      齐慕白沉默了。他突然的沉默,令花铖有些尴尬,好脾气先生一下子露出了如此严肃的神情,还是有些威慑力的。

      “你还觉得李明成比我强吗。”

      花铖看着无比认真的齐慕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看上去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问题。“你听不明白我一开始告诉你的,我全都不记得了这句话吗。”

      齐慕白露出一个苦恼的笑容,然后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瘫坐在地上蜷起身子令他看上去格外的瘦弱了几分。“是啊……可如果你不记得他了,又有什么能够解释,你背叛断天涯陷身于此间泥潭里,俯首称臣呢……”

      花铖看他如此愁苦,下意识的伸手弄乱了他的发顶,“有些东西,神也解释不了。”对于过去的那个‘自己’为什么对商秋水情有独钟,对李明成如此偏爱这点,他也十分的不能理解。然而确实的,从知道过去的那个和这些人休戚相关的那个人身体里住着他自己的灵魂那一刻起,他还如何能够云淡风轻的看待这一切,如何继续憎恶这些迂腐顽固的‘故交’,如何一心想着逃离和逃避那些他曾经担到了肩上的责任?

      齐慕白似乎很快的,就想到了一个绝好的话题。他抬起头,问,“那你就不好奇,李明成为什么没有出兵剿灭秦太守吗?他为什么不派兵铲除魔教,为什么明知道你险些殒命于这些乱党之手,仍然无动于衷。对,他派出羽林卫搜山救你寻你,可却没有惩治那些已经袒露在光天化日下的凶徒。”

      花铖沉默。

      有些正义和公平,即便所有人都看得见,却仍然无法被施行。它的背后,固然会有着许多无奈和内情,但上位者的无能和懦弱,却是无法被掩盖的事实。

      齐慕白笑,眼底却毫无笑意。花铖望着他的眼睛,觉得这时候的齐慕白,终于显露出了一点本色来。

      表象必温柔入骨,心血里方藏利刃。

      如此干净澄澈,尽日笑如春风的少年人,若能简单固然好,却不会长命了。花铖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他初见此人便心生好感,却不敢靠近的原因了——一般玩游戏,这种看着无害纯良的货,都是幕后大boss有没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人生在世不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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